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濂送桑榆回到学校后，她没有直接去找芳芳，而是钻进寝室，在上扒出模特比赛的材料自己先补了一通课，熬夜到十二点多才爬上床睡觉。

    前一天约好了一起去教学楼后面的花园里晨读，早晨桑榆打着哈欠刚一走过去，就看到梁芳芳拿着英语课本在费劲巴拉地念，她一个词一顿，磕磕巴巴地连不成流畅的句子。

    “芳芳。”桑榆叫了一声，跑两步上前。

    “榆。”梁芳芳摘下耳，拿着书在里晃了两下，“你是不是听到了？我总读不好。”

    “没事儿，多练练就好了。”桑榆摇摇头，看着梁芳芳，“我昨天去了一趟大洋百货，就是宋濂有模特比赛的商场。我看了下上面的信息，应该是挺大挺正规的比赛，而且只要进入东南赛区前五名就有两万块钱。”

    “这么多钱呀。”梁芳芳听到“两万块钱”的时候眼睛亮了一下，拿着书的指用了几分力气，指尖泛白。

    “嗯。”桑榆点点头，“你想试一试吗？不用报名费，只要几张照片和一段视频。先上投票，前一百名再面试，筛选两轮，最后选出来二十个代表s省进行东南赛区比赛，前五名参加暑期集训，下半年是全国赛。”

    “只要进东南赛区前五就有两万块钱。”梁芳芳再次跟桑榆确认，她重点没有放在残酷的淘汰上，而是有些怀疑一个模特比赛真的会有这么多钱作奖励。

    桑榆拿出把昨天扫码登陆的报名页打开给了梁芳芳，：“应该错不了，我晚上查了主办方，都是大公司。”

    梁芳芳草草扫了眼前面的参赛者要求，然后直接划到了比赛奖励的地方，夹着英语书坐在了花园的水泥台上。她一个字一个字连标点符号都看了三遍，才把还给桑榆，：“我哥一直很想买台电脑，我要是能拿到这两万块钱就好了。”

    “光想也没用，得试一试才有会呀。”桑榆眉眼弯弯地笑起来，“而且将来你也不是非得走职业模特的路，大二正好学业不忙，咱们试一试，不习惯了就继续念书，反正不会有太大影响。”

    “你把链接发我，我想想看。”梁芳芳这次没直接拒绝，之前桑榆的国际超模、走大秀之类实在是距离她太过遥远。她心中的自己就是只村头泥塘里的鸭子，不敢去做扑棱扑棱翅膀就能一飞冲天的梦，但这两万块钱像掉进水塘里的一条银鱼，她能看得见，有胆子去想自己一个猛子扎下运气好的话或许真能吃到嘴里。

    “好。”桑榆没有步步紧逼着梁芳芳，她把链接发过去，然后从书包里拿出二市场淘来的英语美文00篇。

    梁芳芳没有继续念英语，她拿出盯着模特比赛的信息看了许久。到半个时后，桑榆已经念完两篇文章，她站起来，：“榆，我试试看吧。我想赚这两万块钱给我哥买个电脑，不过你们别跟他，我哥知道了肯定不让我去。”

    “嗯。”桑榆点点头，“宋濂他去搞定拍照的事儿，我们看看要怎么写简介和准备什么内容作视频。”

    梁芳芳是个要强又很有主见的姑娘，那些年背着重病的老母翻山看病，熬夜学习给自己赢一张走出大山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她靠得又不是运气好。梁芳芳身上有着一层厚厚的自我保护的外壳，心里同时还放着一杆长秤。她活得很明白，所以把拒绝的话讲出口时就不会继续胡思乱想在事后后悔，可一旦被服改变心意决定要试试，她也绝不会犹犹豫豫，下定决心就会拿出百分百的努力来。

    梁芳芳拿着凑到桑榆身边，认真地：“我看上面个人简介要打标签，‘可爱’‘潮酷’‘时尚’之类的，这些我都不太合适。榆，你帮我想个词语吧。”

    “冷感、高级。”桑榆没有任何犹豫脱口而出，她第一次见到梁芳芳的时候就这个感觉。

    桑榆记得开学军训时梁芳芳就站在她身边，一米七八的瘦高个子在一众南方姑娘里格外显眼，麦色的皮肤，细细长长的眉眼和线条分明下颌骨，并不美艳却抓人眼球，只要扫一眼就会牢牢记住这张脸，每人一身的宽松迷彩在她身上传出了一种“老娘很高贵凡人没会”的国际大牌范儿。

    “我吗？”梁芳芳对于桑榆的评价一怔，“冷感”或许是她平时不爱跟人交流的疏离，但“高级”，一个山沟沟考出来的乡下姑娘对于“高级”两个字她是不自信的。

    “对！芳芳，我就觉得你长得特别高级，属于披个麻袋片都像定制款，只有大牌广告或者杂志上才能见到的超模。”桑榆目光坚定地注视着梁芳芳，，“芳芳，你甭管别人怎么看，反正你相信你是spermdel，那这个世界就都会因为你大放光彩。”

    按照寨子里老人的话讲，梁芳芳就属于生来命不好的，“穷”是从她知道存在钱这么个东西后就压在两肩膀上的大山。这一路求学她见多了白眼，听多了嘲笑的话，头一次有人告诉她“这个世界会因为她而大放光彩”时，梁芳芳一时不知道是感动的，还是高兴的，反正鼻子发酸，连眼眶都红了。

    “你都信我可以，我没理由不信我自己。”梁芳芳对桑榆用力地点点头，她握紧拳头，短短的指甲盖掐在掌心留下一排印子。

    “对！这样才对嘛！宁欺白须公，莫欺少年穷。终须有日龙穿凤，唔信一世裤穿窿！”桑榆笑着抬拍拍梁芳芳的肩膀，声音不高却字字掷地有声地砸在梁芳芳的心上。

    梁芳芳在桑榆眼中看到的是坚定与自信，她周身总是带着股执拗的冲劲儿，像无论前方有什么都不足为惧，只要迎难而上，起刀落就能蛮横地砍出一片新天地来。

    和梁芳芳的事情定了，剩下的就是拍照，宋濂从隔壁音像店借了个单反相，但在n大教学楼的天台上摆弄半天也死活拍不出来个像样的。

    “你到底行不行？”桑榆皱紧眉头，她看着宋濂拍出来的照片，心中默默感叹梁芳芳的身材条件都给他拍成这样，自己放宋大哥里还不得真成了个不配拥有腿的“红糖锅盔”。

    “男人不能不行。”宋濂口气谈不上好，他自己也有点着急了。模特比赛提供的照片不能大范围用ps，模特卡该是什么样的他也找来看过，眼下自己拍的的确太不过关了。

    “人家芳芳一米七八黄金比例的大长腿，都叫你给拍成了身高一米五体重一百三比例还是五五分的霍比特人了。”桑榆绕道宋濂背后看了眼，忍不住吐槽。

    “哪有的事儿，一米八怎么也不会成一米五。”虽然得是个实情吧，但宋濂死鸭子嘴硬，楞跟桑榆掰扯：“要不你站那儿，我给你拍一张？”

    “我可经不住你的死亡角度。”桑榆坚定地摇摇头。

    “芳芳，你给我俩拍一张。”宋濂把单反递给梁芳芳，两按住桑榆的肩膀。

    桑榆被他这反应弄得一愣，问：“干嘛？”

    “给你证明肯定不是我一个人拍照技术有问题。”宋濂微微侧了下头，向桑榆靠近了些。倒过来的阴影让桑榆心中一动，她紧张地攥紧心，脸上的笑容因为紧张而僵硬，眼神里却是真实的欣喜。

    除开那次抓拍乌龙，这是他俩严格意义上的第一张合影，宋濂和桑榆凑过来一瞧，梁芳芳的技术居然蛮不错的，背景是蓝色的天空，镜头下的两个人干干净净。

    “还是得找个专业点儿的摄影师。”宋濂折腾一下午后彻底认清了现实，啥事儿做起来都不容易，平时起来拍照谁不会，可真正要用的时候就知道摄影这活儿也不是谁都能拿得出。

    “专业摄影师很贵吧。”果然一开始是想简单了，梁芳芳皱起眉，她攒了些钱，但那是下个月的生活费，都拿出来的话就得饿肚子了。

    不管怎么桑榆总是比梁芳芳头宽裕些，她：“我存了六百块钱可以应急。”

    “那怎么行。”梁芳芳听了连忙摇头，她和梁磊的性格非常像，都是不愿意麻烦人的，欠了别人的钱或者人情整晚都睡不踏实，拼命地要尽快还上。

    “嗯可能也不用太多。”宋濂摆摆，：“钱老大会照相，找老财迷帮个忙呗。”

    “钱老大”这个称呼桑榆之前也从宋濂嘴里听过几次。她有些好奇地问：“谁是钱老大？”

    “你见过的，就吧对面那音像店老板。”宋濂，在自己身上比画了比画，“五十来岁，花白头发，牛眼睛，蒜头鼻，挺一大肚子跟怀了八个月一样。你想起来没？”

    “哦。”这么一桑榆有印象了，不过音像店老板可没宋濂形容的那么埋汰，人家看着是挺讲究的一大叔，除了胖点，平时穿着可比他那个年龄的大多数男性有品味很多，熨烫平整的衬衫、西装裤配牛津皮鞋站在一排排的cd架中间吞云吐雾的样子还有那么点电视里老上海的调调。唯一违和的是大叔喜欢二玫瑰，桑榆几次去找宋濂都能听到对面的音响里放着“心痒痒地直蹭炕沿儿”或者“梦完黄金我梦高粱”。

    晚上是宋濂的班，他等着梁磊走了发微信让桑榆和梁芳芳坐晚班公交过来。三人一进音像店，宋濂就一脸笑容地拉着钱老大明了意思。

    “宋啊宋，我拍个证件照还行，哪儿会拍模特卡呀！”钱老大看了眼压在相下的三十块钱租金，不着痕迹地抽出来塞进了裤兜里，摆摆，“你知道正儿八经拍模卡的摄影师一套多少钱吗？”

    梁芳芳老实地摇摇头，钱老大看着咧嘴一笑，伸出两根粗短的指头：“两千。”

    “这么贵。”梁芳芳听到数目脸色瞬间一白。

    “怎么可能！”梁芳芳老实，宋濂再清楚不过这老油头子的一贯套路。他靠着柜台，笑着，“钱叔，我给你一百成不？就拍几张照片，后期我们自己弄。”

    “一百？你当你钱叔傻是不是？”钱老大抽了口烟，鼻子里喷出来灰烟，像村里的两根烟囱。他看了眼宋濂，“五百，不能少了。”

    “钱叔，你是吧老板，我一个月工资多少你最清楚了，五百真有点多。”宋濂朝身后的桑榆和梁芳芳使了个眼色让他俩别话，然后继续磨，“一百五行不？钱叔，要不就一百五吧。”

    “不行。”钱老大摆了摆，他眼睛一瞧就知道今儿是拿住了他们，几个崽子的心思在老江湖他这里根本藏不住，：“要不，你们另外找人试试？”

    宋濂难得的脾气好，他拦住钱老大，一脸堆笑地：“钱叔，别人那不靠谱。我知道你以前开过影楼的，技术绝对好，要不二百。钱叔，二百，你当做回大善人。”

    “用你，我本来就是大善人。”钱老大哼了声，可明显地嘴角弯起来，对宋濂这马屁很受用：“二百五，再跟我砍价直接扣你工资了！到点儿不去吧守着，跟我在这儿磨蹭。”

    “那行吧，二百五就二百五。”宋濂被戳了软肋，只能答应。

    二百五还是能接受的范围，桑榆和梁芳芳目光碰了下，然后对钱老大：“叔叔，芳芳参加比赛的事情磊哥不知道，您能不能帮我们保密呀？”

    “还得保密是吧。你们这些孩啊！磊子是芳芳的亲哥哥，参加模特比赛这么大的事儿你们瞒着人家合适吗？”钱老大抽了口烟，面色凝重，像是很担忧地分别看了宋濂、桑榆和梁芳芳一眼，然后右往前一伸，“哎，磊子是我的员工，人很老实又努力，比起宋啊，我心里更喜欢他。你看，你们现在我违背良心瞒着他，那得加钱啊。”

    “钱叔，你行不行？咱能不这么财迷不？”宋濂无奈地长叹一声，抱着胳膊一劲儿地啧嘴。

    “那不行，保密当然要给封口费。”钱老大笑了，一拍肚子，“不多收你的，一共三百。钱到账，明后天就给你们个地址来拍照，记得多带几身衣服。”

    “行吧行吧。”宋濂潦草地点点头，余光一扫看到钱老大的电脑，屏幕上的暂停画面是一卷发男人瞪眼吊唇的镜头面部特写，下面一排白色字幕“这人是我至爱亲朋，足兄弟得加钱！”

    “啥电影？”宋濂问。

    钱老大着指了下货架：“绣春刀很好看，买盘碟回去？”

    “不了。”宋濂摇了摇头，指指他的电脑，“我就瞧着这人的嘴脸像您儿子，财迷抠门都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梁芳芳从随身带着的钱包里掏出来两百块钱，放在桌子上，：“叔叔，我去拍照的时候再给你剩下一百，行不行？”

    “行。”钱老大看了眼梁芳芳，然后拿起桌上的两百块钱塞进裤兜里。他脸上依旧笑着，但桑榆瞧出来了几分苦涩，钱老大对宋濂：“我倒希望我儿子跟他一样，人家是义士，我家的是混球。”

    宋濂听到钱老大这么一，这才意识到自己戳人伤疤了，立马：“得嘞，钱叔推荐的电影绝对良心。我回去看看，叫绣春刀是吧。”

    “不准上班的时候看。”钱老大叮嘱了一句宋濂，然后朝桑榆和梁芳芳摆摆，“早点回去吧，晚了不安全。”

    “钱老大儿子怎么了？”出了音像店后，桑榆问宋濂。

    宋濂：“打架斗殴把人捅了，给判了五年，现在还蹲号子呢。”

    “这样呀。”桑榆跟宋濂着话，梁芳芳跟在他俩身后。

    宋濂一出音像店就把钱老大叨念赶紧去吧守着的事儿扔在脑后，他开着面包一路把桑榆和梁芳芳送回n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