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谁是庄家
“你不能被他们吃掉。”桑榆用力回握住秦雪柔冷冰冰的,掌心里出了一层薄汗,连呼吸都紧张起来。
桑榆想用浑身的力量去拉住秦雪柔,倒不是因为她把自己当成救世主,也不是胸脯一拍大吼一声就像做谁的盖世英雄,她只是没法全然置身事外地看着一个鲜活灵动生命在**和精神上以这样一种可悲的方式被消耗掉。
秦雪柔闭上了眼睛,她往桑榆单薄的怀中躲了躲,轻声:“我不想自杀的,我只是想要逃走,但不知道能逃到什么地方去上周跟我妈妈打电话的时候,我跟她大家在传学校有个女生被教授欺负了,我妈问我是不是那个女生不检点?她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教授再不好也肯定是那女生先丢人现眼的,她让我别多在学校里瞎话,以免影响我将来考研。我不知道要怎么跟她,榆,我觉得我妈妈不要我了我割开腕的时候在想,死了就再也不用害怕了,因为只有活着的人才会害怕”
“战胜恐惧最好的办法就是直面它”这话谁都会,但直面恐惧需要太多的勇气,“加油”和指责都没办法做到。桑榆不想用这种无力的鸡汤去填补血淋淋的伤口,她额头贴着秦雪柔的肩膀,声音柔软:“可如果死在绝望与逃避里,会很痛苦吧。”
这句话像一把柔软的刀片扎进秦雪柔的心脏,她呼吸一滞,然后眼泪再次流出来。她无限贴近死亡过,身体像是泡在一汪没有尽头的刺骨冰冷的黑海里,每一口呼吸都苦涩得令人难以控制,时间被无限制地拉长了,意识模糊中她像是挣扎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太痛苦”秦雪柔带着哭腔,咽了口唾沫,柔声地,“我是个软弱的垃圾,我害怕活着,现在又害怕去死”
“死了就只有一个结局,但活着会有很多可能。糟糕的事儿糟糕的人太多了,无论如何我们都不会是最差的,所以活着才没什么好怕的。”桑榆轻笑了一声,拉着秦雪柔的捂住她的眼睛,,“你现在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等再次睁眼相信一切就会好起来。那些坏事情,如果你还不想面对,那就躲起来先不要去面对,咱们只要过好下一分钟就行,把以后的事情都扔给以后。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嘛。”
桑榆的掌心是一片温暖的湿润,秦雪柔的情绪似乎是被她安抚住了,呼吸慢慢地开始恢复平静,似乎是睡着了。桑榆终于松下口气,可她自己却睡不着,盯着越来越亮的天空出神儿,直到七点半,护士进到病房里将窗帘一把拉开。
白色清冷的阳光倾泻下来,顿时落了一身,桑榆心地坐起来,她整个晚上几乎都在不停地想接下来该怎么办,但到目前也只有一些零碎的想法,桑榆揉揉疲惫的眼睛打起精神,她告诉自己没有完美的应对策略也没关系,因为如果身在地狱,那坚持走下去比什么都可贵。
“if?y?re?gng?trg?ell,keep?gng。”毕竟这话可是遥远西方的老牌帝国在它的至暗时刻,那位叼着雪茄的铁血首相的。
早晨收到桑榆的微信秦雪柔醒了,周鹏就连忙跑来医院,八点多一点到了病房门口,推门进去就看到桑榆和秦雪柔在吃馄饨。
周鹏笑着跟两个学生打了招呼,然后很不走心地问秦雪柔有没有好些,需不需要再多住几天医院。这话问出来却等不及人家回答,就又刚才遇到医生问过了病情,明天再多住一天就可以回学校了,没有什么太大问题。
“这话都叫他一个人完了,早就是这个打算还问什么劲儿。”桑榆看着周鹏忍不住心里吐槽,她实话并不讨厌周鹏,周老师对学生总的来勉强还算负责,只是他明明就是个领导的传话筒可偏又要表现出自己很关心学生的样子看得人有些心烦。
“雪柔,听医生你低血糖很严重啊。”周鹏拉了把椅子坐在病床边,“以后可要心些,平时兜里放几颗糖,头晕难受了吃一颗。”
“谢谢周老师。”秦雪柔低垂着头,低声。
“这次多亏榆了及时发现你,要不然可就出事儿了。”周鹏平时话可不是这语气,他眼睛转了圈,话像背书一样,“你看低血糖摔倒被划伤了吧,以后一定要注意点。还有你俩也放心,04寝室的卫生间已经通知物业去修了,把淋浴器那儿冒出来的贴片给锉平,免得下次再把人弄伤。”
“是铁片划伤的呀?”桑榆反问了一句看向秦雪柔,周鹏的脸色跟着微变,目光在两个女生见打了个来回。
秦雪柔没有吭声,她既不点头点头也不摇头,像个没有生命的布娃娃一样呆坐在病床上,黑色的长发垂下来挡住了视线,也看不清她的细微表情。
周鹏显得有些不安,他放下进门后就一直拎在里的一箱牛奶,对秦雪柔:“已经告诉你父母了,下午你妈妈会过来,雪柔,别让家里人失望。”
秦雪柔听到她妈要来肩膀猛地抖了一下,但人并没有抬头,只是两只的指搅在了一起互相较劲儿。她并没有要表达任何情绪的意思,周鹏盯了秦雪柔足足五分钟后站起身对桑榆招了:“雪柔看样子还是得再休息一下,榆,你出来我跟你几句话。”
桑榆对周鹏那家长事儿的行为既能理解可也不妨碍生出恶心的情绪,她放下一次性饭盒,站起来时右压在秦雪柔的肩膀上轻轻地用了几分力气。秦雪柔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肩膀上的葱白指尖。
周鹏在住院楼下面的花坛找了个不见光的荫蔽位置,他回头看着桑榆慢悠悠地跟过来,紧赶着使劲深吸两口香烟,然后把半截烟在树上捻灭放回烟盒里。
“这不是一个人的事情。”周鹏开头第一句对桑榆,“你是个很聪明的学生,我想你不会一冲动做出来些自以为很正义的傻事儿。”
“周老师你指什么?”桑榆问。
周鹏右食指和中指摩擦了几下,像是要找回中香烟的感觉,但很可惜半截烟头在他兜里。他皱起眉头,看向桑榆,一时也猜不透秦雪柔的事情她到底知道了多少,于是挑了最轻的:“感情上有点儿问题就闹自杀,可不是光彩的事情。”
“哦,只是这样吗?”桑榆表情平淡地点点头。
“不然呢?”这反应太平淡了,周鹏心里反而不安起来。
“周老师想知道什么?”他不会直,桑榆当然也不会把这话撕开,只留一个口子就足够大家都心照不宣了。
“这不是一个人的事情,闹大了谁也受不起。”周鹏烦躁地啧啧嘴,“榆,你想过后果吗?你可以不管不顾地把事情都捅出来,但最后是谁在承受你想过吗?秦雪柔现在这个情况,你觉得她受得了吗?你是在帮她,还是在害她?有正义感是好的,但是大学生更需要理智地看待事情,你要有个大局观,不能过于狭隘。”
“可她是我朋友。”桑榆的眼泪忽然流了出来,她胸脯起伏着,肩膀都在微微颤抖,“就只能这样吗,周老师,雪柔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想背叛她。”
“什么背叛不背叛的,你想如果你自以为正义地搞个实名举报,事爆发后她一害怕改口,你不就成了纯粹造谣?诬陷他人要负法律责任的,很大概率还要影响毕业。”周鹏努力着他来时路上相好的台词儿,可口气却没之前那么强硬了,“榆,而且你们有证据吗?口无凭啊!别脑子一热就犯傻,不值得。”
“但”桑榆越哭越凶,气音一连串,成句的话都不利索:“雪柔是我的朋友她这样我觉得我对不起她”
周鹏也没想到眼前这姑娘跟表演专业毕业的一样,前一刻还平平静静,忽然间眼泪来就来了,她微抬着头,眼泪流了一脸,那可怜兮兮的样子让他哑火了,不知道要怎么开腔。
和周鹏打交道快三年,桑榆知道这人并不是江源和陈斌之流,他顶多了就是喜欢溜须拍马讨点便宜,心肠不坏,眼泪在他面前向来效果显著。桑榆铆足了劲儿地哭,一面自己对不起朋友内心深受谴责,一面却也并不否定他的提议。
“先别哭,你好好想想。”周鹏看着桑榆哭,心里也不舒服,他拍拍桑榆的肩膀,“学校会保护你们的利益的,这点不要担心。对外是摔倒弄伤对秦雪柔最好,她安安稳稳的毕业,你考研也会有好处。”
“可”桑榆抽着鼻子,情绪稳定了些,但依旧是犹犹豫豫的态度。
周鹏也拿不准她,正想着要再点什么,嗡嗡嗡地响起来,他拿起来一看眉毛打成结儿,连忙对桑榆:“学校有点事儿,你今天还是在医院照顾下雪柔,医药费别担心。榆,我刚刚跟你的,你也好好考虑下。”
完周鹏就急匆匆地快步离开,桑榆看着他的身影越走越远,深吸口气一腔哭意都给吞进了肚子里,她从裤兜里拿出来纸巾擦擦脸上的眼泪,然后闭着眼睛缓了一分钟,再睁开时哪里还有刚才那惨兮兮的憋屈样子,明明是满目的精明强硬,她把湿掉的纸巾团起来扔进垃圾桶,不屑地扁扁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