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无字墓碑
茯苓连忙缩头,努力无视掉这些不该听到的话语。她自便跟在了夫人身边,也算是见证了侯爷和夫人共同有过的那两年岁月。她知道,有道无法修补的痕迹,一直横亘在这两个无比聪明的人之间,那痕迹便是两年前发生的一件大事。
具体的过程和情节,她并不十分清楚,只知道这两年来,但凡是大大的争吵中,总会听得到夫人口中迸出那三个字--叶轻尘。
那是曾经定国将军府大姐的名讳,伴随着两年前定国将军“通敌叛国”罪名的成立,这个名字与定国将军这四个字同时成为了京城众人的禁忌。
然而,恰恰是这个禁忌,成为了这两个人的噩梦。
据,两年前,叶轻尘便是从前方的悬崖里跳下去的。她几乎可以肯定,夫人来这里,跟这个早已死去两年的女子脱离不了干系。
不多时,马车就停了下来。
茯苓当先下车,在看到前方的缭绕云雾时,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此处视野开阔,云雾蒸腾,悬崖下的风呼呼作响,伴随着清晨微凉的水汽,迎面扑在脸上,疼且冷,教人望而却步。
茯苓不禁傻了,直到耳旁传来沐书韵的叫唤声,才猛地回过神来,伸出扶着沐书韵,一步一步走近那个危险的地方。眼见越来越靠近那深不见底的悬崖,而沐书韵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茯苓只能颤声规劝:“夫人,您别再靠近了。这地方,怪危险的。您可要千万心啊!”
沐书韵果然停下了脚步,用目光丈量着她与悬崖之间的大概距离,忽而回过头问茯苓,“如果是你站在那个位置,你怕不怕?”
茯苓脸儿唰一下就白了,“怕!夫人,奴婢怕!”
沐书韵却是笑了,“是啊!单是这么看着,我也怕啊!你,当年叶轻尘是如何在这个地方,一人一马七箭齐发重创勋澜的呢?”
她所的这些,都涉及到隐秘的过往,茯苓不敢随意回话,只能一个劲儿地摇头,双牢牢地扯住她的一只臂,生怕她突然来句“想要学叶轻尘尝试下当年的场景”,将她自己置身于险境之中。
沐书韵的确有这种想法,可还没迈出那一步,所有的念头都歇掉了。她可没忘记,抛下重伤未醒的叶勋澜,顶着可能会被京城人扣给她的“不仁不义”的罪名,来这里是做什么的。
当年,叶轻尘在这里跳崖自尽后,叶勋澜曾经给她立了一处无字碑的坟墓。每到叶轻尘的生辰,也即祭日,叶勋澜总会独自一人跑来此处祭奠她。
起初,她并不知道这件事儿,去年六月初七前后,有一次她想要找叶勋澜去郊外游玩,却被叶勋澜拒绝。彼时她比现在还无法无天,见他日、日早出晚归,心中狐疑不定,随之从爹爹那里求了个暗卫,暗中查探并跟踪叶勋澜的动向。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才知道,这两年里,叶勋澜依旧没忘记“叶轻尘”这个名字,甚至为此还给那个人立下了一无字墓碑,不仅在那个人祭日时过来祭奠,素日里也不时往这里来,却不知是为了思念还是忏悔。
她执意以为,她跟叶勋澜之间的问题,全部都是那个死去的叶轻尘造成的。既然叶轻尘死了也不让他们好过,那么她便掘掉叶轻尘的坟墓又有何妨?
但见她往后退去,在茯苓长舒一口气时,冷声吩咐道:“你们都给我仔细看看!务必要在这周围搜个遍,找出那无字墓碑来!谁第一个找出来,我重重有赏。”
此次过来,她特意带了好几个身强体壮腰圆膀粗的大汉,她一吩咐出来,这几个人立即散开,拨开悬崖四周高高的树丛,一处一处地找起来,大有将此处翻遍的势头。
而在不远处一棵大树上,沐书夜正饶有兴味地瞅着。
本来,她在府中休息,凤二却突然传来消息,是遇到了龙三,并与之上了话,套出了一些消息。她寻了个理由出府,在摆脱掉跟踪的人之后,便与凤二在酒楼里汇合。提起龙三,又是好一番感慨,也不知是谁先开的头,提到了两年前她坠崖身死的场景,便想要过来重游旧地,兼之凤二也有这个心思,两人便结伴而来,无意中发现了树下这个无碑文的坟墓。
只是还没待多久,沐书韵也大张旗鼓地过来了。看这意思,还是冲着底下的死物而来的。
沐书夜顿觉有趣无比,只是身旁的气息有点不对,她连忙转过头,却见凤二已经紧紧抿起唇,双目圆瞪着下面那些大汉,杀气满满。
沐书夜颇感诧异,“凤二哥,你作何如此?”
“大姐,你怎么还如此镇定?难道你没听到那沐书韵什么吗?”
“听到了。她要掘坟嘛!”
凤二几乎要炸毛了,指着树下那个微微凸起的墓碑,恨得咬牙切齿,“你可知道,底下这个坟墓,可是你的!他们都欺负到你的头顶上来了,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不行,你先留在这里,我下去引开他们!”
着,凤二就要施展轻功飞下树。
沐书夜眼明快地拉住他,食指竖在嘴边,神秘兮兮道:“你先别冲动。我之所以能够如此镇定,并不是没有原因。你且听我慢慢来!来,先站好了!”
凤二拿她没办法,一边恶狠狠地盯着树下那些逐渐靠近的大汉,一边耐着性子竖起耳朵来倾听她的解释。
“我之所以不生气,不为别的,只是觉得没有必要生气。我不是还活生生地站在你面前嘛,那些冰冷的墓地,沐书韵喜欢挖掉就挖掉,我也不稀罕。更何况,这可是叶勋澜给叶轻尘立下的无字墓碑,早挖掉,叶轻尘也早轮回转世!你给我听清楚了,但凡是叶勋澜经的东西,我恨不得全部毁掉。就算今日沐书韵没来此处,我也不会让这个东西存在的。”
夏日的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照到她的脸上,沐书夜微微眯着眼,靠在身后粗实的树干上,云淡风轻地着这一句话。可那语气里隐隐透露出的凉薄和杀气,唯有凤二这个靠得近的人才能感受到。
自从与她相认后,凤二就知道她对叶勋澜的恨已经达到了不可磨灭的地步。若不是亲身经历过临死的挣扎,背叛之痛深入骨髓,或许随便讲一句也不会杀气满溢,痛彻心扉。
在她面前,凤二忽然无比羞愧,“大姐,还是你看得透彻。我想着那到底是与你有关的,却没想到这更深入的一层!”
沐书夜扯了扯嘴角,清丽绝尘的脸庞上满是嘲讽,“你想不到,也不怪你!死过一次的人,爱和恨总是会比没死过的人要绝对得多!这种滋味,你此生都不会懂得的!当然,我也不希望你懂得!”
语罢,她就继续看着树下的情景,也不去打扰凤二,让他努力去消化她话中的意思。
就在这时,一大汉终于发现了此次,激动得跑出去,向沐书韵禀报。紧接着,凌乱的脚步声向这边传来,阵阵山风带来一股脂粉味儿,沐书夜和凤二只觉眼前闪过金银首饰那珠光宝气的耀眼光芒,再一眨眼时,他们所在的树下已经聚集了十几个人,婆子丫鬟围在沐书韵旁边,那几个大汉则围在了那无字墓碑周围,排场极大,颇有些严阵以待的意味。
沐书夜和凤二互相对视了一眼,刻意放缓了呼吸,静静看着底下的动静。
沐书韵第一次见到这个无字墓碑,想到叶轻尘死了都没有一座像样的坟墓,她心中无比畅快。可又想到这个无字墓碑乃自己的枕边人所立,她又心如刀割,一时间,矛盾的情绪无止尽地翻滚,她有些承受不住,连忙闭上眼,深呼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时,眸光里盛满了恨意。
她指着眼前这无字墓碑,涂了玫瑰紫描金丹蔻的食指在细碎的阳光下闪闪发光,“来人!给我把眼前这东西给铲平了!”
茯苓知道一些细节,原本就担心她会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事情来,此刻果真如她所料,顿时急道:“夫人,请您三思啊!”
“怎么?你还要背叛我不成?”沐书韵猛地回头,恶狠狠地盯着她,“我的决定,你也敢干预?谁给你这个胆子了?”
茯苓颇感无辜,可想到她正处于气头上,可能没想到这么做的后果,连忙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夫人,您这么做,势必会惊动侯爷,不定还会引起侯爷的猜疑和震怒,导致彼此心生嫌隙。您就算给奴婢一万个胆子,奴婢也不敢干预您决定啊!只是,这无字墓碑是如何来的,想必您也清楚,何必为了一个死物而惹得夫妻不快呢?”
这番话,当当真真是戳中了沐书韵的痛处。
的确,为了一个死物,她犯不着冒这么大的风险。可难道要她白来一趟,什么都不做吗?
怎么可能!
这个东西,她是一定要毁掉的!
沐书韵冷笑着吩咐,“你们都做什么?还不赶紧动?”
“夫人”
“茯苓,我知道你的担忧。不过,我意已决,你不用再劝了。”毁就毁掉了,谁知道是她动的?她想要摆脱嫌疑,有的是其他的段,何必如此委屈自己,连个死物都不能让她毁得痛快?
沐书韵眼珠子溜过一圈,眼底深处倏地闪过一丝杀气。此次跟随她而来的人,看来是不能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