12、第十二章
又挨了顿训斥,贾环总算脱身成功。三个人偷偷溜到一个僻静的角落里,茗烟自觉地去望风,留下两个主子在里面商议。
贾环倚靠着开了半身雪的玉兰树,用克制过却还是显得有几分急切的语气问:“办法呢?”
他心里其实已经隐隐想到了几个,只是不论是偷偷请大夫还是想办法拿药,都要费些银钱。偏偏他的钱都在母亲那里,平时只有少许零花。一时间,他的拽向腰侧的荷包,心口发紧地盘算着若要还上钱,大约要攒上多长时间。
宝玉也察觉到了他的紧张,以为他是担心人,没卖关子,直接道:“带我去看看她。”
贾环:???
他愣了愣,半响迟疑地问:“你过去干什么?”
宝玉:“看病啊。”
贾环:“你看?”
宝玉理直气壮地:“对啊。”
贾环:“你给人看过病?!”
“看过。”宝玉脸不红心不跳,完在心里补充了一句:梦里看过。
他这段时日跟着一名经验丰富的老大夫辨药识性,听诊断症,了解不少这方面的知识。他现在学得浅薄,刚好能处理一些伤风浮汗的病,这才夸下海口,打算自己去看看。如果可以治,还能帮环哥儿省点银钱。
宝玉自认为积累了不少经验,一个的风寒,又不是什么疑难杂症,他还是看得的。
贾环狐疑地看着他,总觉得贾宝玉虽然话语坚定,却莫名有些不靠谱的感觉。
包括茗烟,也是膛目结舌地看着他,眼底隐隐透着怀疑。
宝玉没办法解释,只好赶紧催道:“行了,还看不看病了?再怎么样,还能比现在更差吗?”
贾环听了这话险些要晕厥,他怕是上了一艘贼船吧?
怎么也是一条人命,贾环带着宝玉摸去了喜鹊休息的房间,路上提心吊胆:“你悠着点,喜鹊姐姐要是出了什么事,我”
他本想我跟你没完,又觉得自己现在是在求人,这么不太好。威胁的话在嘴里转了两三圈,干脆换成“我就再也不喊你哥了。”
宝玉:“啊?”
他呆了一瞬,下意识想:平时也没见你怎么
喊啊?
但他看着贾环微微泛红的脸,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环哥儿不会是在跟他撒娇吧?
虽然这么有些牵强,但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感觉到宝玉表示,不管了,贾环一定是在跟他撒娇。
跟自己兄长撒娇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宝玉的心情一路直上云霄,在心尖尖上美滋滋地转了几圈,最后干脆定在那儿不动了。
“你放心。”宝玉突然拉住贾环的,郑重其事道:“我一定帮你把她从鬼门关给拉回来。”
茗烟:
贾环:
没记错的话,喜鹊生的也不是什么大病吧?至于得这么夸张吗?
两人瑟瑟发抖。
喜鹊屋里没什么人,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她自己时轻时重的咳嗽声。贾环领着人扒着窗台看了一会,确定他母亲不在后,微微松了口气。
“她不在,应当是去凤嫂子那儿了,你们动作快点,应当能赶在她回来前离开。”
他自己也摸不准到底能拖多久,这一切完全看王熙凤对他娘的容忍程度。想到这里,他脸上不由闪过一丝尴尬。
宝玉早就看床上病人去了,都没听清他到底了什么。茗烟倒是瞧见了,也在一瞬间想清楚了里面的隐情。
他们府上这个赵姨娘气计较、贪婪多事是出名的。只怕这会去找管家的琏二奶奶,为的就是在喜鹊身上少花些银钱吧。
按照惯例,府里丫鬟生了病,都是要送回家去,等将养好了再送回来。这其中主子少不得要补贴些体己进去。估计赵姨娘是舍不得出这个钱,所以干脆去找二少奶奶闹了。
只是清楚是一回事,出来又是另一回事。当着人家儿子的面,他怎么好什么。再加上二爷又了不让他们嚼舌根子
茗烟默默腹诽了两句,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给二爷惹麻烦的念头,把心里一瞬间冒出来的轻蔑给压下去了。
三人顺利进了屋,贾环刚搬来一张凳子,就见宝玉已经迫不及待地凑到了床边,伸在喜鹊姐姐脸上又是晃悠又是捏下巴。
有那么一瞬间,贾环觉得他这个兄长是过来跟他开玩笑的。
贾环:“你干嘛?”
宝玉:“看病啊。”
他方才探出去
,就是为了观察喜鹊的瞳孔有没有反应,又查看了她的舌苔,先从这最浅显直观的地方了解她的情况。
他头也没回,接着观察喜鹊的脸色,确定他先前的判断没错,喜鹊是真的烧得昏昏沉沉,人事不省了。宝玉顿时神色一肃,拿起背在喜鹊额头上试了温度,又从褥子里取出她的搭在腕上,默不作声地把了会脉。
贾环在一旁冷着脸干着急,这慢吞吞的过程着实煎熬,他人又,性子急,过了片刻便忍不住要问情况,听得宝玉有些想堵耳朵。
在梦里可没这么烦。
他心下叹了口气,努力做到八风不动,聚精会神地看诊,以免判断失误,贻害病人。
贾环闹腾了一会也安静了,和茗烟一起排排站在后面,一会看看喜鹊,一会儿偷偷打量下平时没怎么正眼看的兄长。
宝玉脸上的神情很认真,甚至有些唬人。贾环不自觉看了许久,等到茗烟都有些奇怪了,他才慌忙看向床上的喜鹊。
经过这一番折腾,喜鹊也略有所觉。只是头疼得紧,还未曾看个明白,眼前就一片天昏地暗,且还有些鼻塞,竟有些吸不上气。旁边的人哪见过这阵仗,被她急促的呼吸声吓一大跳,都慌了起来。
贾环:“这怎么办啊?!”
他倒没有怪到宝玉身上,毕竟他也才看了一会,还没来得及做什么。
宝玉也被打了个措不及,他不得不先中断诊脉,回忆起先前所学,试探地将食指放到她的迎香穴上轻轻按压。上下按了一会,喜鹊的症状明显减轻了,呼吸也重新平缓起来。
旁边的几人这才松气,贾环忍不住又看了皱眉思索的宝玉一眼,暗忖:好像也没他想的那么不靠谱。
他只觉得时间过得好慢,紧张地等了许久,终于等到宝玉眉目舒展,轻轻地放开了。
“怎么样?”
宝玉看了他一眼,忽然抬用袖子里藏的帕替他擦了擦额角的汗,然后才云淡风轻地道:“无甚大碍,吃三剂药便该转好了。我现在回去配药,等会让茗烟把药和药方都送过来。只是有一点需要注意,她的脉象虚浮,面色泛黄,喉干舌燥,乃是偶感风寒,脾胃不健所致。我看她也饿了几天,这几日就先
吃些清淡的米粥调养着。最好用老母鸡汤打底,在汤面上蒸出一碗清粥,再配上咸菜,最是开胃。”
他到这儿一顿,在八的提醒下意识到这有些不现实,干脆扭头让茗烟去办这件事。用他的名义,厨房里自然不会推三阻四。这边吩咐妥当,他又看了眼床上的病人,放不下心地拉着贾环细细叮嘱:“不要见风,就在褥子里先发些汗,等吃完药,应该就好得差不多了。”
贾环听得一愣一愣的,怎么也没想到贾宝玉能出这么一大堆来。好在让他做的事他听明白了,连忙记在心里。
完宝玉便打算离开,贾环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他原本单薄的身影突然变得极为高大,至少,他心里再也生不起嫉妒,往日的不忿像是一场笑话。这时他再想起母亲总拿他和宝玉比,心里不免沮丧起来。
他哪里能比,他读书都尚且磕磕绊绊,贾宝玉却已经能给人看病了。
回去配好了药,宝玉安坐在太师椅上,慢条斯理地写好药方,晾在那儿,等着茗烟回来一并带过去。没一会儿,茗烟也回来了。他随擦了下额角上因为奔忙跑出来的汗,捡起宝玉包好的药包和药方,又准备出门。
“等会儿。”宝玉喊住他,“你先把汗擦干净,再把这药丸吃了。如今正值早春,容易感染风邪。你跑来跑去,别冲撞了花神。”
茗烟听话地停了下来,受宠若惊地接过药。原来他在二爷心里也没那么无足轻重,竟还有些地位么?
宝玉也是出于最近养成的习惯才提醒了他一句,他跟着老大夫耳濡目染了这么些天,最见不得有病人在他眼前蹦哒,哪怕是苗头也不行。
但他随口完这一句,茗烟的眼睛就猛地亮了。宝玉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书都看不下去,纳闷地问他:“你看我做什么?”
茗烟傻笑了一声,没好意思出自己心里的那些想法,干脆岔开话题,好奇地问道:“二爷,你为什么要学医啊?”
他平日里看宝玉倒腾那些药材,还以为是一时兴趣,弄着玩儿。可今日这一出证明,二爷他根本就是在上心学,只怕已学得一定本事了。
这要是放在寻常人家中能理解,可放在金玉堆
里长大的二爷身上,就显得有些奇怪了。毕竟,他从的吃穿用度处处精细,偶尔体虚生病,也自有太医来诊断,完全没必要去自个琢磨啊。
宝玉闻言脸一僵,木然地看了茗烟半天,突然恼羞成怒:“你管那么多干什么?还不快去,等会人等急了!”
茗烟被他凶得莫名其妙,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捅了马蜂窝,招惹到这主子了。他又不敢顶嘴,当即收拾了东西,灰溜溜地跑了。
宝玉幽幽地看着他离开,神色没见转缓,反而越加哀怨。
“系统哥哥,别笑了。”
八:“哈哈哈哈。”
它猖狂地笑了好一会,才在崽儿控诉的神情中停下来,打哈哈唬弄过去:“我没笑你,我都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宝玉:“”
他轻叹:“我再也不撒谎了。”
如果早知道撒一个谎的代价这么大,他当初一定不会对凤姐姐他在研习医书。
这下好了,他都快成真正的大夫了。
宝玉生无可恋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