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林氏的话如同平地惊雷,就连薛家父子都被震的不出话来。
更何况, 殷予原本就是当事人之一。
“彼时, 先帝已经稳坐江山十载。老头子为什么没毁了这诏书我不清楚,但是, 对于先帝来终究是个祸患。”
殷予想的却是, 那个男人最后一次笑着将他抱在膝盖上:“以后你要听母妃的话, 认真勤勉, 不要胡闹。”
原来,那时候他就做好准备了。
“我当时害怕极了, 连忙找了兄长求他送我和音音去边关和魏煦团聚, 没想到, 反而是害了他。”
“林家当年在诏书之上下了手, 或许高祖皇帝驾崩也少不了他们的手笔,他们怎么可能允许有一丝泄露的可能性。”
“靖国公,林太后, 还有先帝……不过狼狈为奸, 一丘之貉, 只可惜他们万万没想到,敬询太子会对他们的劝诫充耳不闻,一心和魏煦同进退, 结果折进去了一个最满意不过的太子。”
殷予沉默地听着林氏诉这些过往,所有的线索仿佛串联在了一起, 他最后道了一声:“林太后知道先帝矫诏上位,捏着这个把柄, 让他立承晖为太子,先帝其实已经并不情愿为林太后所威胁,于是又让我当这个摄政王,时时刻刻警醒林太后,她的位子来的不正。”
当没当成皇帝,对于他来其实没什么了不起,即便先帝是矫诏上位,也给了母妃应有的尊荣,让她安安静静的在太妃的位子上干干净净的离开。这件事上,他对先帝,并没有什么好怨怼的。
可是……那人走得那样匆忙……
殷予仔细想着那人:“我会给你和你母妃所有的荣宠,让你们被所有人仰望。阿予,我对不起她,坐在这里实在是太难了,连自己最爱的女人都无法安安静静的相守,我让她失望了。”
他想到那男人重病的那几日,母妃日日坐在镜前发呆,数次被拦在乾清宫门外,都见不到人。
丧钟敲响的那一刻,母妃陡然落下两行泪来:“他失言了。”
母妃病逝的那日,他蹲在她的床头,听到母妃细细的声音:“你,我不原谅你,你就一直死缠烂不撒手的。”
想到这里,殷予又莫名生出几分怒气:“他便是再不好,也该有向母妃践行诺言的权利。”
林氏有些怔然,随即扯了扯唇角:“本来这些话我应该带进棺材里去,如今既然出来了,便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摄政王若是有想问的,便问吧。”
殷予听闻,猛然抬头,看过薛家父子,又看向林氏:“我又有什么可问夫人的呢,若是有,便是想替阿音问上一句。”
“当年为何要诈死弃她而去。”
林氏的面色霎时苍白。
“可如今夫人了这样多,这个问题我也不必问了,总归……阿音这些年过的确实不算多舒坦,往后,我便不会让她受任何委屈了。”
林氏蓦然捂住了脸:“是我对不起她,她要怪我也无可厚非,这许多年,我便一直盼着她过得好。”
“所以……”殷予终究又想起来一事,“之前阿音体内的毒……”
“是在林府时落下的。”林氏起来便是恨恨,“他为控制我们母女,自然是无所不用其极,起先我没有发现,我的吃食多少让阿音沾了些,还好不是十分严重,我却调养了许多年才将毒素拔干净。”
“许多年……”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孤儿。”殷予的神情有些许的落寞,“纵然有再多人宠着她,她心里也有过不去的坎,便想着不能再出现更多的孤儿。”
“她自己团圆不了。”殷予一字一句道,“便想着努力让别家团圆。”
他每一句,林氏便是心痛如刀绞。
“万望夫人仔细思量。”殷予垂眸,“待她醒来,您该如何。”
他曾希望她此生都不要趟进皇权阴谋的浑水当中,却不知魏家原本就是深在漩涡的那一个。左右,无论是林家,还是林太后,又或是什么旁人,都不能再伤害她了。
“摄政王所言极是。”薛行终究沉吟开口,“当日将军命我离开,便暗地交代要保护好阿音,原本我们想着如今她过得很好,那些事情不必她知道。如今,她却有权知道真相。”
“至于西秦。”殷予看着手中的密信,“他送上这份大礼,到底要不要承情,却还要看阿音的。”
西秦向来狼子野心,真给了他们休养生息的机会,待他们缓过来,大昭又得是怎样的水深火热。
魏元音醒来之时还有一丝茫然。
她看着精雕细琢的乌木床,眨眨眼睛没回过劲儿来自己在什么地方,又为什么会忽然睡着。久久,才回过味儿来。
“好像做了一个梦。”
梦见有人告诉自己,魏家死于阴谋,而娘也没有去世。
“姑娘醒了。”茭白第一时间发现魏元音睁开了眼睛,立刻凑上去,“姑娘感觉怎么样。”
“我……”魏元音声音沙哑,“我怎么睡着了,什么时辰了?”
茭白登时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魏元音的心渐渐沉了下去:“真的不是梦啊。”
“阿音。”林氏刚到门口,便听到魏元音醒了,连忙冲了进来,“你可是醒了。”
“娘?”魏元音茫然地看着林氏,那样亲切温柔的面庞,除了些许憔悴,一如记忆里那样,“可是怎么会……”
“是娘拖累了你。”林氏拉着魏元音的手,“三番五次令你陷入危险的境地,是娘没做好。”
“娘……”魏元音瞬间带了哭音,“真的是您,娘,这些年你到哪里去了,阿音好害怕,阿音一个人好害怕。”
儿时的思念和惶恐尽数涌了上来:“娘……”
“音音,我的音音。”林氏和魏元音抱成一团,痛哭不止,“是娘不好,娘当初就不该离开,可是你爹已经不在了,娘只有走了才能保全你。”
“我魏家忠君爱国,为什么……”魏元音哭声渐大,“爹爹都知道了,为什么不跑,为什么还要去。”
“娘你为什么一走就是这么多年。”
“为什么要扔下我一个人。”
“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来看我。”
“我不想当公主,我一点都不想,我想赵郡,想叔叔婶婶们,想爹娘,想要回家。可是爹娘都不要我了,没有什么真的是我的,我在哪里都是格格不入。”
一瞬年,憋了许多年的心事顷刻倒了出来。
“我害怕,手里有什么就会失去什么,我什么都不敢喜欢,怕一不心就丢了。”
“我一直以为我就一个人了,娘,您怎么才回来。”
“音音,对不起。”林氏听得愈发心碎,“是娘对不起你,娘对不起你。”
“娘以后不会离开你了,娘会好好陪着你,陪着我的阿音。”
“娘……娘……”魏元音一声声喊着娘,哭得泣不成声。
殷予站在门外,看着相拥在一起的母女二人,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此时此刻,谁又忍心扰这团聚的场面。
之前和薛行交涉之时,他便有所猜想,也顾及过若是魏元音忽然知道这样一个消息会如何。此时此刻听她将心里话尽数倾泻而出,心中愈加痛楚。
他对她了解的还是不够多,竟不知她如此患得患失。
若不是今日母女二人相见,是否,他们以后的日子,她也会在担心失去中心度过,不肯对他彻底敞开心扉。
殷予此时,竟不知是该心疼还是应该庆幸。
庆幸这一切发生的还不晚。
魏元音着实哭了一会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这才抽噎着用帕子将泪水抹了:“娘,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一人同你不清楚。”林氏犹豫着看向门外。
魏元音这才发现殷予竟一直站在外面看她哭鼻子,立刻瞪圆了眼睛:“你便这样悄悄看我笑话。”
“怎么就笑话了。”殷予叹了一声,走上前去,仔细看顾着他的少女,“今日婚典未成,待你好转,我定补给你一个,只是皇宫,你暂时回不得了。”
魏元音听闻,顿时身体僵直:“我是不是……”
想起昏迷之时,钻心的疼痛。
“林太后给你的茶中下了牵丝毒。”殷予徐徐道,“我们找承晖把解药拿了出来。”
想到魏元音因此命悬一线,殷予恨不得立刻就把皇宫给炸了。
“她……为什么……”魏元音不由攥紧了被角,“我明明已经……”
“音音。”林氏擦拭了眼角,“你听娘仔细给你道。”
她仔细斟酌了措辞,将自己知道的一一道出,又有殷予补充,很快魏元音便知晓了事情的全貌。她逐渐睁大眼睛:“怎么……怎么可能!”
林家百年书香门第,纵然清高古板,可给众人的表象便一直是那副忠于君主的模样,怎么会联合后宫做出矫诏上位这种事来,甚至还要借机害她魏家。
魏元音感到了来自骨子里的森冷。
“还有这个。”殷予将密信拿了出来,“这是拓跋宏的诚意,全看你肯不肯接受,你若是不肯,我总能找到别的证据。”
魏元音定定看了那信封一眼,恍惚想起来拓跋宏略带同情又意有所指的语调,颤抖着素白的手将它接了过来,仔细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