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山海有界(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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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金色?”前方柜台传来动静。

    撩开遮阳的半帘,瓦兰上前一步,凑到肖景同身边看去——柜台上,两种特殊鱼类各部件零散,皆是半加工过的干货,边缘带着风干曝晒的黄褐色。横公和何罗都是淡水鱼,因此没有海货特有的咸腥。

    细长指节在柜台上凌空慢扫,每到一处停顿数秒,运转微弱灵力在指尖,与干货自然发散的灵力相碰撞,以此鉴别货品的新鲜程度。碰撞越强烈,明灵力溃散迅速,这是货品久置的表现。

    当然,灵力碰撞微弱,也不见得货品一定新鲜。不同的加工处理法,也会影响灵力的逸散速度。

    引发肖景同那声感叹的,是一节短刺,中指长度,刺尖略钝,整体呈淡金色,靠近刺尖部分颜色渐浅,顶部几乎透明。

    很美的一节造物,只是看起来不够坚韧,瓦兰默默判断。

    “我需要更有韧性的,这个有些软,颜色也不太对。”何罗的主刺有神经毒性,肖景同也仅仅用目力观察,没有上试探究竟。

    掌柜的看不出修为深浅,留着两撇八字胡,闻言抽出笼在袖中的,轻抚一侧的胡子:“偶是有此种情形,也不算少见。”

    瓦兰想问两种不同颜色的刺在效用上有什么差别,然而他现在带着兜帽,遮掩美瞳带来的异样感,便不好张口引人注意到他脸上。修行者众,有怪异癖好者众,因此室内不脱帽也属平常。

    眼看着肖景同继续和掌柜的继续掰扯,瓦兰抬捏着帽檐,犹豫后收回,准备出门透口气,等肖景同和掌柜的谈好再一起离开。

    谁知刚转身,一人从门外正好进来,瓦兰放下的臂在空中打到意外打到来人。

    “啊,抱歉。”

    瓦兰抬眼,只见来人身材高大,全身被黑布包裹,脑袋上只剩一双眼睛——

    吓!

    瓦兰嗖地收回迈出去半步的右脚。

    这个人没有眼睛,或者,他没有脸。

    睡够了吗?

    一个扁扁的声音响起,吐字清晰而短促,竟不是从头顶的无脸黑衣人口中发出。

    谁?

    瓦兰环顾四周,刚才还略有喧闹的街道褪去色彩,回归虚无黑暗,

    身后柜台两边看货谈价的肖景同不见踪影,侃侃而谈的山羊胡掌柜也消声了。

    突然,被什么拍了脸,触感冰冷潮湿,眼神瞬间对上黑衣人腰间的葫芦。

    葫芦先是平平无奇的土黄色,在瓦兰的注视下转而透明,壶中液体半满,缓缓浮游着一尾银鱼。

    鱼身扁平,一对眼珠子咕噜噜滑向正前方施以注目。

    正对瓦兰的半透明鱼嘴一开一合,突出一串细的泡泡。

    看够了吗?睡够了吗?还不醒过来是等着被吃掉吗?

    又是一鱼鳍正面拍过来,啪的一声——

    哗啦,划过水面的声音在头顶响动,身体的重心上下起伏,飘忽不定。

    有什么不甚沉重的,压迫着瓦兰的双眼,不允许睁开。

    啪——

    第三巴掌拍过来,瞬间卸掉眼皮上的禁锢,瓦兰大喘气似的猛然睁开双眼。

    “鱼、鱼鱼嘴巴滚开啊!”

    陡然放大的鱼嘴占满瓦兰的视野,想都不想就抬打开这个奇怪的存在。

    鲁莽张开的口腔自然而然被微腥的未知水体灌满,甚至进一步呛至喉咙。

    身体自发反应闭上嘴呼吸,不过是第二轮更加难受的呛水。

    被暴力打开的银鱼摆了摆鱼尾恢复重心,睥睨着那对可憎的鱼眼珠子重新游回几乎被自己淹死的瓦兰身边。

    喂,你也是妖,不会伪装人类装的自己都信了吧?这可是在水里,用你的鳃。

    这番不计前嫌的提示似乎并没有起到该起的作用,银鱼面前的古怪家伙一边掐着自己的喉咙,一边呛入更多的水。

    没过多久,面色紫涨的家伙双眼暴突,被迫吐出来自肺中最后的气泡,在水中缓缓下降至底部,彻底昏死过去。

    蠢死了。

    真高高在上的银鱼再次骄傲地幅度快速摆尾,探查了一下昏死的家伙没有真的淹死,调转鱼头向水面浮去。

    到开饭的时间了。

    瓦兰再次醒来,终于会过来自己在水里,同时并不会平白淹死。

    双腿化作鱼尾,耳朵则变成扇形鳍,此时正斜侧着一张一合。

    离上次睁眼很有些时间了,周围蒙上一层黑灰色,模模糊糊看不太清。

    瓦兰匍匐在水底,两试探着触摸。

    然而这一动作形成

    部分水流,躲在不远处湖石中睡觉的银鱼被吵醒。

    它睥睨着死鱼眼,脾气不太好地游过来,对着糊里糊涂的瓦兰的脑瓜子来了一尾巴。

    大晚上的别瞎折腾,要是把夜里巡查的人叫来,一个雷击术电得你哭爹喊娘都没用。

    凑近的瓦兰看清了这就是之前那条鱼,赶忙问他:“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就到水里了,早上还再给你带点序序草。”

    鱼没有眼皮,学着人类翻白眼,效果绝佳。

    还搁这序序草,从咱俩见面还没一刻钟,你就被落安山的臭修士抓了,转头还带累了你大爷我。

    “可是我明明记得”瓦兰召唤出镇的微缩操作界面,调出邮箱,最近一封信还是写给罗伊的。

    “见了鬼了。”

    没找到和其他两人联系的讯息。不知道水底里火车能不能来,瓦兰仍旧立马买了一张车票。

    在等火车期间,瓦兰和银鱼一问一答,总算搞明白当初在竹林与银鱼交谈,转身没多久就被陌生修士给抓了,点化妖形后投放在落安山后山的湖里。

    银鱼叭叭叭了一堆,瓦兰没信也没不信。

    毕竟那三个多月的记忆异常真实细腻,要什么样的药物或者法术能达到这种半真半假的效果?

    幸好就算是深潭,沿着潭底的不规则大石块,火车轨道终究是一路铺到了瓦兰面前。

    瓦兰拿着车票打开车门,到上车的时候犯了难——谁能告诉他这该死的尾巴要怎么才能变回双腿?!

    犹豫再三,瓦兰决定爬也要爬回去再,于是拉着车厢门的把,上半身用力,同时一个摆尾推动水体,猛地冲进了车厢。

    随着沉重的身体吧唧一声摔在车厢毛茸茸地毯上的,还有一条扒着瓦兰鱼尾偷渡进来,且从刚才瓦兰一言不合对着空气使力,一直懵逼到现在的银鱼。

    砰的一声,车厢门自动关上,紧接着咔嗒咔嗒,械锁拧紧,封闭车厢。

    长长的金属怪物又再次呜嘟呜嘟,向着未知的黑暗远离。

    瓦兰撑起上身,扒着桌台费力将自己搬上椅子,靠着椅背深深喘了口气。

    端起桌面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红茶,清脆的瓷器碰撞声终于惊醒了银鱼。

    也不知道

    离了水对它是否有影响,到现在也没有争吵没有水就要死了。

    既然是个会话的妖怪,那没有水应该也没事吧微微仰头喝茶的瓦兰不在意地想着。

    竟然没有花费车票就上了车,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品种。

    无论如何,至少不算个人吧,在阿米莉娅地时候“宠物”确实不用买船票,同理可得车票也不用。

    那么反证刚才那条鱼的,“你是妖”的法是错误的,自己的存在仍旧是人类。

    一杯红茶见底,唤醒了胃部的存在感。

    瓦兰放下杯子,翻找起以前准备在车厢中的食物。

    略过甜品,拿起更易填饱肚子的三明治,一边咬,一边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

    首先要联系上肖景同和贸竹,目前不清楚两人有没有分开,能不能自由行动。

    其次,要想办法出去。现在虽然逃离了那座湖,等坐车出去,还是会出现在湖里。

    而且,他,还有这条鱼,似乎被当作了私有物品,突然消失肯定会引起警觉,不定那什么落安山还会加强搜寻。

    至少要躲过这阵子,看看具体情况再

    喂!你这个没礼貌的家伙,怎么又走神了!

    离了水的银鱼照样活蹦乱跳,甚至趁着瓦兰沉思,一路神龙摆尾从地毯跳上了对面的座椅。

    见瓦兰没有阻拦等举动,又继续从软乎乎的椅垫蹦上了桌面。

    瓦兰再次和扁平的银鱼大眼瞪眼。

    那张鱼嘴巴确实给了他难以磨灭的印象,于是回过神的瓦兰后仰,同时伸出食指,轻点银鱼的脑袋,将它推得离自己远一点。

    喂!?妖怪!你就是这么对你的救命恩人的吗?

    瓦兰翻了个白眼。先不他确实是人类,真正的妖怪是谁他不瞎好吗,一根指头就能搞定的家伙。

    略感疲惫的瓦兰吐出一口气,没什么精气神地回应:“那还真是谢谢您把我叫醒了。”

    银鱼似乎并不满意这个回答,咔擦一口咬上瓦兰放在边地三明治。

    半透明的粉红鱼嘴一阵努力,终于咬下半片指甲大的青菜叶子。

    吧唧吧唧地吞下叶片,根本就不像个水生物种。

    好吧,水生妖怪。

    待银鱼吃完,眼珠子向上滑动,

    发现瓦兰的注视,终于心满意足地卡了卡嗓子,问他:“怎么不早你有办法逃走,我们现在是要去哪里?”

    瓦兰放下茶匙,面无表情地回答:“现在是回我家,但是容我提醒,从我家出来,恐怕还是在那座湖底。”

    银鱼听到前半句,大眼珠子恨不得凹出爱心,鱼尾巴翘得上天,等听到后半句,立马恢复死鱼眼,尾巴啪嗒一声敲在桌上。

    紧接着嘲讽道:“啊啊看你那么风轻云淡的样子,亏我还以为你是什么神通大佬,结果是寄居蟹,啊不,寄居人鱼。”

    瓦兰抿唇牵起嘴角,皮笑肉不笑:“谢谢夸奖。”

    就在这时,叮——您的新邮件来了。

    瓦兰眼神一凝,在操作界面点开邮件,是贸竹发过来的。

    首先瞟了眼时间,三天前。

    侧过脸看向窗外,火车已经来到半空,无星无月,厚重的云层互相堆积碰撞,夹杂其中的雷闪时明时暗,压得人心中既喘不过气来,又跟着心惊肉跳。

    地面的建筑群已然超出视野。

    突然,一个踩着飞剑的白衣人飞速从车厢顶端穿过。

    感知到微妙不对劲的白衣人一个空中急停,悬在半空中,回望刚刚经过的半空——雷电的明光扯亮了半座天空,那里空无一物。

    车厢内的瓦兰和银鱼同时屏住呼吸,只剩下火车呜嘟呜嘟的汽笛,搅得人头皮越来越紧。

    白衣人转身离去。

    瓦兰送出这口气,哗啦一声响,惊得一人一鱼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

    原来是车窗没关严实,被烈风刮得划开了。

    捏了捏僵硬的指,瓦兰伸把车窗拉上,陡然间对上白衣人的目光。

    他看得见我。

    瓦兰再次全身僵硬。

    他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