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重遇慕容英(2)
看着沐书夜敛眉沉思,慕容英不上是什么感觉。
一开始注意到这个人,是源于她对敬妃奉承却丝毫没有奉承的模样。她能出那些或奉承或谦虚的话,自始至终脸色和情绪都不曾变过,好像所有的言语都是借口,却又那么天经地义不怕被人拆穿。她丝毫不怀疑,哪怕沐书夜的“借口”被人拆穿了,这个人依旧能够面不改色地扳回一局。
如此性子,倒是让她想起了一个故人,叶轻尘。
可惜,斯人已逝,她能够想起来的,也只有以往的那些片段。
每次想起叶轻尘跳崖自尽,她心中悔恨万分。两年前,若她能够早点回来,不定好友也不会被逼得走投无路。这两年来,她一直都不敢相信叶伯父会通敌叛国,纵然齐孝帝严令禁止朝中各人讨论此事,可她一直都在暗中找寻着当年的真相,为定国将军府洗刷冤屈。
可惜,好不容易找到点线索,就被召回京城参加齐孝帝寿辰,她也是极其郁闷的。
沐书夜见她突然望着自己发呆,神色颇是复杂,暗忖着这老友是否换了性子,不由得试探道:“慕容姐为何这么看着我?莫不是,我长得很像你认识的谁?”
慕容英终于回神,打量着她,语气有点冷,“沐四姐想多了。我听你是左都督府的庶女四姐,却备受皇后娘娘和敬妃娘娘的赏识,想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如今看来,你也的确出乎我的意料,与令堂一起,倒也不愧于‘京城传奇母女’的称号。”
沐书夜轻笑,“慕容姐过奖了。所谓的传奇,不过是世人随意杜撰出来,当不得真。不过,你有句话得不对,我虽为庶出,府中夫人待我却是不错,你也不必考究我有何本事了。”
这话,慕容英自然不信,随之冷哼道:“到底不是亲生的,你指望正室能对你多好。你这话也不怕闪了舌头。你们这些京城中的人,没有别的本事,这阿谀奉承的毛病倒是很多。”
像是很不屑般,她瞥了沐书夜一眼,转身大步往前。
沐书夜哑然失笑,快步跟了上去,低声叹道:“慕容姐,想要不阿谀奉承,也是需要资本的。就你吧,亲生父亲是镇守西北颇得皇上重用的一方大将,朝中谁见了不是客客气气的,连带着你也备受其他人的重视。那么,你自然有这个资本来我阿谀奉承不要脸。倘若把你换成我,又将生养你的西北偌大天地换成左都督府中的尺寸天空,你为了很好地生存下去,也不得不学会现在你所鄙视的虚伪和阿谀奉承。”
她忽然顿住了脚步,看着慕容英那熟悉的面庞和冷硬的面部线条,心里忽然有些难过,“其实,起来,你和我,谁都没比谁高尚到哪里去。我昧着良心鬼话,你握着刀剑砍敌人,为的无不是能够好好活下去,让自己有更多的资本去争取更好的东西。抛却‘身份’这重虚假的外衣,其实你我都一样。”
慕容英为她的坦然而无比震撼。
她想,她终于知道为何在沐书夜身上看不到身为庶女该有的卑微怯弱的特质了,一个人,倘若时时刻刻怀揣着此种认知,就能面目平静地笑对所有人和事儿,不管对方是怎样的身份,她都不会因为自己的“庶出”身份而卑微。从本质上来讲,所有人都只是为了讨生活而已,并没有什么高低贵贱。
可是,这可能吗?
不得不,这样的想法很可怕。
慕容英忽然问道:“沐四姐,这些想法,都是佘姨娘灌输给你的吗?”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这位佘姨娘倒是不愧于“传奇”二字了,那所有加诸于她身上的青睐,也能解释得过去了。
沐书夜只是摇头笑一笑,却并没有再多言,迈开步子重新往前走去。
慕容英虽满心好奇,可见她如此,也并不多做勉强,到了宫门与她拱道别后,策马离开。
沐书夜回到左都督府时,却见正门大开,陈氏正带着人站在门口,好像刚送走什么客人。看到她的马车,连忙叫下了车夫,将马车稳稳当当地停在了正门外。
沐书夜心下讶异,下车后连忙上前行礼,却被陈氏伸拦住,随着她走入了府中。
“夜儿,今日进宫,敬妃娘娘可是有何吩咐啊?”但凡是送入府中的帖子,都是要经过陈氏的的。此次敬妃给沐书夜这庶女下了请帖,陈氏心中有些不舒服,可毕竟是宫里的人的旨意,她也不能违背,依旧是费心费力命人准备好了车马。此刻见她毫发无伤地回府,自然也要旁敲侧击一番了。
沐书夜不由得好笑,横竖也没什么值得遮掩的东西,她倒也老老实实道来,“让您担心了。娘娘召我入宫,只是想让我给她请个平安脉,并无什么大事儿。”
“哦?你寻常跟敬妃娘娘并无交集,她又怎么会知道你会医术?”陈氏似乎有些不信,待瞥见沐书夜微皱的眉头时,又笑着道,“看我这糊涂劲儿,倒是忘记了。在琉璃山庄那会儿,你救下了五皇子的性命,宫中的娘娘知道此事,也不奇怪。只不过,娘娘玉体尊贵,你万不可掉以轻心啊!”
沐书夜闻言连连点头,“您所言极是。其实,娘娘身子抱恙,直接找宫中太医也就足够了,并不是什么疑难问题,我也实在是想不通她为何会找上我。您知道其中的原因吗?”
陈氏自然不知道,只是叮嘱她在贵人面前要多加心,万不可行差步错,丢了左都督府的脸。
虽有些不耐烦,可沐书夜早已是见惯了大风浪的人,这些不耐烦也被刻意压制住,趁着陈氏歇息的空隙,她佯作好奇道:“我刚才看到您在门口站着,似乎在送着谁。难不成又有什么贵客登门了?”
“哪是什么贵客?不过是刑部尚书府的夫人”陈氏下意识就脱口而出,而后想起这些话不适于对沐书夜讲,倒也及时打住,笑眯眯道,“夜儿,你刚从宫中回来,想必也累了,赶紧回去歇息吧。其他事情,就不必操心了。”
沐书夜点点头,看着陈氏带着一众丫鬟婆子浩浩荡荡地离开,才迈开步子大步往自己的住处走去。
回到自己生活的院子,佘姨娘也问了她类似的问题,沐书夜毫不保留地了出来,顺便问起了慕容英的事儿,“我在敬妃娘娘那里,见到了慕容少将军。只不过,我这么称呼她时,她却警告我不该这么叫。您可知道,两年前发生了什么事儿吗?”
佘姨娘似乎没反应过来,多问了一次,“夜儿,你的是谁?”
“西北大将慕容恩的亲生女儿慕容英。两年前,她不是破格被封为少将军么?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竟让她丢了这个官职?”
佘姨娘扶着桌子,慢慢坐了下来,余晖洒在她的脸上,莫名多了几分凄凉。沐书夜听到她悠悠叹道:“两年前的事儿了。是谁通敌叛国,又是谁跳崖自尽,当年轰轰烈烈的一场命案,如今还有多少人记得?这慕容英,也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只可惜一个人太过势单力薄,纵然丢了官,也无力回天啊!”
她似乎有些语无伦次,可作为两年前命案的受害者,沐书夜一下子就听明白了,嘴因为震惊而微微张着,不敢置信道:“您是,慕容姐的官职之所以会丢,全是因为两年前叶家那场命案?”
佘姨娘重重点头,眸光穿过眼前的重重阻碍,似乎能看到两年前所发生的那一切,是以也就根本没察觉到沐书夜无法掩饰的震撼。她的声音低沉而缓慢,极有韵律,仿佛回到了那个时光里,用她旁观者的身份娓娓道来,“两年前,定国将军叶闵蕴被当今皇上以通敌叛国之罪判处死刑,就连远在京城的将军府一百多人都未能幸免。据,定国将军的独女叶轻尘被逼跳崖自尽,临死前都抱着生父的头颅,下场不可谓不凄惨”
这些事,她全部经历过,可如今已经成为了他人口中的“故事”,而她也不得不以一个旁观者毫不相干的身份来倾听,不可谓不讽刺。那些凄惨的下场,绵延了多长的血路,又岂是这寥寥几句话可以描述得出来的?
“这一场命案,来得太过突然,不久之后恰逢皇上大寿,驻守各地的边关大将都要回京觐见,尤其是出了定国将军这个命案后,所有边关大将都格外谨言慎行,生怕触了皇上的霉头”
哦,是了,不管她爹有没有通敌叛国,又是否被人陷害,这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其他人会将这些作为一个警戒,以后提到定国将军时,旁人不会提起定国将军如何英勇杀敌所向披靡,而是在嘴边竖起食指摇头轻叹一句造化弄人。
“当时,慕容英也跟随回京,在众人欢庆皇上寿辰时,突然站了出来,大喊定国将军并没有通敌叛国实属冤枉,要求皇上给一个公道。来也怪,慕容恩和定国将军叶闵蕴一样,皆是有勇有谋的大人物,有时候你爹提起也会忍不住惊叹这两人的无双智慧,可偏偏就是这样的两个人,教出来的女儿,一个走投无路被逼跳崖,另一个耿直无心看不清形势,居然当众给皇上难堪。那慕容英也不想想,通敌叛国被判死刑的旨意是皇上下的,她突然来这么一出,不是打了皇上一记响亮的耳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