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山海有界(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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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财侣地,修行四要。其三不可求,财,可求。

    肖景同从甲设计系预备生源转为偃师,与石头、金属、木片打交道的同时还不忘顺带发展发展副业——

    炼器师,这么个起来和炼丹师一样烂大街,稍微了解行情的却知道,帮人炼器的过油水都不知多少。

    且炼丹看天资,看材料,看法,丹药市场额外还要参考买方对丹毒的顾虑程度。

    便是传中的仙丹么,入口之物涉及到修行之本——人的身体,那就不是可以随随便便口一张,毫无后顾之忧的。

    炼器呢,炼的是身外之物。防具也好,攻器也好,用坏了也不过心疼一下当初花费的灵石。

    下次出该带的还是带上,只要用得上,出又是一条好汉,不,好修士。

    落安山平顶上的三人安安心心种着田,同时肖景同利用练的边角料制作些玩意儿——浮空板啦,干扰球啦,等等等等。

    前者只能低空飞行,速度较练气圆满的脚程稍快,适用于修为不到不能御剑,又没土豪到能置办神行符、神行靴等家当,里有点余钱,也愿意投资在“战略逃亡”上的中层修士们。

    干扰球实用性差些,但有额外惊喜。与人交时随扔出去一颗,关键时刻天外来球,不准就正好赢上那么一。

    灵感来源于瓦兰从陵江大学的角落书店,万里迢迢跨界背来的魔法童话书——赛场上巫师们骑扫帚追逐的金色飞贼。

    出于干扰球的不确定性,一般作为买浮空板的搭头。

    人踩着浮空板在前头御风,长袖飘飘身姿笔挺,干扰球则蚊子似的在后头是不是给追兵来一下,搅得追兵苦不堪言,岂不爽哉?

    总体来没什么重要到能引起觊觎的东西,偏还有点用处。

    于是师兄师姐们眼中,瓦兰三人一狗,一个是没背景又有天资的师妹,一个能提供玩意儿,一个老实巴交(极少出门又不咋和人交流)种菰草,还有一条没开智的土狗。

    全无威胁,山门里上上下下的底层修士们乐得给新进同门一个方便。

    几人这才算是安稳在此界落脚。

    山头的土质一般,半个

    月收成一次,前天用肖景同打的灵力催动收割全山头刮了一遍。

    瓦兰镇里种的那些经过调整,已经能做到三日一熟。

    今天份的菰草全部收了放进仓库,预留七成到下月月初一齐交给管事老头,瓦兰向里屋的肖景同打声招呼:“我要走了,除了横公头还有什么要带的?”

    茅草屋采光不好,正厅因为大门敞开还有点亮光,里屋简直黑洞本洞。

    贸竹从庄园带了盏台灯出来,用肖景同的电-灵转接器接上,一颗下品灵石用到现在还有五分之二大。

    真烧钱的灯,能照亮的不过肖景同边范围,里屋其他部分仍旧一片黑暗。

    杂七杂八的固体零件散落一地,窗勉强透进一丝光线,被黑暗捕捉,仅能描绘出角落里竖直物什的一段轮廓。

    有平直,有角,有弧线。

    那是一张脸。入门偃师肖景同下诞生的第一张脸,以及第一具人形偃甲。

    其他人都在不经意间被吓到过。

    偶尔出来放风的黑狗鲁比,面对这个不会动的假人时分外严肃,紧皱的鼻,聚耸的肩,绷直的后腿,除了喉间没有咕噜噜的低吼,活像遇到了威胁。

    瓦兰这个时候也并没有习惯,他避开假人注目似的空洞眼眶(肖景同还没想好要按什么眼珠子),看见肖景同停下上打磨的活计,缓缓抬起因为灯光黯淡而低垂,凑到中的金属欠片前的脑袋。

    他抬得很慢,瓦兰仿佛能听到他抬起脖子时,颈椎逐节发出的咔嗒咔嗒声。

    这样会舒服些。瓦兰想。

    “别再欺负你脆弱的脖子了,它真惨,我得。”瓦兰不得不提醒肖景同,“对陪伴你终生的老伙计稍微好些,你应该到镇子上,选块没有风的敞亮地方,无论是露天的花园,还是有落地窗的阳台——这样你的眼睛也会好受些,别折磨自己了。”

    恢复了脖子的正常位置和角度,肖景同终于舍得放下那块打磨光亮的欠片。他抬扶着脖子,紧接着来了一次环颈运动。

    在瓦兰怪模怪样发出那句感同身受的拉长“噢”字前,肖景同冷淡的目光打过来:“我不想教育第二个侄子(女)面部表情也是仪态的一部分,我想你不会愿意罗伊

    醒来之后看到的是你现在这副奇怪的表情。”

    被教训的瓦兰故意又来了次挑眉和耸肩套餐,刻意做出来的油滑模样并不让人讨厌,反有一分少年的潇洒。

    他不是贸竹那丫头,成年了还被叔叔管着,当然也不必要和肖景同作对。

    瓦兰站直了身子,扶着门框再次问道:“好吧好吧,放过这个,我只是想问你还有什么想要的。”

    肖景同略微沉吟,然后瓦兰就看见这个械宅男陡然站了起来,低矮的茅草顶几乎压着他的脑袋。

    哇哦,可真高。罗伊那家伙与肖景同身材一般,瘦高却有力度和韧性,站在这茅草屋子里肯定也压得慌。

    噗,噗,肖景同用力拍了拍衣摆的碎屑。

    瓦兰被这声音换回注意,脑子里一面阻止继续去想另一个沉在海底的睡美人,一面又不可收拾地发散出去。

    睡美人不上洁癖,但从不会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我和你一起去。”肖景同道。

    瓦兰晃了晃脑子,“也好,自己动才能挑选到合心意的品质。”

    给去瀑泉练剑的贸竹留了个条儿,两人晃晃悠悠下山去。肖景同是因为长久低头和昏暗造成的轻微晕眩,瓦兰则还在和自己的脑子作斗争。

    这不正常。黑色兜帽下瓦兰皱着脸。

    不同于山门前修士开的\&qt;瞌睡\&qt;作坊(没有生意,管事们几乎都在打坐),后山下去的山脚处有座依附落安山的镇,镇子上修凡混杂,于是热闹许多,人声嘈杂不绝于耳。

    各类吆喝的背景音下,肖景同在柜台前和掌柜的讲价。除了横公的头,他还需要一点何罗的刺。

    横公是一种鱼,鱼头生着头盔一样的甲壳,火灵气灼烧后是很好金属黏着剂,比激光焊接的效果要好得多,不会有疙瘩样的焊接点,用在偃甲上更具有美观性。

    何罗则是另一种长着背刺的鱼,到哪个月份,对应的刺有剧毒,其他刺无毒但会稍微软化。他需要的是有毒的那根,处理后去毒,同时纤维化,可拉丝,用作偃甲的神经链接。

    让瓦兰来买一则不好辨别,一则不心触碰到,解毒也是个麻烦事,干脆他自己来。

    瓦兰站在肖景同身后,百无聊赖地环顾着周围

    的人流和摊贩。

    不去想罗伊,脑子也并不会停止运转。事实上他到落安山后确实很少出门,独自下山也基本从前门走。

    此时此景瞬间将他带回了十来年前的那个码头。

    喧闹,破败,还有一点脏污。颜色是落了灰尘的油画,褐色的箱笼,黑漆的帆,油绿的纤绳,黛蓝和嫩黄的独栋房子挤挨着一片一片。

    刚熟悉起来的堂兄拉着满腰钱袋的船头讲价——把一个通缉令暂未被宣读的逃犯送出海去的价。

    彼时他还未遇到伯克利先生,糊里糊涂跟着棕仙维拉学了点吐纳,花拳绣腿还带着点人不犯我我自咸鱼的天真,并不怎么看得清自己的处境。

    转眼灰蒙蒙的破旧油画变成了白墙黛瓦,来往人们的油腻皮靴和亚麻长裤,变成了流水似的飘逸长袍。

    淡的月白,浅的薄纱。

    他似乎格格不入,也真的格格不入,整个人全然不似当初那般迷茫。

    堂兄有自己的路要走,伙伴们也是。但堂兄不会离开那个也许不需要他的家,瓦兰却可以和罗伊他们在一起。

    对瓦兰来,只要躯壳是靠近的,心灵就能获得抱团的温暖。

    他不需要谁做他的知己,他需要陪伴,需要拥抱,需要语言上的“我需要你”甚至“我爱你”。

    所以当水族箱的契约出现,根本不需要思考额外的代价和危险,他签下了罗伊伯克利的名字。

    他要绑住他,永远的。

    懦弱吗?卑鄙吗?不,他不这样想。若是当初他的母亲有这样一个会,他的国王父亲绝不会有死在另一个女人床上的会。

    他知道他的母亲不爱他,她最后那段时间的虚弱也不是对被抛弃的悔恨和怨怼,失去那个男人,她生活的一切都没有任何意义了,所以她放纵地疯了,然后随生命流逝。

    哪怕她实际并不爱那个男人。她甚至可以不爱任何人。

    作为放逐乡下、母去父不爱地可怜,在大多数人眼里,瓦兰懒散温和,有时带着点天真和退缩,在老管家、堂兄和叔父心里还带着几分可爱。

    那么内里呢?谁又真正关心过他是否和他母亲一样,遗传着某种家族式的偏执和神经质——当然是没有的。

    不奢求理解,并掐灭源头从不报以期待。

    但是某个人回头了,没有一走了之。

    噢,他真可爱。

    比起对天降英雄的钦慕,坐在地牢的潮湿地砖上,瓦兰的灵魂深处燃起某种火焰。

    那是由一束清冷月光点燃的灵魂之火。

    就是他了。

    所以他不会放,即便在万里深海的管道中爬得浑身狼狈,鲜血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