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林太后一如往昔的慈眉善目。
殷予冷着脸看她,恨自己怎么没能早发现这位太后娘娘层层的警惕心下面竟然是一副歹毒的心肠。
林太后缓缓睁开眼睛, 却不看他, 目光定在站在一旁的林氏身上。
“你自聪敏无双,你死讯传来时我便不相信, 林家才名动盛安的二姑娘会轻易殉情。”
林氏扯出一抹冷笑:“我早已不是林家人。”
“魏元音的性子, 倒是随了你。”林太后仿佛在着再平常不过的家常话。
“你竟然还敢提音音。”林氏登时红了眼睛, “音音如何敬重你的, 我都知晓,可你竟然对她下那样的毒手。”
林太后漫不经心地撇了撇茶叶:“她执意要嫁给殷予, 这是她的命。”
“倘若殷予不是摄政王, 又或者她不嫁给殷予, 哀家自然会一如既往的疼爱她。”
“本王竟不知何德何能, 竟让太后娘娘忌惮至此。”
林太后将手中的茶盏重重一放:“你在背地里调查成安王的事情,真当哀家不知?”
殷予眉头紧皱。
他早便发现,所有的线索后面都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操控, 轻而易举就能把他刚找到的方向抹去。
“你容不得成安王, 哀家自然也容不得你。”
“太后娘娘想扶持成安王上位?承晖当如何自处。”林氏冷笑。
“承晖是庭轩的亲叔父, 而且他玩物丧志,万朝文武都清楚,便是庭轩上位, 也不会容不下他。”
“太后娘娘。”林氏往前迈了一步,“您容不下摄政王的理由, 怕不是这样吧,你害怕会暴露。”
“你!”林太后信手挥下茶盏, 碎片飞溅满地,“你胡什么!”
林氏阖眸:“解药交出来,这件事我永远不。”
“哀家如何信你?”林太后目光闪烁,此时此刻竟然有了两三分的慌乱,“你当年诈死,不就是意图有一天将林家狠狠按在地上。”
“林家自来不懂亲情。”林氏定定道,“自然不会明白,音音,与我来比仇恨重要。”
“太后娘娘一心想扶持成安王。”殷予忽然开了口,“却不知,如果被敬询太子妃和成安王知道,敬询太子的死和林家,和太后娘娘都脱不开关系,会如何?”
“你威胁哀家?”林太后手指不自觉加重力道,扣住几案。
“算不上威胁,只是想让太后娘娘知道,阿音若有个什么好歹,你也不会消停。”殷予顿了顿,又补充道,“想来你也知道,自父皇母妃故去之后,本王已没什么可顾忌的。”
面前站了两个人,一个要将她许多年前做的事抖落出来,一个又要挑拨她与她所中意的继承人的关系。
林太后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会走到这一步。
她死死捏住几案的一角,明明魏元音的性命此时就捏在自己的手里,可这两个把魏元音看得最重的人,竟然还有闲心来威胁她。
“太后娘娘,您的时间不多了。”林氏提醒道。
林太后定定看了一会儿两个人,忽然露出一个笃定的笑容:“差点就被你们骗了,明明你们心里应该比哀家更着急。”
殷予眸子暗了暗:“太后这是定主意要一意孤行了。”
“你们便是将事情都抖落出去,魏元音也活不了。”林太后慢吞吞地转着腕子上的贵妃镯,“到时,只你们得了失心疯,硬要赖给哀家,他们不信也得信。”
忽然,一道身影跌跌撞撞地从殿外跑了进来:“解药,皇叔,解药!”
殷承晖脚下一个踉跄,扑倒在殷予的身后,手中还捧着一个圆滚滚的瓶子,心谨慎不让它因为自己的摔倒而跌落。
“皇叔,解药拿到了,快去救音音。”殷承晖红着一双眼,根本没抬头看林太后,只满心期待地看着殷予。
“孽子!”林太后惊骇地看着殷承晖手中之物,“你的心到底偏向哪边的!”
“母后!您错了。”眼见殷予将药瓶仔细地从自己手中拿走,殷承晖才分出来三分精力应对林太后,“您已位及太后,尊贵无比,为何还要这样做!”
林太后几乎被气得不出话来,猛然咳嗽。
她恨恨地看着被自己捧在手心里的儿子,痛恨怎么没早点教给他什么是帝王之道,什么是人心,怎么就……这样单纯!
“您要庭轩继位,我让位就是,您何苦为难皇叔和音音。”
“你懂什么!”林太后指着殷予骇道,“只要他还活在世上一日,你们谁都坐不稳这个位置!我苦心经营这么久,就让你给毁去了!”
她连连拍着几案,万万没想到唯一的败笔竟然落在了自己儿子身上。
殷予垂下眼帘。
他原本就没想能从太后手中要出解药,于是做了两手准备,先是通知了殷承晖,让他带着太医和禁卫军悄悄绑了寿安宫的宫人,将里里外外仔细搜查。
第二手准备便是……动用武力。
幸好的是,没到那一步。
“太后娘娘。”殷予摩挲着手中光滑的瓷瓶,“您好自为之!”
罢,不带一丝犹疑地离开。
“为什么!”林太后的声音瞬间苍老,“为什么你阴魂不散!为什么你的时运就这般好!为什么就连我的儿子都会帮你!”
不断的质问在空荡的大殿内回响着,却没有任何回答。
“母后。”殷承晖连滚带爬到林太后的脚边,“您不要再执迷不悟了,皇叔没有那份心,你为什么非得逼他。”
“生在这个皇室……”林太后恍惚道,“有谁不在意你坐的这个位置呢。”
殷予快马加鞭,径自冲进摄政王府。
命薛行仔细查验过药,立刻喂给了魏元音,魏元音却在深度昏迷之中,无论如何都吞咽不下去,便是灌了汤水也从嘴角往下淌着。
“阿音,阿音……”殷予喃喃道,“乖,吃药。”
没有任何回应。
殷予面上沉痛至极,他仔细擦过她唇角的水渍,仰头倒入口中半瓶药丸,而后俯身,唇齿相接,仔细将化了的药水渡入魏元音口中。
许久,才缓缓抬头,又捏了帕子仔细在少女的唇角擦拭。
薛行拧眉号脉,神情一点点松动开来:“开始起效了。”
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殷予猛然向后头一仰,靠在了桌腿上,额头上冒出细细密密的冷汗。
林氏红着眼眶,将魏元音看得不能再仔细:“她得什么时候才醒。”
“约莫要傍晚了。”薛行沉吟道。
“她……大约是不想见到我的。”
薛行和薛子期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开口:“夫人莫要多想。”
“魏夫人。”殷予缓过了劲儿,周身又是冷沉,他缓缓站起来,定定看着林氏,“既然阿音没事了,我们也应当把前前后后的事情清楚了。”
林氏迟疑地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魏元音。
“去书房。”殷予直截了当。
殷予在前,林氏在后,身后还跟了薛家父子。
一行人前脚刚迈进书房,后脚路遥便呈上了一封信件:“西秦传来的。”
殷予并没急着拆,只是拿在手中反复看了几遍,意外发现落款竟然是拓跋宏。
他已经很久没有关注西秦的消息,对方为何忽然联系自己。
“西秦使臣回去之后便发生了内乱。”林氏看着那信封,仿佛猜到里面写了什么,“上位者是曾经因为双胎不祥之兆而被裁决的王子拓跋宏。”
“夫人知道他找我何事?”殷予按下信封。
“他想休养生息,整理西秦内事。”林氏缓缓道,“如果是之前的摄政王,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为什么夫人认为我现在就会放过。”
林氏定定的看着那封信,眸中划过一丝眷恋:“拓跋宏此时找摄政王,必是卖了一个人情给你。”
殷予挑挑眉,未置可否,干脆抬手拆开了信封。
里面掉出厚厚一沓信纸,殷予随便拾起一张仔细看过,这才又抬首道:“夫人果然料事如神。”
“可却救不活我的夫君。”林氏低低一声,“也救不活那一仗死去的七万将士。”
“这点夫人请放心。”殷予凛然道,“我自会向那些人讨回一个公道。”
“只是……”殷予话锋一转,“夫人想要讲的,却不止这些。”
提到这里,林氏的目光骤然飘忽了起来:“都已经是旧事,本该埋入尘埃之下,免得大昭徒增波澜,毕竟这是他们的血汗守住的土地。可是……”
“夫人万万没料到林太后会直接对音音动手。”
林氏颔首:“是我估错她了,近十年,她愈加狠心了。”
“当年……”林氏回忆着往昔,“魏煦率兵出征,林家以娘家为由行软禁之实,原本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我们都可以忍下去。”
“可他们背地里却想方设法要我与魏煦和离。”
“敬询太子所取太子妃便是靖国公长女,他又为何容不下和敬询太子一脉的魏煦。”
“魏家功高震主。”林氏缓缓道,“先帝早有算,他怎么允许自己半只脚踩进坭坑里。”
“我偷偷溜进书房,慌张之中发现了一间密室。”林氏似有悔恨,“便是这间密室,促使了他们的杀心。”
殷予直觉后面的事情才是最重要的。
“我看到了一纸诏书。”到这里,林氏的手不住抖了起来,“陈氏贤良淑德,蕙质兰心,深得朕心,晋封皇后。第十一子殷予,聪慧贤明,持重机敏,大智大勇,最肖似朕,封立太子,待朕崩后,陈氏辅政。”
“落款是,宁和四十九年十二月初五。”
殷予指尖微颤。
那人……是十二月初六忽然重病卧床,十二月十一驾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