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引流之法
沐书夜静静地跟在齐凌身后,目光犀利掠过城中的一切景象,面上看似平静无波,然而心里早已翻江倒海。泸州城往东三十里,便是她爹曾经统领的边城,以前她还没回京城的将军府居住时,一旦边关无战事,她就跑来泸州城玩,对这里的人和物格外熟悉,甚至闭着眼睛都能将此处走个遍。
然,那又如何?
她早已不是叶轻尘!当年,她在泸州城官员里也颇有地位,多少人见到她不是恭恭敬敬的,如今哪怕就站在齐凌的身后,林谨也不曾扫过她一眼。
物非人非,不外如是!
“怎么了?还没见到那个人,你就已经在盘算着其他的计策了?”不知何时,齐凌竟刻意放慢了速度,与她并驾齐驱,更不管此刻所处的环境,凑到她耳边,低声问道。
沐书夜猛然回神,眼角瞥到林谨已经狐疑地回头看她,顿时恼怒地瞪了瞪齐凌,双腿夹紧马腹,往旁边让开了点儿,压低了声音道:“五殿下,请你自重。有什么话,你大可好好,何必作此姿态?”
见惯了她的不解风情,齐凌也没指望她能有什么好反应,抬头看了看前方领路的林谨,以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你也不用如此紧张,大庭广众之下,我又不会对你怎么样。只是,此次你跟随我而来,女子身份到底存在着很多不便之处。若是能让一些不识好歹的人忌惮收敛些,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儿。”
沐书夜心中一动,侧脸看了看他,他却紧紧盯着前方,棱角分明的面部线条彰显出独特的男子气质,饶是心静如水的沐书夜看了,神情也有片刻的恍惚。几乎是无意识的,她脱口而出,“五殿下,你似乎为我考虑得太多了。”
“哦?是么?”齐凌回头看她,见她少见的怔愣起来,不由得笑道,“我为你考虑多一点,你不是可以放心一点?旁人求我还求不来呢,你似乎很有意见?”
有意见的是白痴!
沐书夜不矫情,虽不懂他为何会这么做,可到底还是顾念着他的好意,无比别扭地了句“多谢”。
齐凌愣了愣,不敢置信地扭头看她,却见她神色不自然地避开,兀自将目光投注到前方的动静上,嘴角忽而扬起一抹浅淡的弧度。
不多时,一行人就来到了泸州城东北方向的地域。此处空气干燥,地面干裂出一道道痕迹,仿佛张牙舞爪的妖魔鬼怪,不出的狰狞怖人。
沐书夜紧紧拧着眉,安静地跟在队伍中,沿途经过不少乡村山庄,衣着朴素的百姓们或坐在路边唉声叹气,或三两人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看到他们一群人走过,稍微看过一眼,就不再注目。
这样的情况,倒是很少见。
齐凌同样皱着眉,看着堪称萧条的景象,不由得开口问道:“林谨,这些百姓是怎么回事儿?”
林谨时刻注意着齐凌的动静,眼看快要到目的地了,他还没发问,与传闻中喜好刁难人的秉性极其不同,心中十分忐忑。正想着是否要主动介绍起泸州城的情况,此刻见他终于问起,忙不迭回道:“启禀殿下,这些百姓都是家中田地大旱,毫无颗粒可收,才会站在此处的。不过,自从靖远侯爷来到这里后,这种情况已经少了许多,如今您也来到了这里,想必很快就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了的。”
齐凌煞有介事地点点头,“那些百姓没有闹事?”
林谨连忙摇头,“殿下,并没有。虽这些百姓心中不平衡,可到底还是懂得分寸的,自始至终都没有人出来闹事。”
齐凌却笑了,“沿途经过不同的城池,本皇子倒是见过不少百姓心中不平聚众闹事的。到了你这里,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看来你们城守大人的威势还是挺强的嘛!”
一提到“城守大人”,林谨的脸色就开始不自然。可他似乎也极为懂得如何掩饰,别过头,讪讪笑了几声,不附和也不正面回答。
齐凌也不追问,仿佛他刚才所,只不过是兴之所至而已,并不想要寻求什么答案。
一行人刚转过一道弯,眼前瞬间豁然开朗,却见前方不远处的河边站满了穿着统一服饰的衙役,叶勋澜一身宝蓝色长袍立于人群之中,远远看去,颇有些指点江山的气势。
几乎是同一时间,叶勋澜也发现了齐凌一行人的存在,也不知与围在他身边的人了什么,才快步走到齐凌跟前,恭敬道:“见过五殿下。”
齐凌在马上绕着那长鞭,不着痕迹地环顾了一圈,才转而看向叶勋澜,神色淡淡的,“靖远侯这是在做什么?可否告知一声?”
叶勋澜连忙道:“五殿下,泸州城旱情较为严重,且地形特殊,下官在与其他人商讨,究竟要如何引水灌溉。”
齐凌点了点头,利落地翻身下马,其他人也跟着下了马,随行的侍卫皆留在了原处,唯有工部侍郎王钦和沐书夜以及泸州城的几位官员跟了上去。
甫一看到人群中一脸从容的沐书夜,叶勋澜眼底微显惊讶之色,不过很快他就没时间去惊讶了,那边齐凌已经开始提出了疑问,“靖远侯,你之前不是引流成功了么?为何此次不能借用上次的方法?”
叶勋澜皱着眉,目光落在前方干涸露出河床的河流,神色凝重道:“五殿下,您有所不知。上次之所以能引流成功,得益于地势高低起伏,从高处引瀑布之水,一路从高到低流下,刚好就流到了老百姓的田地里。当时我们需要做的,无非就是挖通沟渠引水。可如今的情况却没有那么简单。下官已经去确认过了,这一片地带,地势基本一样,周边也没有可供利用的水源,想要引水灌溉,着实很难啊!”
齐凌不置可否,走到河边,负而立,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沐书夜站在人群里,越过前方的人头,视线同样落在了那片几近裸露的河床上,脑中却回响起叶勋澜的话。的确,如叶勋澜所讲,从高处引水,地形高低就是个很大的限制。一味地强调引流,并不是一个好方法。
既然这个方法行不通,自然还有其他的办法。若她没有记错,就在河流上游,有一处泉眼,面积之大,着实惊人。
当年,她也算是泸州城的常客,策马走过那么多地方,对这个地方的了解绝对不会比泸州城守陈寿的少。
不过,这些不经意间得知的消息,她是不会告诉任何人的,尤其是叶勋澜。能够看到叶勋澜陷入困境里,并为此挣扎,已经成为了她此生最大的渴望。
她过的,总有一日,她会将叶勋澜所拥有的全部剥夺过来,让他最热衷的权势地位从他面前消失。那种濒临绝望的滋味,她上辈子尝过一次,这辈子绝对会让叶勋澜也尝试一次。
在沐书夜径自陷入沉思时,却没有察觉到,叶勋澜的目光正紧紧盯着她,甚至在她抬眸看向河流上游时,眸光大盛,仿佛窥见了什么瑰宝。
可他却不知道那是什么瑰宝。
几乎是口随心动,他想也不想就问道:“沐四姐,你是否有什么法子?”
沐书夜恍然回神,连看都不看他一眼,答得飞快,“侯爷多虑了。你都没有想出好的法子,我只是个弱女子,哪里会有什么办法。你太抬举我了!”
听到这番话,齐凌忽然回头看了一眼,几乎是下意识的,沐书夜低下头,刻意避开齐凌的窥探。于她而言,齐凌知道她太多隐秘的事情,尤其他还知道她和叶勋澜之间的死结。现在这番话,估计他也不会相信的。
不过,那又如何?
只要能让叶勋澜吃瘪诸事不顺,她想要怎样就怎样,就算是齐凌也不能拿她怎样。
就在这时,泸州知府林谨硬着头皮上前道:“五殿下,您和几位大人一路劳累奔波,想必也极其辛苦了,不如先去驿馆里歇息,待休整过来后,再同下官等人商讨这些事情?”
齐凌也不勉强,点了点头,带着随行的人离开了此处。临走前,他还特意嘱咐叶勋澜,务必要在明日给出一个具体的方案来。叶勋澜没有办法,只能躬身应是。
到了驿馆后,齐凌打发了随行的几位大人去各自的房间休息,却将沐书夜叫了过去。
沐书夜多少都猜到了他的想法,可是让她献策为叶勋澜做嫁衣,她死也不做。
齐凌见状,亲自给她斟了一杯茶,淡淡道:“沐四姐,看你的意思,并不打算插此事了?”
“什么事儿?”沐书夜打算装聋作哑。
齐凌也不拆穿她,深邃的眸光落于那张脸上,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居然就笑了起来,把沐书夜搞得莫名奇妙,“五殿下,你有什么事儿,不妨直,没必要这么故作玄虚。”
齐凌也爽快地拍掌,“好。既然你这么了,我也不拖泥带水。我且问你,你知不知道如何解决当下难以引流的难题。”
“不会。”沐书夜答得痛快。
“真的不会?”
“真的不会!”
“我最后再问一次,你真的不会?”
沐书夜的耐心告罄,扭头看他,不耐道:“五殿下,你既然不信我的话,为何还要再三问我?有这份闲工夫,不如去想想该如何引流。”
被她这么嘲讽,齐凌也不气恼,指敲打着桌面,发出一串串低沉的声响,兀自将此刻的沉默变成了尴尬。
半晌后,他才缓缓道:“不是我不信你,而是你所的话,一旦涉及到叶勋澜,就不可信。我知道,你宁愿看着叶勋澜为此般困境所恼,也不会施以援,最好叶勋澜会因为办不好这份差事而遭到皇上的训斥和惩处,丢了官职。沐四姐,我得对不对?”
沐书夜没有回答,心里实则已经震惊无比。尽管她在齐凌面前露过很多次馅儿,可自认为还是将该隐藏起来的情绪隐藏好的,不成想,齐凌竟然能窥到那样的细节层面,就连她那点黑暗的心思都丝毫不放过。
到底是她的自制力越来越差了,还是齐凌长了一双火眼金睛,竟能洞若观火剖析至如此程度?
她忽然有些心慌,不知道跟随齐凌来此,究竟是对还是错。若是走这一趟,却让齐凌看透了她的底儿,岂不是得不偿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