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景电梯里,贸竹个头最矮。

    她扒着遮光的茶灰色玻璃，目不转睛看着底下的人流、车流涌动。

    比她高一个脑袋的空间里，瓦兰咬着雪糕,两眼弯弯。

    罗伊看见了，对他莫名其妙地好心情疑惑。

    瓦兰也不,张口含着最后一块冰淇淋，对着罗伊展示了光秃秃的棍子。

    “啊，运气真好，是再来一根。”罗伊轻声赞叹。

    贸竹赶紧回头,拽着瓦兰的袖子兴奋道：“我们快回去！”

    三个人都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商家套路，最后还是没去兑奖。

    在公共洗间的水池将雪糕棍冲刷干净，瓦兰把它收了起来。

    “要留一个纪念。”

    综合商场的地上四五层分布着各类餐厅。

    火锅、烤肉、牛排、烤鱼

    什么都想尝试的三人选了自助餐厅。

    主食是一份牛排和浓汤，其他配菜和甜点自选。

    看到瓦兰把盘子里的番茄都叉起来吃掉,剩下的通心粉几乎没怎么动,罗伊问：“不合口味？”

    淡黄色通心粉淋了黑胡椒汁，瓦兰的餐叉在上面戳了一下。

    “有点干，吃下去满口都是面味。”

    黑胡椒汁味道重,然而火气大,和干干的通心粉无法调和。

    罗伊起身,从自选区的冰箱里，用瓷碟拿了几个巴掌大的碗。

    回到桌上，他将碗一一摆在瓦兰面前。

    “你试试这个。”

    瓦碗浅褐色,平底。

    内里是半透明的晶状体，凝结的表层细腻光滑。

    晶体中，一份藏着红豆，一份是葡萄干，还有一份,里面是淡粉的桃花花瓣。

    端着一碟子哈密瓜回来的贸竹看见了，瞬间皱了脸。

    “你怎么拿了这个，长得和凝胶一样，我都要吃吐了。”

    瓦兰倒是不在意，第一个就选了带桃花的。

    用勺子划出一块，放入口中。

    咽下后瓦兰评价道：“弹牙的，还不错。”

    罗伊不爱甜的，只尝了一口，瓦兰就鼓励贸竹也试试。

    看他们的反馈都还行，贸竹暂且放下了心中对于凝胶状食物的排斥。

    “那我就试试，瓦兰你千万别骗我！”

    “嗯，没骗你。”

    等他

    们慢悠悠吃完午餐，又坐着观景电梯从商场里出来，晴了个把时的天突然飘起了雪。

    在去阿米莉亚的冰原以前，生活在群岛国家的瓦兰从没有见过雪。

    然而那次在冰原，风雪的威力给瓦兰留下了相当深刻的印象。

    冷，很干很干的那种冷。

    如果没有镇作为后备，没有间歇性的灵力护体，他和罗伊早就在踏入冰原的头几天，就和他们的马一样，在睡梦中，悄无声息地回归盖亚的怀抱。

    自那以后，也再没有会见到雪天。

    公输市在地底，不进行人工降雨，就是人造太阳普照的假晴。

    没有风，细的雪花像剪碎的羽毛，在空中缓速飘落。

    瓦兰用食指指尖接了一片，完整的六边形，每一簇都生发出微的分叉。

    雪花竟然真的长这样，漫画里并没有通过艺术法刻意加工。

    就只能是自然的鬼斧神工了。

    回学校的路上，雪越下越大。

    第一粒冰渣掉入领口的时候，瓦兰明显瑟缩了脖颈。

    罗伊蹙着眉，叫住嘻嘻哈哈扑雪的贸竹，三人加快了脚步。

    回到家，因为连续的暴雨卡了半个月的快递终于到了。

    拆开扁扁的纸质文件包，里面是四个人各自的身份证。

    证件照、出生年月，还有社保编号，籍贯则都在西北的一座偏远城市，发证关也在那里。

    拿到身份证，漂浮不定的心就落了下来。

    整理垃圾的肖景同从文件包里抽出了一张纸，是另一头发货人的附言。

    “遵纪守法，从我做起。”

    默默念完这仅有的八个字，下一瞬，肖景同的目光扫过在场的其他人。

    他毫无感**彩地问：“你们都听到了？”

    被他的淡漠眼神压迫到的其他三人自觉点头。

    连日暴雨之后，是连日的大雪。

    他们连家属院后面的水杉林都不怎么去了。

    每天窝在空间广阔的房子里，锻炼、上课、修行。

    除此之外，有钱有身份还有闲，肖景同就一人配了一部。

    本意是方便互相之间联系。

    拿到的第一天，还不到半个时，贸竹就花光了账上所有的钱。

    联名用户的肖景同收到了短信提醒。

    他强制收回贸

    竹的，结果打开一看，购物记录里的一长串的待发货。

    有几个店家动作快的，竟然都已经包装好发货了，被收录在待收货条目之下。

    肖景同恨不得在额上爆出井字青筋。

    忍无可忍，但是还是按捺下了脾气发作。

    他一个订单一个订单看下来：漫画、漫画、漫画

    如果有画风不对的，也是什么魔戒、魔法棒，还有竹蜻蜓？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之前总是一个人过日子，精打细算惯了的肖景同终于按着贸竹，好好来了一顿竹笋炒肉。

    那之后，上课之余的空闲时间，贸竹要么抱着好不容易冒雪寄来的漫画痛哭，要么就只能跟着肖景同看每晚：00准时播放的新闻联播。

    其他的周边都被肖景同收了起来，锁在杂物间的柜子里。

    瓦兰看她被管得可怜，有时候下午时间长，没什么事，就在客厅里翻翻电视剧看。

    贸竹也能趁松快一下。

    肖景同即便看见了也不会什么。

    只是贸竹似乎真的怕了。

    每次，她自己个儿就掐着时间，看一个时不能再多。

    接着自觉开始预习晚课要讲的内容。

    三不五时送点吃的的隔壁江大爷，几日不见贸竹，陡然看见了都要感叹一句：“几个男孩子果然照顾不好姑娘，这才来陵江住了多久啊，姑娘就变沉稳了。”

    无法推拒江大爷的一番拳拳投喂之心，贸竹只能戴着礼貌的微笑保持沉默。

    电视柜上，黑色薄片的方框内。

    藏蓝天幕之下，月凉如水。

    一匹素白练斜斜插入持剑的人群当中。

    自白练的另一头，着束腰长裙的姑娘翩然而至。

    墨色长发无风轻扬。

    高额，琼鼻，皮肤细腻得没有一丝瑕疵。

    窝在地毯上的贸竹两眼晶晶亮。

    她不由得伸出去戳瓦兰，却舍不得从白衣美人身上收回视线。

    “唉，你仙人是不是就长这样？”

    瓦兰捏着下巴，又仔细将黑框里的姑娘上下看了一遍。

    “不准，昨天那部电视里不还有一个猪鼻子。”

    贸竹花痴的眼神顿了一下，卡壳道：“也对，猪八戒可是天蓬元帅”

    刚好从后面经过，肖景同

    受不了似的翻了个白眼。

    他才懒得提醒他们西游记只是话本，连道教典籍都算不上。

    从厨房端出果盘，肖景同要回二楼，还是得从瓦兰他们坐的沙发背后经过。

    他走路和他整个人一样克制。

    背要直，脚要正。

    胯部带动腿向前的动作要标准。

    必须准确利用中心腰腹的力量，而不是额外用其他肌肉，产生代偿。

    同样的，也尽量不发出啪塔啪塔的鞋底拍击地板的尴尬响声。

    简单地，他走路没声儿。

    从后面经过的时候，模糊听到贸竹悄悄凑在瓦兰耳边，问了一句什么。

    回答的瓦兰声音没有压很低，带着点犹豫：“应该和身高有关吧？根据身材比例来”

    肖景同的右脚正要换到前面，就见贸竹瞬间面红耳赤。

    她也忘了要压嗓音：“可是不霸道总裁人均？！”

    肖景同刚要迈出去的脚，和瓦兰同步顿在空中。

    接着就听瓦兰惊讶道：“疯了吗，不按比例来一点都不符合没学啊”

    不等两人继续争论下去，肖景同将那一脚踩得重重的。

    然后面不改色绕到了楼梯。

    在待客区讨论着奇怪东西两人如惊弓之鸟，怂怂地缩在沙发上，不敢再乱什么。

    直到肖景同的背影在木质楼梯的二楼平台处完全消失，两人才同时松了口气。

    书页翻动的声音在寂静的一楼大厅响起。

    “咳咳。”

    提醒的咳嗽声从被楼梯挡住的大厅另一面传来。

    糟了！罗伊在那边看书！！

    瓦兰想起来这一茬，而后苦了脸。

    他瘪着嘴拍上了贸竹的肩膀：难兄难弟啊，难兄难弟。

    上楼的肖景同回到了他的房间。

    不知道是设计问题还是地势原因，房间内额外做了一个错层。

    当然，可活动空间也异常敞亮宽大。

    将果盘放在玻璃圆桌上，肖景同对着黄橙橙的橙子叹了口气。

    他从不自诩天才，但也不是“美不自知”的傻子。

    只是从没想过，他肖景同有一天也栽在悟性上面。

    一个多月了，对于贸竹无知无觉的引气入体，他至今未能达成。

    罗伊的每一句他都能理解，然而合起来，让他就这么相信皮肤也能呼吸，还是吐纳什么空气中的灵子。

    他觉得可笑的同时，又被难得头皮发麻。

    他也找过瓦兰。

    听他当初也像竹那样，受了点灵气刺激就顺利引气入体了。

    但是无论他怎么尝试，都是无解。

    这是他无从想象，也无从下的领域。

    为了他的人形甲，或者，魔幻的修真体系里存在的偃甲。

    肖景同还是毅然决然地踏上了这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