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飞驰而过的私家车中间，梁磊开的面包一露头就格外显眼，宋濂深吸口气站到路边朝面包招了招。

    面包溜着马路牙子停下，梁磊推开车门，狠狠瞪了桑榆一眼，然后拉扯着脸问宋濂：“几楼？”

    “不是，磊哥。”宋濂伸拦住梁磊，“我们不是有意瞒着你，就觉得没必要嘛。也不影响芳芳上课，全当出来玩，体验一次生活。是不，桑榆？”

    “嗯嗯。”桑榆乖巧地跟在宋濂后面，忙不迭地点头应和。

    “如果不是钱老大早上吹牛的时候走嘴，你们是不是要一直瞒着我？”梁磊冷着脸问。

    宋濂目光落在地上，低声：“不是怕你不高兴吗？”

    “你知道我不高兴还干？我把你当兄弟，你把我当什么？把我妹妹当什么？”梁磊提高声音质问。

    桑榆上前：“参加模特比赛也不是坏事儿。磊哥，你先别生气，听我们解释好不好？”

    “解释？解释什么？谁知道你肚子的花花肠子，编出来什么扯淡话骗我妹。”梁磊瞪着桑榆，“你知道我们寨子里考出来一个大学生多不容易吗？你知道芳芳吃了多少苦才考上n大的吗？为了一个模特比赛就这么废了？那之前的努力算个啥？”

    梁磊的激动情绪没把桑榆带跑，她温声细语地：“磊哥，芳芳参加比赛一开始就只是想赚两万块钱给你买电脑，根本没你想的那些事儿。而且参加比赛也不会影响学习，大学不是高中，我们不用每天趴在自习教室里做作业。如果芳芳不喜欢当模特，比赛结束正常上学，该考研就考研，想读博士就读博士，哪来废了这么一。如果她喜欢模特，也可以先完成学业，至于将来是不是要走职业模特的道路得她自己拿主意。”

    虽然面上依旧是温温和和的，但个子姑娘目光却比山头的岩石更压人，周身一股坚定让梁磊能感觉到她这副柴瘦骨架里藏着无穷的力量。这样的桑榆是和他之前记忆里不一样的，梁磊觉得到现在他才见识到正主，一股火气从胸腔炸开，指几乎要戳在桑榆的鼻尖，厉声质问：“你带我妹妹来参加这种比赛，你图什么？你他妈能拿好处是不是？”

    “磊哥，正规的模特比赛我能拿什么好处？你要非有，也就是芳芳答应了要请我吃海底捞。”桑榆话时直视梁磊的眼睛，声音不高，语气平静。她的情绪控制得很好，没有半分被质问后的恼怒或者着急上火。

    “什么都不图是不是？我他妈信你有鬼了！”梁磊提高声音，“我就没见过无缘无故对人好的！”

    梁磊着伸要去抓桑榆的衣服，宋濂一步挡在桑榆面前，他压住梁磊的胳膊，：“哥，你怎么没见过无缘无故对人好的？我不就是你从公园里捡回来？你图我什么了？你不也一直带着我，对我好吗？”

    “为什么就一定得图点啥？就不能是单纯希望别人好吗？”宋濂盯着梁磊，上一句吼出来，声音马上低下去，：“就不能图别人好吗？哥，怎么就你一个好人，天底下就不能有第二个好人了？再，桑榆和芳芳是朋友啊！”

    宋濂这话得梁磊愣住了，他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反驳，喉结动了动，千百句话都被堵住，然后滑进肚子里被胃酸一泡没了踪迹。

    “磊哥，你和宋濂上去看比赛吧。”桑榆把上的入场观看牌取下来递给梁磊，“比起我们，芳芳更希望你能看到她。”

    梁磊的顿住，宋濂立刻取下他的牌子套在梁磊上，然后自己钻进面包车里，笑着朝桑榆挥挥：“你带磊哥先上去，我找个地方停车。”

    桑榆带着梁磊上楼，她试图缓解下气氛，但梁磊单方面发起冷战，僵持着不肯话，直到坐到看台的位置上，主持人开始讲话大家也不便再发出动静。吴若晴侧脸偷看梁磊，高鼻梁，薄嘴唇，刀削般的下颌骨线条，这兄妹两个长得还真像，只是梁磊的轮廓更锐利一些。

    梁芳芳头一次走t台，只有一周的临阵磨枪让她心里颇是忐忑。被叫到号码时，腿很不合时宜地抽了一下，疼得梁芳芳本来就疏离冷冰冰的脸又黑了些许。聚光灯追着她的脚步，到定点位置时，她往台下扫了一眼，再熟悉不过的面孔闯进眼睛，梁芳芳只觉得心头一热，眼睛里的冰冷被融化了，嘴角扬起来朝着梁磊大方自然地弯起嘴角。

    梁芳芳刚才站在t台上的笑容可以非常非常耀眼了，桑榆都忍不住心动，她扭头看向梁磊，见他嘴巴微微张开，脸上满是惊讶，低声了句：“这是芳芳呀？”

    比赛的结果在梁芳芳露出笑容的时候就敲定了，她毫无意外地进入了上沪七月举办的东南赛区决赛。扎着一头脏辫的男评委用极尽夸张的口气把梁芳芳形容成“冰雪女王”，她一笑，自己的心都要化了。

    本来是极尽的夸奖，但这话听得梁磊使劲儿皱眉头：“这男的怎么那么欠揍呢？”

    二面结束，梁芳芳兴奋地跑过来，一脸笑容对梁磊：“哥，我以为你会生气的。”

    “我是很生气！”梁磊一点不给妹妹面子，口气也是凶巴巴的。

    梁芳芳如兜头泼了一勺冷水，嘴角收紧，目光也错开梁磊，落在地砖上：“哥，我不该瞒着你。”

    “我不喜欢你做模特！好好的大学生读书不好吗？”梁磊冷着脸训斥。

    “可我喜欢。”梁芳芳弱弱地争辩了一句，她在t台上的自信耀眼已经荡然无存了，站在梁磊面前时和宋濂一样都是个孩儿，而梁磊是他们的大家长。

    “我要不先走吧。”吴若晴左右看看，眼下的情况她只想撒丫子溜走。然而脚下刚一有动作，桑榆眼疾快地挽住了她的胳膊，扯着人上前一步，：“不好吃火锅的吗？芳芳，我们和磊哥一起去吃海底捞吧。”

    “好，我请客。”梁芳芳。

    “你有钱？”梁磊皱起眉，眼神犀利，“哪来的？”

    梁芳芳只怕是他哥想歪了，马上：“超市王姐给结算了上个月的工钱。哥，走吧，我请你吃火锅。”

    “不去，回学校。”梁磊一口拒绝了梁芳芳的提议，拉住妹妹的腕便往电梯走。

    吴若晴这人有时候很愣有时候又怂得要命，她侧头看向桑榆，一脸“你现在怎么办”的表情。

    “走。”桑榆拖着不情不愿的大姐，快步跟上前面的人。

    宋濂看到桑榆的信息后掐了烟溜达回车库，他搓搓脑袋，头发在这一下午掉的比前两个月都多，啥叫屁股上长钉子，他现在是深切了解了。

    面包车后面有三排座位，梁磊拉开车门后让芳芳坐在了驾驶位后面的第一排，等跟在后面的桑榆和吴若晴都坐好，他才进来坐在靠门的位置。

    “直接回n大？”宋濂扭头去跟梁磊确认。

    “嗯，送她们回学校。”梁磊沉着脸，他这句完后就不再继续话，侧头看了眼梁芳芳，又把目光移到了车窗外面。

    梁家兄妹都是闷葫芦，他俩在车上一句话都没有，憋得吴大姐也不敢出声，只能一劲儿地跟桑榆发微信，一会儿是“我觉得我不能呼吸了”，一会儿是“我的灵魂已经出窍了一半”。

    桑榆看着上那齐齐整整一长排的咆哮帝，内心很是复杂，一面是吴若晴发来的表情逗得她直想笑，一面却担心着芳芳和磊哥的情况。脑袋里的桑榆在捶地大喊“这次麻烦了呀！”，吴若晴还在翻着她压箱底的表情包过来撩拨，桑榆觉得自己简直被架上了十大酷刑里的“笑刑”，索性放下不去搭理身边那位大姐，把目光都落在了前排的兄妹身上。

    深蓝色的夜幕把太阳遮住后彩色的灯光便放肆地铺开，梁磊一直看向窗外，他的眼睛飘忽在这片喧哗中没有一个降落点。桑榆不了解梁磊，她没办法去猜测他此时在想什么，只是觉得磊哥不如下午时那么锐利了，他的后背轻微佝偻着，神态疲惫又落寞。

    梁芳芳不时会侧头去看她哥哥，每次却只匆匆地停留几秒钟然后就急忙错开，轻咬着嘴唇像是要话，却又没一次成功开口，低头把按亮又按灭，按灭又按亮，械地重复着一个动作。

    “芳芳，你明天去做兼职吗？”桑榆打破这层心翼翼维持的“薄冰”，问。

    “去，去啊。”梁芳芳面对桑榆突如其来的问题，像是怀里忽然被扔进了一个热山芋，她慌慌张张地先点头，然后转过身问：“你不去吗？”

    “去，就是问问你。”桑榆笑着回答，像是很随意地又问了一句，“大三开学你打算继续去超市吗？”

    梁芳芳最近的精力都在这个比赛上，她没想过下学期的事情，忽然被问起来也只能摇摇头：“不知道，我没想过。不过王姐人好，要是没有更合适的，继续干也行，不过”

    她的话被卡住了，梁芳芳看了眼梁磊，然后又开始低头摆弄。梁芳芳把目光转移得太快，挪开的一瞬间错过了梁磊聚焦的眼睛，他虽然没直勾勾地看过来，但显然对于妹妹的每句话他都放在心上。

    “我下学期就不做了。”桑榆兀自着，“我和雪柔下学期要参加陈老师的一个课题，周末去他那里做实验就没空做兼职。”

    “陈斌老师是吗？我上周听芳芳起来过。”梁芳芳停顿了一会儿，“听雪柔讲提交申请去陈老师实验室做课题的人很多，多亏了她的一个学长推荐你们”

    “你怎么不申请去老师那里做实验。”梁磊冷冰冰地打断梁芳芳插进来。

    “我不喜欢。”梁芳芳没多想就顶回去，她抱着胳膊，没再更多解释，把抗拒都写在了脸上。

    阿爸早逝阿妈常年卧病在床，芳芳时候大半时间都是梁磊在照顾。上学的路要翻过一个山头，这段路程单程就要花两个时，梁磊背着年幼的妹妹一走就是三年多。后来他去了镇上读初中，那段山路就留给了梁芳芳，再之后他辍学去打工，兄妹变得聚少离多。

    在梁磊心里，芳芳还是那个趴在他肩头需要人背着的家伙，她对他该是言听计从的。所以梁芳芳的抗拒让梁磊先是一惊，然后生出来火气，他拉下脸，问：“你喜欢什么？当模特吗？那么喜欢当模特，费劲巴拉花那么多钱读书干什么？”

    梁芳芳收了看向梁磊，黑色的眸子藏着一股执拗：“读了书才能走出大山，走出来看得多了我才能知道我喜欢什么。”

    梁芳芳着想起来桑榆总会的话，目光也更加坚定，她直视着怒火半步都没有退让：“哥，我长大了，我的人生该我自己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