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哎呀我说命运呐!
吴若晴的爸爸是吴大林,就基因遗传学的角度讲,她那脑袋也不会笨,挂科纯粹是不想学,心思放在其他地方上还是蛮灵光的。桑榆在屋里蹲到第三天就得到了一条消息,吴若晴在开头发了一连串哭唧唧的黑脸表情包,然后告诉她,水痘的传染源十有**就是江源本人,他导师陈斌教授家的老二两周前出了水痘,江源作为刘教授的“爱徒”去人家家里帮忙照顾了好几次孩子。
成人水痘的潜伏期一般是十到十二天,而水痘的传染期却是从开始到脱痂都有传染性,飞沫皮屑都可能传染。如果江源是中午照顾完生病的朋友,下午又来了实验室,那的确是很有可能成为间接的病毒携带体,而恰巧桑榆那段日子正感冒抵抗力差,结果就成了倒霉的“水痘姑娘”。
这消息让桑榆有那么一点点郁闷,尤其是江源在桑榆得到这消息后的第二天还专门来看望了她一次。他半句没自己导师家孩子出水痘的事儿,全程都是学长对学妹的暖心关怀,这让桑榆看着他的一脸真诚、听着他的细心嘱托,一时心里闹起来别扭,总想起来吴若晴他虚假的话,可偏偏面子上还不能流露出情绪,要陪着演一出收到“男神”学长关怀的感动。
桑榆没有把江源看望她的事儿讲给吴若晴,也特意嘱咐了吴若晴千万别乱跟人是江源把水痘传染给她的,因为这到底也只是个推测,没根据的话还是少,而且就算真是被江源传染的,他也肯定没想到会这样,至于为什么一个研究生要去帮导师照顾得传染病的孩子就更不是她们要关注的事儿了。
“他就一狗腿子。”吴若晴回了桑榆消息,,“姐姐的眼光不会错的。”
桑榆想了想,回复:“别这么人家,搞不好是陈斌教授真的很忙。”
“国家重点实验室做药物代谢的就数陈斌课题组最忙,听他接了许多外部企业项目的单子,研究生成天秃着头啃着馒头帮那只吸血鬼赚钱。”吴若晴的消息来源多,她噼里啪啦地发过来。桑榆看着文字,吴若晴翻白眼的样子已经自动从脑海里蹦出来。
大药学的学生要等大二结束才分专业方向,但桑榆其实上学期期末的时候就想好了,她要是读研基本就是药代或者药理两个选择,所以对陈斌这人有一些了解。他在学生里口碑不太好,不过作为国重的实验室主任,上资源比其他老师多一些,许多人依然挺愿意读他的研究生和博士。
等了半天没等来桑榆的下一条消息,吴若晴就自己换了个话题,她起最近又看准了一个猎物。
“谁?”桑榆问。
吴若晴发来三个字:“许冠一。”
许冠一?这个名字好熟悉啊。桑榆短暂地愣一下,然后想起来这不就是经常跟她一起排队买阳春面的男生吗?
桑榆记得许冠一嘴唇很薄,时常没有血色,黑框眼镜后是一双饱满的杏仁眼,眼角微微下垂着,右边还有颗泪痣。浅蓝色牛仔长裤和一双边缘微微发黄的白色帆布鞋被许冠一从夏天穿到了冬天,他个子高人又瘦,衣服也十分单薄,总让桑榆联想到学校南边竹林里一根一根的竹子,倔强又冷硬的样子。
桑榆在食堂看见过许冠一拿建筑类的书,他应该是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的没跑了,而且之前听宋濂提过一嘴,他似乎也比她们高两届。桑榆实在是没想明白这两人是怎么认识的,于是问:“你怎么认识许冠一的?”
“还记得去年大雨天背我去校医室的瘦高个儿吗?”吴若晴发来了语音,她这次连字儿都懒得打了,“这次被我抓到真人了!那家伙似乎脾气不太好,但难得很对姐姐的胃口。哎谁让猎物就是要有难度,才能享受过程。”
瞧这话得,桑榆咧嘴笑了笑,她实在不好意思打击吴若晴的热情,毕竟她上次对宋濂也是这般摩拳擦掌势在必得的架势,至于结果还是不提为妙。
“宋濂都没来看望你?”吴若晴又发来消息。
桑榆不知道是不是要感慨一句她和吴大姐居然有了点心有灵犀的感觉,你这边一想到这人,那边立刻就提起。桑榆回答:“我没呀,再宋濂来能干什么?又不是我把水痘传染给他,我就好了。”
“啧啧,这俩不开窍的家伙。”吴若晴看着,实在没忍住咋咋舌头,她真是看着这两人捉急,亲妈按头党恨不得分分钟上线,她喝了口奶茶,觉得萌真人cp真是令人头秃憔悴。
宋濂连着打了两个喷嚏,俗话一想二骂三感冒,他搓搓鼻子,低声骂了句:“妈的!哪个混球儿骂爷呢!”
宋濂伸了个懒腰,嘴里骂骂咧咧地站起来,他坐在电脑前研究了一下午要怎么改“挖矿”的软件算法,原始那个太慢了,半年一个比特币都没挖出来,纯给别人做弟收点时费他又实在不甘心。
再过半个时就要换梁磊上晚班,宋濂看了眼时间,拿着烟盒和打火晃悠到吧外面,准备点一根抽完,活动活动筋骨,就转战到出租屋开启他继管、“矿工”后第三份职业——破站游戏区直播阿婆主。
“哎呀我命运呐,啊”对面音像店放着二玫瑰的命运,配合着流氓唢呐,梁龙那一嗓子吼得宋濂叼着烟头的嘴角一歪,他眯了眯眼睛,笑着了句“骚气”,然后两只指夹着烟头,站在吧门口的树下忍不住也跟抖腿哼唧:“命运呐,啊生存呐,啊为何人让人去受罪,为何人为人去流泪,为何人与人作对,为何人与人相随,哎呀我命运呐,啊”
“宋濂。”
宋濂正陶醉在音乐里,忽然听到后面有人叫自己,回头瞥了眼发现是许冠一后,转过身,把烟屁股又叼回嘴里,仰了下下巴:“啥事儿?续费吗?”
许冠一本来脸上就没什么血色,这会儿更是白得发青。他紧皱眉头,犹豫了两秒钟,:“借我两千块钱行吗?”
被他追着要钱的人多,管他借钱的一个都能数过来,更别既不熟又没半点铺垫,劈头就来伸借钱的,许冠一得算第一个。宋濂上下看了眼许冠一,惊讶之余觉得有些好笑,两指头夹着烟屁股弹了弹烟灰,问他:“你瞅着我哪儿像有钱的人?”
“我急用钱。”许冠一没解释原因,就这么硬巴巴直通通的一句,完了,一脸纠结地盯着宋濂。
宋濂瞧着这人属实没眼力见儿,也懒得继续搭理他,叼着烟,含含糊糊地:“甭我没钱,就是我有钱凭啥借给你呀?”
许冠一被怼得本来就惨白的脸色有些发青,他咬着嘴唇没有继续话,扭头走远了几步后在原地站了片刻又折回来,他的着急不安都写在脸上,一开口语速极快,像是屁股着了火一样:“我爸出车祸了,我急着给家里转三千块钱过去。”
“你妈跟你的?”宋濂抬了下眉毛问。
“不是,有人用我爸的电话打来的。”许冠一话的时候声音偏低,眼睛不自觉地看了眼。
许冠一这副样子骗不了人,他该是真着急上火而不是随口扯了个骗钱的幌子。不过着急归着急,宋濂听着他那描述不太对劲,问:“别是个电信诈骗,你跟家里确认过了吗?”
“我把学生证和身份证押给你,下个月我一定还钱。”许冠一没回答宋濂的问题,他着还钱的话,从随身的挎包里逃出来一个旧钱夹子,拿出身份证和学生证递过去,“救个急,谢了!”
“不是不是!”宋濂连连摇,他往后退了一步,,“我觉得你这事儿真不靠谱,给家里打个电话呗!”
正着许冠一的又响了,他紧张地拿起来,连声:“我一会儿就把钱给你,先帮我爸垫上急救吧!哥很快!拜托!”
“催你转账是不是?骗子就这套路!你子n大的学生别被这种人骗了。”宋濂啧啧嘴。
“就算被骗了,你那两千我也还你!”许冠一急得额头上出了一层薄汗,他拿着学生证的微微发抖。
宋濂看着他这样一时也有点着急冒火了,他真搞不懂为啥许冠一平时看着挺冷静的一个人,对这么个电话怎么就能慌成这样,大声:“你有点脑子没?给你妈或者其他亲戚打个电话问一声能怎么样?”
“我爸妈都是聋哑孤儿,我能给谁打电话问!”许冠一提高声音,他眼睛有些发红,拿着和学生证的因为太过用力,鼓起了青色的血管。他侧过身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平复了一下,“宋濂,我不傻,我知道百分之九十九的概率是诈骗的,但还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是我爸出车祸?我妈不识字,平时是我和我爸用短信交流,现在我联系不上他,我能怎么办?我只能信那个人,我宁可三千块钱打水漂了,也不可能扔下我爸不管。”
音像店里二玫瑰还在扯着嗓子唱“哎呀我命运呐,啊”,宋濂看着许冠一混着音乐忽然心里就生出几分难受,一口气压在胸口上,让人觉得这生活真是够操蛋的,明明有那么多有钱有势的,可偏偏该死的骗子就爱找上过得最困难的那类人,他们就像路边的草皮,铺路的沙子,被来回碾压着,被各路人从干瘦的羊皮上榨出来最后两滴油脂。
宋濂的同情心或者是共情在大脑里占了上风,他一咬牙把烟头捏灭在垃圾桶上,伸接过许冠一的学生证和身份证,:“两千块钱借你,啥时候还钱啥时候把这些证儿给你。”
“谢谢。”许冠一闭上眼睛松了口气。
宋濂看着这个从来腰板挺得倍儿直的伙子有些佝偻,在二玫瑰一声高过一声的“生存呐命运呐”里显得异常梗硬又十分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