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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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婚妻,听到这三个字, 裴卿尘怔住了。

    在原主的记忆里, 他既没订过婚更没有婚约, 怎么可能会多出一个未婚妻来。

    这种老套的剧情,哪怕现在的偶像剧都不用了。可裴卿尘稍微一思索, 就猜出这应该是裴家那边鼓捣出的事情。

    不管谁忽然知道自己有了个未婚妻,恐怕心情都不会愉快。

    更何况裴卿尘是个同性恋,哪怕在直男看来张灵均颜值高身材好是不折不扣的女神, 裴卿尘也对她一点兴趣没有。

    即便因为家族联姻的关系, 要和一个女人结婚, 也实在有违裴卿尘的行事原则。

    他不需要什么未婚妻,也不想把自己掺和进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里。

    裴卿尘只想当个演员好好演戏, 但好久没接触的裴家又给他鼓弄出了这种麻烦。

    这个所谓的未婚妻还是个圈内人, 出现的时机太巧妙目的也不明确, 裴卿尘需要掌握更多的信息, 他比了个邀请的手势:“在这里话恐怕不大方便,不如我们换个地方详谈?”

    张灵均仔细盯着他看了好一会, 她红唇一扬笑容暧昧:“你倒是比我想象中更冷静些, 行, 那我们就换个地方慢慢谈。”

    “其实我也是受人所托把你约出来,何婉华张女士,正在对面的咖啡厅等你。”

    何婉华, 那是原主继母的名字,也是裴卿尘的爸爸裴俊逸的第二任妻子。

    她才是被裴家长辈真正承认的裴家二夫人, 也是原主记忆里优雅美丽却总能让他心底发凉的女人。

    何婉华看似不偏不倚大度极了,实际上她总能把裴卿尘逼得绝望又难堪。原主后来的自暴自弃,也有这位继母在背后出力的原因。

    即便是接受了原主所有记忆的裴卿尘,想起她来仍然心底一紧,仇恨害怕憎恶一应俱全。

    过去的回忆被唤醒了,原主的自卑与孤弱,他的挣扎与愤怒,似隔着栏杆咆哮的野兽,随时可能挣脱牢笼。

    裴卿尘垂着眼睛不话,整个人都显出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味。

    得不到回答的张灵均也不觉得尴尬,她一撩头发转身就走:“我的任务完成了,那就先走一步。”

    “半个时之后,对面的咖啡厅见,相信你不会失约。”

    只是简单的一句通知,听不出感情也没什么威胁的意味,却让裴卿尘的表情变得更冷漠了。

    直到张灵均带着八个助理离开停车场,裴卿尘还是眸色沉凝一言不发,和他平时和和气气的模样根本不一样,让沈玉有点惊讶。

    他犹豫了好一会,才试探着问:“裴哥,要不我先吩咐司机把你送到对面,然后我们就在楼下等着你?”

    “可以。”裴卿尘似是才回过神来,他轻声道谢:“麻烦你们了。”

    他没想过失约,而且眼前的情况也容不得裴卿尘逃避。

    何婉华是那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她总有千百种方法得偿所愿,一味逃避根本无济于事。

    如果何婉华以为他还是过去那个自卑又敏感的裴卿尘,任凭她欺负压都无还手之力,那就错了。

    裴卿尘缓缓抬起了眼睛,他眸中有冷光湛然,似刀锋如剑光。

    *****

    也许何婉华这次真是有些诚意,她特意选了这家会员制的咖啡厅,来往的客人少服务生也素质好。

    哪怕看见裴卿尘这种当红明星走进来,也没人大惊怪跑来要签名。

    裴卿尘刚走到门口,已经有人微笑着迎了上来:“裴先生是吧?何女士就在一号包厢等您。”

    果然是何婉华一贯的风格,看似温柔体贴实则掌控全局,从不给人拒绝的余地。

    “好,麻烦你带路。”裴卿尘点头。

    “不用了,我带你去。”

    换了一套衣服的张灵均已经在等着他,表情平静神态淡然。

    她带裴卿尘穿过一条走廊,直到最里面的房间后,才停下来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那正是记忆中的声音,不管何时都透着一股从容优雅的意味。

    推开门时,何婉华正在看窗外的风景。

    外面就是寸土寸金的市中心,无数车流穿行好些人忙忙碌碌,全被她尽收眼底,像女皇欣赏着自己的疆土。

    裴卿尘仔细端详她的侧脸,没发现何婉华的脸上有一道皱纹。她皮肤光洁轮廓动人,是刚刚三十出头的成熟白领,都有人相信,怕是没人知道这个女人已经有了一个十八岁的儿子。

    事实觉察到裴卿尘量的目光,何婉华站起身来招呼:“你好,灵均。卿尘,好久不见。”

    她穿了一件白色上衣配灰色长裙,优雅知性永远都不过时,就连妆容也是淡而素雅的,还和裴卿尘记忆中一模一样。

    正是这个女人,让原主处处委屈束手束脚。裴卿尘一眨眼,冷淡又疏离地回应:“你好,何姨。”

    明明是法律关系上的母子,裴卿尘却只称呼何婉华为何姨,明显背后有蹊跷。

    而张灵均坐下之后就没再话,她眼观鼻鼻观心,只当自己是个透明人。

    何婉华不在意裴卿尘的称呼问题,她仍然笑着:“卿尘,你迟到了一分钟,这可不是好习惯,怎么你现在还改不过来?”

    这只是私人会面又非商业约谈,迟到一分钟也能被拿出来细,明显是何婉华在不动声色地欺负人。

    “因为何姨没有和我提前预约确定行程,我光是安抚剧组就花了很长时间,临出门时已经时间仓促了。”

    裴卿尘同样优雅有礼地答,既解释了他迟到的原因,也点明了是何婉华不够体贴失礼在先。

    如果换成以往的裴卿尘,肯定会恶声恶气地顶撞回来,比如一辈子也不想见她这种幼稚话,至少会让外人对他观感不佳,觉得他蛮横幼稚不识大局。

    现在的裴卿尘可不会如此,也是何婉华太看自己,她以为用这些不入流的手段,就能让他失去理智大吵大闹,实在太好笑了。

    何婉华松开了贴在杯壁的手指,她没有生气,反而惆怅地叹了口气:“看到你长大了,我也觉得十分欣慰。如果你母亲还在的话,大概她也会像我一样开心吧。”

    裴卿尘不由稍稍眯细了眼睛,她居然敢把原主已经死去的母亲拎出来,他真是看了何婉华的心机。

    这倒也对,毕竟原主的母亲就是他的死穴。

    以往何婉华总能用这种办法成功激怒原主,让他失态让他难过,又使他在裴家长辈面前形象全毁。

    这种手段恶毒又阴损,偏偏何婉华的态度是平静温柔的,真像个关心晚辈的长辈一般,任谁都挑不出过错来。

    裴卿尘没动怒,他淡淡地笑:“妈妈只要看到我过得好,她就会很开心,毕竟我是她的孩子,所以她会无条件支持我。”

    “至于何姨么,您也不用勉强自己。”漂亮青年眼睫一眨,平平静静地:“毕竟我不是您的亲生孩子,难免有隔阂有距离,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您今天特意找我来,想必不是为了特意叙旧,让我们有话直步入正题吧。”

    转瞬之间,话题的主动权就被裴卿尘夺了回来。他用勺子细细搅拌着咖啡,棕黄液体变成旋涡,混沌不明太过浑浊。

    “好吧,既然你不愿意聊天,我也不想讨人嫌。”何婉华举起咖啡杯抿了一口,:“你和张姐的婚约,是经过老爷子和张姐父母一同敲定的,之前没有通知你罢了。”

    “这桩婚事对裴家和张家十分重要,卿尘,我希望你能顾全大局,不要违背长辈的意思。”

    即便到了现在这种时代,仍然有因为利益交换而结成的婚约。所谓豪门贵族的年轻人,往往很多婚姻不自由,这点裴卿尘也大致清楚。

    但就算是迫于家族利益不得不选择联姻,这种事也根本轮不到裴卿尘。

    除了自己以外,裴家还有两个年龄相当的年轻人。

    裴卿尘伯父的儿子裴瑞,名校毕业很早就接管家族企业又未婚,已然被视为裴家下一代接班人。如果是出于诚意着想,选择他作为联姻对象才是最合适。

    就算没有裴瑞,还有何婉华的儿子裴瑜,同样未婚而且年龄相当,也犯不着跳开他们特意找自己联姻。

    大概是身为父母,都舍不得让自己的儿子吃亏受气吧?

    毕竟把张大姐娶回家,要处处受制不得自由。哪比得上找个出身稍低好掌控的姑娘,至少是自己的儿子占据主动,不必处处心谨慎。

    虽然平时裴家不把他当成自家人看,就连排字辈时都有意略过自己。可一轮到这种事,他们又都想起自己来,着实太凉薄。

    裴家不是生怕自己争夺继承权分遗产么,如果他和张灵均结婚之后,张家也许会支持他争夺裴家继承权……

    裴卿尘不动声色地想,他又听何婉华:“卿尘,等你和张姐结婚之后,你就改叫张卿尘吧。你入赘到张家,从此和裴家再没半点瓜葛,这不正是你一直期盼的事情么?”

    入赘,原来裴家人还有这一手防着他。

    他们不光要把裴卿尘当做联姻的牺牲品,甚至还要改掉他的姓氏彻底把他挤出裴家,真是利用得彻彻底底啊。

    而他裴卿尘呢,从头到尾又算是什么东西?一个双方用来联姻的工具,一个牺牲品,一个他们迫不及待想要抹去的污点?

    真是好精妙绝伦的算计啊,裴家顺利摆脱了他这个累赘这个污点,他们直接定下了裴卿尘的前途与婚姻,甚至不和他本人商量一下。

    原主十多年来过的就是这样的生活,平静无事之时裴家人希望他消失。而用得着他的时候,裴卿尘就像头被拉去配种的牲口一样硬拽走,都不给他反抗的余地。

    “其实老爷子也是为你着想,毕竟你没有谋生能力,甚至大学都没毕业,但入赘之后,你同样能维持现在的生活水准。”

    也不知何婉华是看出裴卿尘心情不好,还是她有意如此,她又补充了一句:“你爸爸也同意了,他你已经成年了,该承担起作为裴家人应尽的责任。”

    一股更强烈的情绪从心底翻涌而出,原主的绝望让裴卿尘感同身受如被火烧。

    爸爸,那个男人也配叫爸爸?他一向对自己不管不问,任凭裴家人歧视欺负他,他都没替自己一句话。

    和其余裴家人一样,裴俊逸也不把他当成自家人看,他只当自己是空气。他们俩在过去的十多年里,过的话加起来还不超过三十句。

    没准裴俊逸也在恨裴卿尘,他恨他年轻时行事荒唐失了理智,才留下自己这么个无法消除的罪证。

    “你以前干出的那些荒唐事,老爷子都不和你计较了。只要你这次乖乖听话,他就原谅你……”

    原谅谁,谁才是干了错事的人?明明是他们一味排挤自己欺压自己,现在用得着自己的时候,又来假惺惺他们原谅自己……

    原主残留下的愤懑在燃烧,裴卿尘再也听不下去了,他松开手把勺子丢到盘子上,“叮”地一声脆响,让何婉华眉毛一颤。

    “那都是你们的想法,和我无关。我早就不是裴家人了,除了这个姓氏之外,我和你们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已经进了娱乐圈成了艺人,不用裴家同样能养活自己。”

    这种熟悉的语气熟悉的腔调,让何婉华眉间的皱痕松弛了,她轻轻地笑了:“傻孩子,你自从八岁之后就没长大过,实在太天真了。艺人这种工作,始终上不了台面。按照以前的话,那是戏子是下九流。裴家人进娱乐圈,实在是不成体统,会变成整个圈子的笑话。”

    罢何婉华冲张灵均略显歉意地一摇头:“抱歉,张姐,我不是有意针对你,我只是单纯地陈述一个事实。”

    张灵均同样展现出了她的好涵养,即便被人指桑骂槐地是下九流是戏子,她没生气也没动怒,淡淡地“嗯”了一声就当是回答,继续低头玩手机。

    何婉华又转向裴卿尘,继续声音平稳地劝慰道:“就好比你的母亲楚明霞吧,二十多年前,她是国内最当红的女明星,还拿了金樽奖影后,追求者众多。甚至连你爸爸被她迷住了,他带着你妈妈回家,想让老爷子成全他们两个,还不是没进家门就被轰了出来?”

    “你妈妈始终是个戏子,她甚至进不了裴家的大门。都戏子无情婊/子无义,大概在你爷爷眼里,楚明霞同样也是个婊/子吧?楚明霞勾引了他最喜欢的儿子,让裴俊逸一蹶不振不务正业,所以你爷爷恨透了她。”

    从这样一位优雅美丽的女士口中,却出了这样恶毒的话语,像吐着信子的毒蛇,鳞片艳丽毒液致命。

    明明是裴俊逸与楚明霞两情相悦,所有过错却都被女方承担了。都怪楚明霞勾引裴俊逸,裴家人怎么不裴俊逸意志薄弱被美色迷惑?

    所谓的豪门贵族家长轻飘飘的一句“戏子”,就宣判了楚明霞的命运。即便她怀孕了生下了儿子,最后到死都没有得到裴家的承认。

    裴卿尘再也不避讳什么,他直接抬头看何婉华,目光锋锐似有寒光:“我母亲和裴俊逸相恋在先,是你硬插一手拆散了她们俩。真不知道谁才是三,谁才是婊/子。”

    漂亮青年又笑了,他双手抵在桌子上身体前倾,一字字地:“所以,你之前何必做那么多铺垫那么多废话?早点步入正题多好,你我都能省点力气。”

    面对裴卿尘咄咄逼人的话,何婉华稍一扬眉:“该有的礼节我还要尽,也不能让外人挑出过错来。抱歉张姐,今天让你看了笑话,是裴家对裴卿尘教育不够。”

    “不,我只是外人,不必对我道歉。”张灵均还在玩手机,她声音冷淡地:“就算裴卿尘以后和我结婚了,他也是张家的人。你自己也了,他和裴家再也没关系。”

    “真好啊,你们俩还没结婚,张姐就这么护着你。”

    何婉华转了一下咖啡杯,她似笑非笑地:“卿尘,能碰上张姐,恐怕是你出生以来最幸运的事情。而你最大的不幸呢,就是投胎成了楚明霞的儿子。”

    “戏子的儿子也是戏子,这点在你身上得到了证明,毕竟劣等的遗传基因是怎么也抹不掉的。恐怕你不知道,在你演的那部电视剧播出之后,我的朋友是怎么评价你的。”

    “那不是楚明霞的儿子么,原来他也进了娱乐圈当了戏子。”何婉华用平静无波的语气,继续复述恶毒的话语,“网上沸沸扬扬都是他的消息,有人他被一个大他十五岁的女导演潜规则,还有人他脚踏两条船却被人揭穿。哎,他怎么能干出这样的荒唐事呢?婉华,我真替你觉得不值。”

    “我也替我自己觉得不值!”

    何婉华猛地一摔咖啡杯,瓷杯坠落碎了一地,声响清脆到近乎刺耳。

    她冷笑道:“你恐怕不知道,我当时赔笑有多尴尬。如果你是我的儿子,我宁可一刀抹了你的脖子杀了你,也不绝对让你在外面丢人显眼!”

    平时都对自己不闻不问,恨不能让他死在外面,现在她又假惺惺这种话,真不知是做给谁看。

    裴卿尘没被吓住,他一字一顿地回击道:“真好,我不是你的儿子。再我也不是裴家的人,是否丢脸与你无关。”

    “看一个人交往的朋友品质如何,也能大致推断出她性格如何。既然何姨总和这种喜欢八卦搬弄是非的人交往,你也比她强不到哪里去。”

    “至少我比你母亲强。”何婉华嘲弄地笑,“我知道光是劝你让你听话呢,是根本不起作用的。毕竟现在人人都讲利益讲回报,这倒也十分正常。”

    “你非要往娱乐圈里奔,裴家也愿意成全你。只要你听话入赘张家,裴家就让你继续混娱乐圈,盛辉娱乐对你的封/杀令也会解除。”

    何婉华话锋一转,语气都变得温软起来,“毕竟曾经是一家人,不到最后关头,谁也不想撕破脸闹得太难看。裴家还愿意再做出让步,盛辉娱乐的所有资源都对你开放。而且盛辉娱乐投资的所有片子,你都有优先选择权。”

    “怎么样,这个条件够优厚了吧?老爷子也是很心疼你这个孙子。”

    心疼,哪里来的心疼?裴卿尘想冷笑了。

    是十几年如一日漠视他的存在,还是当他和裴瑜发生争执时,武断地把所有过错都推到自己头上来,罚他不吃饭罚他跪地整整三个时?

    恐怕在那个老人的眼中,只有裴瑞和裴瑜才是他的孙子。而自己呢,大概连个人都不算,顶多算是碍眼的污垢耻辱的证明。

    更何况,裴卿尘根本信不过裴家,他见多了出尔反尔的事情。以裴家的财力,即便是书面协定也能撕毁,区区口头约定根本不算回事。

    “你明明知道我的回答,又何必多问一句?”裴卿尘都不想再看何婉华,他只是半垂着睫毛,“就算不如入赘,我也不会和你们抢遗产争继承权,不必这么试探我。”

    “那你就是不答应了,真可惜啊。”何婉华遗憾地站起身,她还似模似样地叹了口气,“其实你不和张姐联姻,我反倒松了口气。”

    “毕竟你是个同性恋,天生不喜欢女人。即便张姐和你结婚之后,日子也不会过得痛快。本来碍于联姻协定呢,我不想把话得这么明白,总想着给你留点面子。”

    留面子,且不裴卿尘根本没想过入赘张家,恐怕何婉华也没想让这桩婚事成真,她根本不想给自己威胁裴瑜地位的机会。

    她今天话里有话处处带刺,明显在挑拨裴卿尘和张灵均的关系,简直不要太明显。

    何婉华走到门口时,她忽然又回头问道:“你猜裴家如果把这件事揭发给媒体,你还能继续当戏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