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劳何姨费心，您还是操心一下裴瑜的功课问题吧。”裴卿尘寸步不让, “他在国外连挂了三门课, 再加上出席率不够, 恐怕他马上就要被退学，根本拿不到毕业证。”

    “好, 你相当看得开，倒是我白操心了。”何婉华的笑容一点都没变，她临走时又补充了一句, “我碎的杯子会自己赔偿, 张姐的账单我也会负责。”

    “至于你自己那杯咖啡, 麻烦自理。”

    不等裴卿尘回答，何婉华已经合上门离开了。

    直到她走后很长时间, 静坐不语的张灵均才收起手机。

    她用一根手指推走了面前的那杯咖啡, 又按铃唤来了服务员, “请收拾一下地上的碎瓷片, 再给我上一壶玫瑰花茶。”

    “我根本不喜欢喝美式咖啡，都是你继母自作主张。你要喝什么, 来杯红茶可不可以？”

    后两句话是对裴卿尘的, 他简短地嗯了一声, 索性把目光投向窗外，还是不太想话。

    何婉华带来的坏心情，一时半会都不会消失。

    裴卿尘本能地厌恶与何婉华有关的一切, 甚至隐隐迁怒于替她传话的张灵均。

    迁怒于他人实在难看，裴卿尘不想让自己变得太混账。他垂着眼睫不声不响, 好一会那股愤懑之气才消失。

    等裴卿尘一抬眼之后，就发现张灵均左手托腮笑吟吟地看他。

    正值青春年华的好时光，张灵均皮肤光洁眼眸澄净，哪怕一动不动都美得摄人心魄。更别提她这种巧笑嫣然的模样，只要是个直男都会被她看得心神一荡，连骨头都酥了。

    可惜裴卿尘只爱男人不喜欢女人，他不动声色稍退后些，与张灵均拉开距离。

    就算张灵均已经知道他是个同性恋，但他们俩都是当红明星，该避嫌时还得避嫌。

    “看来你当真不记得我了。”张灵均纤白手指绕着发梢，慢悠悠地，“六年前你还在初中部的时候，有个叫张晶晶的胖妞给你递过情书。”

    是她，居然是她？

    快要模糊褪色的回忆忽然被唤醒了，裴卿尘难免瞳孔收缩惊讶了一瞬，他还是难以把张晶晶和眼前的张灵均联系起来。

    当时原主读的是一所初高中直升的私立中学，裴瑞裴瑜周全安也在同一个学校。

    那时的裴卿尘，性格内向成绩平平，除了脸长得好看之外，也没什么特别引人注目的地方。

    在富家子弟众多优秀人才不少的学校里，裴卿尘一点也不显眼。他甚至还因为私生子的身份，隐隐约约被所有人排挤。

    事情过去了那么久，裴卿尘的记忆都快模糊了，唯独张晶晶给他送过情书这件事，还算有些印象。

    那时裴卿尘在那所学校收到的唯一一封情书，仅此一封别无他例。

    “我那时因为几个朋友怂恿，瞧你长得好看就给你送了封情书，可惜被你婉拒了。”张灵均慢悠悠地，“其实你也没什么刺激我的话，只是自己已经有了喜欢的人。”

    “可当时的我不相信啊，我自卑我懊恼，觉得你是嫌我胖觉得我长得不好看，所以才拒绝我。于是我就发狠心要减肥要变得漂亮，最后当大明星进娱乐圈，让你后悔得要命。”

    想不到张灵均进娱乐圈，还与自己有关，裴卿尘着实意外。他也没避讳什么，笑了笑就：“现在你知道了，我拒绝你单纯因为我不喜欢女人，与其他理由无关。”

    “是啊，我也算了却一份心事。”张灵均手指轻敲着透明的茶杯，“但你与我之间的婚约，不会因为你是同性恋就取消。”

    都到了这种地步，张灵均还能自欺欺人么？裴卿尘一皱眉，觉得事情有点奇怪。

    他没有自我感觉良好，觉得自己魅力非凡长相好看，即便张灵均明知他是同性恋，还是心甘情愿地与他维持婚约。

    尽管还有裴家这种腐朽固执的老式家族存在，但现在已然不是那个荒谬的时代。以张灵均的相貌背景，她想要联姻也能找到更好的对象，根本不必勉强自己。

    似是看出裴卿尘的疑问，张灵均淡淡地：“我很不喜欢你继母，准确地，是非常讨厌。我讨厌她那种高高在上的语气和态度，好像除了裴家以外，其余人家都是暴发户没涵养。”

    “一样都是人谁也不缺什么，所谓裴家，又高贵到哪去？不就是家族历史悠久些，这就能名正言顺地瞧不起人么？”

    尽管裴卿尘情感上十分赞成张灵均的话，但他也明白何婉华这么骄傲的原因为何。

    裴家是历史悠久的书香门第，甚至出过一个状元，足足富贵了好几百年时间，哪怕遭遇再大的变故都没受挫。

    何婉华出身的何家虽然比裴家稍逊色些，也是上流社会人人称赞的顶尖家族。

    和这两家比起来，最近几十年才兴旺的张家，就有些不值一提了。

    有钱却少教育没涵养，这样的人家裴家是自然瞧不起的，所以才把裴卿尘这个私生子甩出来联姻。

    越是有钱人的圈子，往往越是桀骜，那种蔑视是藏在礼貌背后的，趁你不注意时刺你一下，相当让人不舒服。

    裴卿尘不想什么，他选择只听不。

    “你继母摆明了想搅黄这桩婚事，又是嘲讽我是个演员戏子，又是暗中骂我是个婊/子，难道她自己就很有涵养么？”张灵均讥讽地一眯眼，“往上数几十代，谁家不是农民出身，谁比谁高贵些？”

    如果没有联姻这档子闹心事，裴卿尘还真挺喜欢张灵均的。

    张大姐心直口快从不遮遮掩掩，难怪她在圈外收拢了那么一大批铁杆粉丝，她有任性的资本也有任性的底气。

    张灵均还是气不过，她磨着牙：“什么戏子下九流，这都是哪年的老黄历了？我凭自己努力一步步有了现在的成就，堂堂正正光明磊落，也犯不着她瞧不起我。”

    “就连我爸，从到大也没这么骂过我，她何婉华又算哪根葱哪根蒜？也就是碍着面子我不好和她撕破脸，再有下次，我要当场拎包砸在她身上。”

    她好像真生气了，眼中有泪鼻尖微红。圈里张灵均人娇气脾气也大，倒不是一句假话。

    裴卿尘给张灵均递了张纸巾，又平平静静地：“事情已经过去了，你再生气也没用。下次别忍着掖着，何婉华再三道四，你直接骂她是横刀夺爱的三，她本身的行为也不光彩。”

    张灵均很快就没了眼泪，她一抿唇就笑了：“单看你这张脸，哪怕明知你是个同性恋，我也觉得赏心悦目啊。我从到大就是个颜控，事实证明我眼光不错，现在你没长歪。”

    “何婉华越是想拆散这桩婚事，我偏要和她对着干。即便你是个同性恋也没关系，张家需要这桩婚事，我也需要这桩婚事。不管是出于家族合作的考虑又或是你我双方的事业关系，咱们俩都应该合作。”

    裴卿尘没摇头也没急着否定。他想听听张灵均要怎样服自己，这样日后处理起相关事情来，心里也能有点底气。

    “我爸爸的公司需要这桩联姻，他正在与裴家进行深层合作，联姻对于双方公司的股东而言，都是一个强有力的保证。”张灵均有理有据地，“而你和我结婚呢，对于我们俩的事业来讲，也不算一件坏事。”

    “我人气正当红背后有资源，你也同样不差，这点算是强强合作互助互利。现在的粉丝比以前开明多了，艺人交往结婚时，她们大多会献上祝福。对于你我双方的形象而言，也是一次稳固的提升。”

    “结过婚的女艺人只要运营得当，人气不降反升。而男艺人成婚之后，粉丝都会认为你有了寄托成熟很多，许多家居类代言也会优先考虑已经成婚的艺人。之前碍于你年龄与形象限制不会考虑你的导演，往往也会改变想法。”

    原来张灵均是认真的，她甚至仔细计划好了一切，陈述起来有理有据裴卿尘都不忍断她。

    但自己不想和张灵均协议结婚捆绑在一起啊，他是同性恋这点没法改变。

    而且裴卿尘与那些已经结婚的一线男星定位不同，他没必要用交往结婚炒作吸一波路人粉。

    工作室想把裴卿尘造成电影咖。他有演技人气也不差，只等着一部真正的电影代表作再得到各大评奖认可，裴卿尘的演艺之路就是光明宽阔的。

    而张灵均呢，演技堪忧全靠人气吃饭。就算以前演的电影，张灵均也是演花瓶角色居多。

    虽然张灵均人气很旺死忠粉也多，但终究不被主流演艺圈所接受。

    裴卿尘和张灵均交往结婚，就是把他们俩捆绑销售，夫妻一体风险太高，理智上讲并不合适。

    如果张灵均是裴卿尘的真爱也就罢了，他并不介意为自己爱的人让步妥协。

    可他是个同性恋，天生不喜欢女人，更不可能因为相处久了就日久生情，这桩荒唐的婚约没必要维持下去。

    张灵均没注意到裴卿尘正在走神，她继续：“我们结婚之后就互不干涉，像好些圈内夫妻一样，各玩各的。你不喜欢女人没关系，我可以去做个试管婴儿。只要不被媒体发现，我也不会干涉你的交友问题。换成我也是一样，结婚之后，我也不希望你干涉我的人际交往。”

    不愧是张大姐，起这种事情来半点不害羞，思路清晰地把条件一一列了出来，大概周能和她合得来。

    但是裴卿不想把自己的婚姻当做交换条件。

    他暗恋林继十几年，好不容易清醒了不再白费力气。

    他只想和自己心爱的人一起生活，哪怕要暂时瞒着媒体，哪怕最后得不到所有人祝福，裴卿尘都没想过改变主意。

    裴卿尘就那么看着张灵均，眼珠乌黑神情沉静，漂亮得没有生气。然而那张脸的确是明丽无暇的，随便选个角度就能拍照，都不用修图。

    张大姐猛一抬头，被裴卿尘惊艳了一瞬。

    她心底一颤，稍一喘气之后，才能继续平静地问：“我们还有商量的余地，你可以继续姓裴不用改姓，我将来生的孩子也可以跟你的姓。怎么样，不如你再考虑一下？”

    自己都已经把姿态放得这么低了，裴卿尘总得同意了吧。

    张灵均难免有点紧张，她都不敢抬头看裴卿尘，还有些奇怪自己为什么这么大胆，什么话都敢往外。

    “所有条款都对我有利，但是张姐你呢，你根本不用委曲求全。”裴卿尘轻声道，“于情于理，你都不必让步牺牲。”

    “谁我让步牺牲了，我是心甘情愿。”张灵均霍地抬起头，“从到大，我爸妈都宠着我疼我，只要是我的要求，他们从来没有拒绝过。”

    “哪怕我要进娱乐圈，他们俩都肯放低姿态去求圈内的朋友，还直接注资给我成立个人工作室。我欠了他们太多太多，也到了该补偿的时候。所以我答应了这桩婚约，我知道张家需要一个稳固不变的盟友。”

    这位张大姐，不光是脾气耿直了，她也天真到可爱。

    裴卿尘不由一摇头，淡淡地：“联姻不能解决所有问题，在商场上，只有对手没有儿女亲家。”

    张灵均一咬唇，她觉得脸有点烫更想哭了。

    但她忍住眼泪反问道：“你都清楚的事情，我怎么会不知道？张家公司的规模要扩大，更需要得到上层社会的承认。如果没有你还有其他人，至少你长相不错，是我喜欢的类型。”

    “可我是个同性恋，天生不喜欢女人。”裴卿尘冷静到近乎残忍，他垂着长眼睫，“这是天生的性取向问题，没法改也没法治。你是个好姑娘，我不想连累你。”

    真是温柔的话啊，裴卿尘越是得温柔，张灵均的心反而越冷。

    自己这是被拒绝了？哪怕她这么让步如此容忍，裴卿尘还是第二次拒绝了自己？

    一时之间，张灵均不知道是恨裴卿尘太理智，还是恨他话太直白，不给自己留余地。

    “既然你拒绝我，那我也不强求。”张灵均的眼睛有点红，她狠命一眨眼，所有水光就消失了，“我还要连夜赶回剧组，恕不奉陪。”

    “再见。”

    裴卿尘刚想起来送张灵均，就被她狠狠瞪了一眼，“不用你送，我的助理就等在楼下。我等会把账结了，什么事都不用你管。”

    “关于今天节目现场的突发状况，我的工作室会和你的经纪人进行联络沟通。放心，我可不是没皮没脸蹭你热度的某些人，我有自尊也有骨气，绝不会死命拽着你不放。”

    即便正在气头上，张灵均也是有分寸的。她把门轻轻合上了，只听声音还真不知道她在生气。

    挺好一个姑娘，可惜碰上的是自己。

    如果换成原主的弟弟裴瑜，他恐怕巴不得和张灵均协议结婚谈一场恋爱。

    人一旦走了，就显得房间里格外空寂些。裴卿尘坐了回去，给自己倒了杯已经冷掉的红茶。

    一入口还是香气馥郁，有种特别的冷香，只是茶水温度太凉，让他觉得一颗心也有点凉。

    看似骄傲自由的张灵均还得因为家族利益妥协，而自己呢，以后恐怕要孤身一人对付整个裴家。

    和这一比，盛辉娱乐与启明星公司的联手封杀，都只算毛毛细雨无关紧要。

    以何婉华的性格，她用来威胁自己的事情多半会成真。

    与其那是威胁，倒不如是提前的通知罢了。

    就算现在时代开放许多，不再视同性恋者为洪水猛兽，裴卿尘也没见有多少圈内艺人公开出柜。

    他知道几对交往很久的同性情侣，他们得心谨慎地掩护，甚至不得不找个绯闻对象交往，生怕粉丝媒体知道实情。

    在这样聚少离多又不能公开的情况下，即便当初是真爱，时间一长也早被磨没了，无可奈何也实在可怜。

    毕竟他现在和过去不一样，裴卿尘不再是一个默默无闻没人注意的助理。

    他是个艺人，背后有经纪公司还有好些粉丝支持，一举一动都得再三考虑。

    一旦被所有人知道他是同性恋之后，也许有些真爱粉会对自己格外宽容，但那毕竟是少数人啊。

    大部分粉丝还是把男神当做她们的男朋友疼。她们幻想她们憧憬，把天底下最美好的品质都加在偶像身上。

    哪怕是偶像有了女友，不少粉丝都会脱粉抗议。要是她们知道裴卿尘是个同性恋，绝大多数粉丝都会粉转黑吧？

    到了那时候，裴卿尘还谈什么实现理想报复林继啊？他能不连累《暗线》这部片子都不错了。

    裴家真是够狠够强势，一旦自己没有利用价值，就选择干脆毁了自己，都不给他立足之地。

    本来裴卿尘对裴家没多大的恨意。他虽然继承了原主的记忆，却始终隔着一层隔膜，并不通透似雾里看花。

    唯有此时，他深切地体会到原主对裴家的憎恶。他想报复林继，想毁掉裴家，还想让所有亏待过楚明霞的人都付出代价。

    自己别无所长，唯独有韧性不服输这点人人称赞。裴家别想让自己听从摆布毫不反抗，他也从来不是那种性格。

    裴卿尘眸光骤亮。他把茶杯轻轻放下，索性姿态放松陷在沙发里，手指敲着桌子，开始仔细思考计划步骤。

    他向剧组请了整整一天假，只要第二天早赶回剧组就行，有充足的时间考虑清楚。

    等裴卿尘下楼出门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街灯璀璨亮了一路。

    沈玉已经在楼下等了很久，眼见裴卿尘出来了，他赶忙开车门让裴卿尘进去。

    也许是看出裴卿尘心情不好的关系，沈玉什么都没问什么都没。

    从市中心回到剧组的一路上，他就那么心体贴地不扰裴卿尘，就连目光都是克制而有意不扰的。

    街边各色灯光还是一样璀璨，汽车缓慢地行进，或明或暗的灯光投影在裴卿尘脸上，越发显得他轮廓明晰漂亮。

    裴哥这是遇到什么事情了，莫非是张灵均故意欺负他？什么未婚妻一类的事情，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人这么古板荒唐？

    沈玉没敢瞎猜，他一路屏着呼吸不扰裴卿尘分毫。

    等裴卿尘下车之后，他居然冲沈玉笑了笑安抚他：“我没事，你不用担心我。你去忙吧，让我自己一个人静静就好。”

    既然裴卿尘都这么了，沈玉只能点点头转身就走，心里还免不了犯嘀咕，猜测他究竟遇到了什么事情。

    正像他的一样，裴卿尘对这种突发状况适应良好，甚至都没多少压力。

    一旦有了计划之后，剩下的只是行动问题了。裴卿尘进了电梯，直接按到他所住的楼层。

    整座酒店都被许彦之大手笔地包场了，静悄悄一个人都没碰上。可等裴卿尘一到走廊，他就发现墙边站着一个人。

    那人叼着根烟，没点燃只是单纯叼着。他卷着剧本靠在墙上，长腿半伸到走廊。

    “哟，裴回来了。”

    许彦之自然而然冲他一扬剧本，“明天要拍你和我的对手戏，我来提前跟你对对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