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禽兽之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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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医院的路上赶巧也是下班高峰,宋濂开车把桑榆送到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我陪着过去吧。”宋濂对正在解安全带的桑榆。

    “不用,我自己去。雪柔情绪不稳定,人少一点比较好。”桑榆朝他笑笑,然后伸也揉了两把宋濂蓬软的短发毛,“让你烦人老弄我头发。”

    “就烦你。”宋濂一把将桑榆拉进怀里,轻捏住她的后颈肉,见人像个奶猫似的一哆嗦,才笑着松开,“你要回学校就给我打电话,我随时来接你。”

    “嗯。”桑榆点点头,应和着打开车门。

    第一人民医院的大门口来来往往的很多人,桑榆穿过马路很快就淹没在里面,宋濂透过车窗努力寻找半天,最后确定找不到人影了才踩下油门,调转方向盘。

    桑榆按照辅导员给的病房很快就找到了秦雪柔,她失血过多还在昏迷,周老师坐在床边的凳上,年轻的辅导员紧皱眉头,两端着指头拇指飞快地戳屏幕。

    “周老师。”桑榆轻软软地叫了一声。

    “哎?”周鹏正专心致志发信息,听见声音猛地抬起头,看见来的人是桑榆便站起来,指头还忙活着微信,嘴里连声吩咐:“榆呀,晚上就拜托你照顾雪柔了。你吃过了吗?我去给你俩买点晚饭,晚上饿了可以吃。”

    整个下午一件事儿连着一件事儿,忙得桑榆脚后跟踢后脑勺,听见周鹏问起晚饭,肚子才想起来它还有提抗议的权利没使用呢。五脏庙闹起来,桑榆也只能笑着点头:“嗯,谢谢周老师。”

    “吃点清淡的吧,我出去给你俩买点肉包子行吗?”周鹏问。

    周鹏着用脚把凳子往桑榆那边挪挪,他的目光几乎就没有离开过。学生自杀这可是大事儿,周鹏职业生涯里应该还是头一次被全学校领导这么“宠幸”,他大概是有点儿应付不过来,满脸都透着慌乱又疲惫的神情。

    “好。”桑榆。

    周鹏听到桑榆声音,抬头看了眼她,然后便拿起往病房门外走。可他刚到门口又马上折回来,压低了声音:“榆,这事儿学校会处理,你别在群里或者跟其他人秦雪柔的事情。”

    “嗯。”桑榆点点头,事情还没弄清楚前,她也的确不想多。

    周鹏有些庆幸第一个发现秦雪柔的不是吴大林的千金宝贝,他可拦不住那位的嘴巴。吴若晴要是巴拉巴拉地到处一通,捅出来个更大的篓子,领导们不愿意得罪财神爷,到时候追究起来肯定只会拿他个破导员开刀。

    不幸里的万幸是桑榆推开了浴室门,这个要钱没钱要背景没背景,脾气温和又有几分灵劲儿的姑娘,周鹏本来就想着要让她乖乖闭嘴应该是件容易的事儿。所以看见桑榆点头,他脸上立刻就露出“果不其然”的得意,点着头:“老师相信你是个聪明的学生。”

    周鹏出去半个多时后才回来,放下热粥和包子,跟桑榆只了声有事儿随时给他电话后就急急忙忙地走了。

    桑榆喝着半凉的黑米粥,翻着一本随身带的六级词汇掌中宝。背书的人今儿注意力不在这里,单词从眼前一遍遍扫过去,却只有不到十分之一的内容能进入大脑,开年第一季度就成功刷新了去年学习效率的最低值。

    明知道看不进去多少,但桑榆也没法完全放下书,她需要有件事儿能暂时分散些许精力,不然两眼睛只盯着秦雪柔,脑补出来的狗血故事就能把她自己埋掉。

    晚上九十点钟,桑榆发现有辅导员在的群里关于秦雪柔的旧消息都已经被清理掉了,大概是“不要乱话”的精神传达到位,明面儿上再没人提起。但私底下的群却依旧活跃异常,沉默了一年多的学生会学术部群里桑榆还被刘珊瑾给了,问起她传言里为爱自杀的q姓女生是不是她室友。

    “她是室友,我在医院陪着。”桑榆把消息发出去后,记起来刘珊瑾可是江源的资深迷妹,想到她或许会知道些事情,桑榆马上又追加了一条试探:“她最近好像和江源学长闹了点不开心,但人还在昏迷,也不好就是自杀。”

    “我知道她,江源亲口只把她当学妹,不是传言里的女朋友。”刘珊瑾的信息回复得非常快,干脆利索的一句,桑榆一下子能想到她这话时候的口气。

    桑榆紧抿住嘴角,这里要不是医院,她真的想要骂脏话了,要国骂才过瘾,问候列祖列宗那种粗鄙之词最好不过。

    十点半秦雪柔依旧没有醒,护士进来熄灯了,病房里没空床,桑榆只能搬着凳子趴在床边休息。这个姿势很难完全睡着,桑榆睡得断断续续,到后半夜时觉得指有些痒,她睁眼一看时秦雪柔醒了,在用轻轻地戳她指。

    “你上来,我们一起睡吧。”秦雪柔轻声着挪了挪身体让出来半个床位。

    桑榆后背每块骨头每条肌肉都吆喝着疼痛,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接受了秦雪柔的提议。她脱掉外套,溜边侧身躺下,唯恐自己把病号给挤坏了。

    “谢谢你。”秦雪柔用黏在唇边的声音。

    没有狗血剧里被救后要质问“为什么要救我”,秦雪柔的道谢让桑榆觉得她自杀是一时冲动,现在大概后悔了吧。于是她拉着秦雪柔的,轻声:“江源不值得你放弃自我。”

    熄灯后的病房里很安静,隔壁床老爷子有节奏地打着呼噜,桑榆等了半天也没听到秦雪柔的任何反应。她以为这次等来的回答又只是沉默,紧绷的神经刚刚放松,瞌睡虫立马就跑出来。

    昏昏欲睡间,桑榆感觉周公已经摸上她的额头,但就这只差最后一步就要完全睡死过去时,她听到细若游丝的声音“我知道,他不值得”。

    “雪柔!”桑榆浑身一个灵,她用力睁开眼盯着秦雪柔被黑暗模糊的苍白面孔,:“是你在话,对吗?”

    “我是个自私的胆鬼。”秦雪柔自顾自地话,轻飘飘的声音像是用蝴蝶在扇动翅膀,“我好想活着,但我活不下去了。”

    桑榆紧紧地抓住秦雪柔的指,她不怕弄疼她,只怕自己一松,秦雪柔就会又一次在她面前用死亡道别。就因为分吗?就只是因为一段被欺骗的感情吗?桑榆从秦雪柔想活又活不下去的话里听出来了更多的意思。

    “是江源逼你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吗?”桑榆话时浑身肌肉都紧绷着,她想起来前几天微博头条上被前男友用视频威胁的女明星,舞台上光鲜亮丽的女孩跪在电梯间里哀求人渣的画面砸在桑榆的神经上,刺激得胃里都一阵阵恶心。

    秦雪柔再次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桑榆静静陪着她。大约过了一个时或者两个时,期间对床摔断腿的姑娘还哭着醒来一次,大半夜地要找妈妈上厕所,怎么都不肯让她爸爸抱,最后是自己哭累了,厕所也没上就睡了过去。

    桑榆眼看着窗帘缝隙里露出来的天空从墨色变成深蓝,到慢慢地又擦出来一抹青白:“天亮了。”

    “我是只兔子,在天亮前就会被他们吃掉。”秦雪柔顺着桑榆的目光,翻身也看向窗户,然后没头没尾地冒出来一句。

    这话要是换成吴若晴听,她只会当秦雪柔犯了神经,什么兔子,什么被吃掉的,都是疯话。可桑榆不是大大咧咧的那位,她堪比商朝比干的十八窍玲珑心思一下子就听出来了重点——是他们而不是他。

    “还有谁?”桑榆从后背贴近秦雪柔,越过她的腰间,将比自己高出一大截的人用一种婴儿的姿态半抱在怀中。

    来自桑榆的温暖让秦雪柔再无法躲开,她原以为干枯的泪腺再次复苏,泪水不断打湿枕头,从默默流泪到再也难以控制地啜泣出声,秦雪柔任由桑榆抱着,发泄出一丝仍带有生命力的怨恨。

    “陈斌。”秦雪柔哭够了,用颤抖地声音又重复了一遍那个名字:“陈斌。”

    陈斌!桑榆听到这个名字后第一反应是震惊,但很快她就接受了这个事实,也对,能驱动江源的也只有他了。

    高瘦俊朗风度翩翩的陈教授在桑榆的意识世界里一步步退远,当身形被阴影模糊轮廓后他变成了一只站立的巨狼,黄瞳尖耳,血盆大口,满嘴的獠牙还挂着肉丝,喉咙里一阵咕噜咕噜后发出人类的声音:“做我学生要求可是很高的,首先得真心热爱这门学科,用全部的热忱和求知欲去追求整个领域里的一点点突破;其次要足够努力,不要觉得十个时就很辛苦,没有一个科学家是八时工作制;最后要感谢能够有这么好的实验条件可以支持你们的梦想。”

    “真可怕。”桑榆愤愤地,“不知道他害了多少人。”

    “请你,请你不要告诉别人。”秦雪柔肩膀一缩,紧紧地抓住桑榆的,“我爸爸妈妈不知道,不可以让他们知道他们会嫌弃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