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友申请的消息发过去后，桑榆忐忑地拿着等了十分钟却没有收到任何消息，像石子落进了水中打出来一个浅淡的涟漪，然后便彻底沉没了踪影。

    到晚上睡觉前都没有听到qq再发出“哔哔”的声音，桑榆开始后悔，她反思了下，想着是不是自己过于鲁莽，毕竟张悦的性格都不过是别人七嘴八舌勾勒出来的，作为一个她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人，本来应该再谨慎一些。

    桑榆生出些挫败感，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打开微博，想着从宋濂找的新账号上翻出来张悦尚未爬墙的爱好，这样她明天一早可以注册个马甲再去申请加好友。正浏览着这些零零碎碎的消息，“哔哔”两声跳出来一条消息“大印度洋马哈猴通过了你的好友申请”。

    “！”桑榆拿着一下子坐了起来。

    “你想问什么？”张悦发来消息。

    “想跟学姐聊聊陈斌和江源。”桑榆。

    张悦：“你都知道他俩是哪副嘴脸，还来问我干什么？”

    这话是奔着死胡同去的，桑榆指压在键盘上，想了足足十几秒才回复：“陈斌可以给我保研，等研二就可以去美国做项目。”

    “千万别信他。”张悦快速发来消息，一条不够，后面还接着好几段：“听一句劝，吃过亏就赶紧远离那两个人。”“陈斌的好处都是烫山药，你接不住的。”“去美国做项目是个幌子，陈斌把你扔出去就不会继续管，将来有需要还得拉你出来当替罪羊，得不偿失。”

    张悦的前几句话，桑榆揣摩着她是把自己当作和她一样的受害者了，可当“替罪羊”这个词儿一出现，她立马就闻到了股另一个故事的气味，顺着张悦的话追问起来：“什么替罪羊呀？学姐，你的我没太明白。他对我们做坏事儿，我们怎么可能是替罪羊？”

    “他做的坏事儿你以为就只有潜规则这一个吗？”张悦那边过了几分钟后发来消息，下面跟着徐峥的苦笑动图。

    果然这黑心肠的狗东西还有其他尾巴，桑榆嘴角慢慢勾起来，她打了个问号，等着张悦继续。

    “你知道陈斌实验室做的那个spac万能细胞的课题吗？”张悦问。

    spac万能细胞课题做的是一种从新生鼠身上分离的细胞，通过暴露在特定环境中将已经分化的细胞逆向恢复到未分化状态，并使其具备分化成任何细胞类型的潜能。这种打破自然的“神发现”目前是陈斌现在里最重量级的科研项目，他还专门在学校开过讲座，这个课题初步实验结果就发了ntre子刊，属实是相当的厉害了。

    “我知道spac万能细胞。”桑榆回复，“江源告诉我，师姐去美国就是和那边的研究所联合做这个研究的。”

    “那你知道为什么关于这种‘逆天’细胞的文章不是发在ntre，而是子刊吗？其实子刊也不完全对，人家子刊上还标了黄条，表示这东西未被更多科学家证实。”张悦这次发了语音，她声音往上扬起来，充斥了几分反讽的意味。

    桑榆的脑袋里瞬间涌出来许多想法，她之前一直觉得空荡荡的掌心里这下子抓住了几缕“蚕丝”。

    张悦很快又发来语音：“其实所谓的万能细胞也不是陈斌第一个发现，我建议你可以去上搜搜保方晴子的stap。”

    “我的博士生课题根本就不是做spac万能细胞，最多就是帮他和江源进行了点前期探索实验和细胞处理。陈斌把我扔到美国来合作这个垃圾项目，现在出不来成果就甩锅。”张悦着情绪激动起来，语速很快，满是讽刺，“万能细胞？这东西可能压根就不存在！垃圾抄袭了垃圾的东西，真是够可笑的。不过也没关系了陈斌那鬼扯的玩意儿就快被撤刊了，他现在拼命捂着，把别人无法重复实验结果的原因甩给我，是我处理方法不明确呵，白了就是不想闹得跟前辈保方晴子一样臭名昭著，陈斌想等着事情无声无息地默默过去，继续吆五喝六地当他的副院长。”

    桑榆之前选好了石头，现在她明确知道自己找到了这个杠杆，眼下只缺少一个着力点，就能把石头从山崖上撬下去。桑榆一边给张悦发信息自己明白了，要好好考虑下陈斌的条件，一边连忙从床上下来，她打开新年刚买的笔记本电脑，在搜索栏输入了“保方晴子”。

    “保方晴子”这个名字后面是204年最轰动的学术造假事件，桑榆打开一连串页，然后拿出随身带的笔记本。

    学术圈的事情讲究个真实、完整、准确、可重复，更直白地讲，就是你用某种段发现了个新东西，那这玩意儿得能被别人用同样的方法也得到，从而证实它真的存在，而不是一张嘴一句话巴巴出来就能被所有人接受。

    保方就是因为实验结果无法被其他科学家重复，而导致文章真实性受到了全世界同行的质疑。这时候霓虹国的科研审查组介入要求在全监控环境下再次由保方本人重复实验，来给质疑的声音画上个句号。

    事情到这儿就没有争议了，因为无非俩结果，她做得出来，那是质疑的人要么蠢要么坏，她做不出来，就是一万句“丝米马赛”也改不了的造假丑闻。曾经被无数人追捧，号称“霓虹居里夫人”的保方最后就是这么被彻底捶死了。

    桑榆看完，理理思路，想要如法炮制地把陈斌也捶死在地上，首先得有官方的学术审查构介入，这样才可能让学术造假的事情成为板上钉钉，而不是模模糊糊的“读书人的事儿你们不懂”；第二要能拿出显而易见的质疑证据才能把事情的影响性放大，让关注人从学术圈子变成社会大圈子；第三，也就是最重要的，陈斌的实验室得在审查组全方位监控下进行实验过程，只要他无法重复结果，那就算有一百张嘴也能在众目睽睽下全部失声，从副院长到人人喊打的下水道臭老鼠只需要一个数据。

    这么定好了三步策略，桑榆开始翻找关于spac万能细胞的全部信息，她首先下载了陈斌发在ntre子刊上的文章，以及他实验室近五年发的全部三十二篇sci论文，然后搜索关于spac万能细胞的全部新闻，一条一条地看下来，果然又有了新发现。

    去年十一月底，校官发布有一条很不起眼的简短新闻，内容是因为spac万能细胞多个研究中心无法重复其结果，面对质疑，学校和省上的学术委员会成立调查组，针对陈斌教授spac万能细胞相关课题进行调查。但这事儿似乎就只有一个开始，后续再没有跟进，桑榆有点失望，不过转念一想，开了头总比没开头要好，既然这事儿本来就在调查中，后面提出质疑以及全方位监控下进行实验过程应该也会更容易些。

    接下来是要收集质疑材料，桑榆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开始看陈斌实验室近年来的全部文章，到眼睛发酸不自觉地流泪，她才发现窗帘缝隙里露进来白光。

    天亮了，桑榆揉揉眼睛站起来，她走到阳台上，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伸展开双臂去迎接终于迟到的温软春风。

    熬了通宵的桑榆终于能好好睡一觉，她放松心情，做了个美梦，梦里骑着快马的红衣姑娘从一片荆棘中冲杀了出来，她抽出背上的断刀向着身披玄铁四头八足的恶狼砍过去，刀身虽破却锋利无比，出鞘一招便斩下一头，丈余高的恶狼哀嚎着瑟缩退出半步，它龇出满口腥臭獠牙，异常凶狠残暴地瞪大双目，桑榆此时亦是满脸鲜血，中刀柄铿铿震动，已然饥渴难耐了。

    醒来后屋里没人，桑榆拿起，秦雪柔发来微信上午的课已经给她请了病假，床下的桌子上有火腿肠炒饭。

    “这就下午三点了。”桑榆坐起来，伸了个懒腰，拍拍脸颊打起精神。她还有事儿要做，现在可还远没到放松的时候。

    纵然是桑榆英语不错，看全英文文献对她一个本科生来依旧颇多困难，不少地方不是单词不认识，而是真的连一起瞧不明白它讲了个什么原理，三十多篇文章光参考文献就将近五百篇，挖根刨底地看无异于大型修罗场。

    桑榆再次想到了学姐张悦，她问起来文章的数据或者图谱会不会造假，张悦那边只给出一串黑点，她表示那篇文章是江源写的，她做的工作也很少，也没参与到数据整理过程中，所以没法图谱或者数据会不会造假，要挖出来数据问题也只能靠桑榆自己去实验室收集。

    周六要求九点来实验室，但桑榆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她刚刚七点就到了，此时实验室里只有她一个人。

    桑榆先去了细胞室查找了近一年的全部培养记录，然后又打开动物房的门查看了spac万能细胞文章里提到使用的鼠品类。两本记录粗看是没什么问题，但仔细一一核对后，桑榆发现有记录的首次分离实验出现有个bug，动物房记录里鼠出生的日期居然比细胞室登记的新生鼠细胞分离实验晚了一天。

    再仔细看，后面连着几次的实验都是同一个笔迹却签了不同的人名，这明显是后补充的记录，桑榆拿出拍了照片。

    她心里越发确认陈斌里的东西是假的，但只这样一本记录还远远不足以明问题。桑榆按照陈斌文章里的实验流程想了片刻，回到实验室里打开了流式细胞仪，她按照每次分离细胞后的时间点挨个搜索记录，结果却神奇地没有找到和文章里呈现的扫描谱图。

    “这就奇怪了。”桑榆看了眼，八点半，实验室的学长学姐应该很快就过来。按张悦的法，陈斌最喜欢学生间互相跟他打报告，实验里也是明面上笑嘻嘻，背地里谁都可能给谁背后来一刀。

    大清早来实验室翻流式细胞仪的记录，要是让谁看见，桑榆很担心话传到陈斌那里让他起疑心。于是连忙关灯关仪器，她装作无人来过的样子，然后镇定地拎起书包从侧面的楼梯离开去了食堂。

    整个生物这边就一台流式细胞仪，怎么可能会找不到原始记录？桑榆想着。心里冒出来一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