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卿尘的那种可怕，不是锋芒耀眼令人无法逼视的冷锐, 而是轻柔和缓如雾气一般, 不知不觉把人笼罩其中迷失方向。

    锋芒毕露会令人心生警惕, 不敢靠近随时紧张。

    而裴卿尘这种可怕是无声无形的，等邵雍反应过来的时候, 其实已经晚了，他早被裴卿尘逼得进退不得。

    不甘心放弃，可裴卿尘给出的条件实在令邵雍不满, 他当然得讨价还价。

    “关于你给出的报酬, 我还有意见。”邵雍抿了抿嘴唇, 不看裴卿尘的眼睛，“我要求能让我在一个综艺节目上稳定露面, 至少也是固定嘉宾。”

    “如果这点你无法保证的话, 对不起, 我没必要冒着那么大的风险帮你。”

    没等裴卿尘回答, 一旁静默不语的沈玉都火大了。

    邵雍真是得寸进尺，就凭他现在的情况, 能在综艺节目上露脸已经是难得的机会了, 他居然还敢挑三拣四。

    再裴卿尘已经那么大度了, 都没计较邵雍之前黑他的事情。

    换成其他人，眼见裴卿尘准备出手帮他一把，都得二话不乖乖答应。有谁像邵雍一样, 厚着脸皮讨价还价？

    “邵先生，你应该认清现实。”沈玉淡淡地, “不管有你没你，这件事都能成功。不是我们求你，而是你在求我们。”

    “恐怕你在《姿态》摄影棚里欺负裴哥的时候，也没想到自己有天会落得今天这样的境地吧？”

    这个助理又算怎么回事，袒护裴卿尘也就算了，还不忘翻旧账。邵雍表面上不动声色，背地里却恨得咬牙切齿。

    邵雍也来了脾气，干脆把文件给裴卿尘推了回去：“我也是有自尊的，如果你的助理不向我道歉，对不起裴卿尘，我想我们无法合作。”

    其实邵雍并没有那么生气，他只想假意退出威胁一下裴卿尘，以此谋得更多的好处。

    脸面算什么东西，早在邵雍用尽各种手段讨好周全安的时候就全没了。

    在邵雍想来，裴卿尘应该会斥责一下他的助理，给自己一点面子，双方也就这么算了。

    毕竟只是一个助理，艺人随意骂都不算回事。真有谁会为了区区一个助理，放弃他们俩的合作？

    裴卿尘淡定极了，他红润的嘴唇上扬，笑容好看又格外礼貌：“既然如此，那我就另选他人了。”

    “很遗憾我们不能合作，沈玉，我们走吧。”

    邵雍眼见两人走就走，手指攥了又松，还是没站起身。

    自己在威胁裴卿尘，裴卿尘又何尝没有试探自己？邵雍相信裴卿尘一定会回来，在他的计划里，需要自己这个带头人……

    果然，走到门口时，裴卿尘忽然回头道：“你知道蒋芸么？昨天她也答应了我的请求。”

    看似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却像一块石头重重砸在邵雍心里，溅起的水花破碎上扬，好久之后才落下来。

    蒋芸，邵雍当然知道那是谁。在四年以前，蒋芸就是圈里最红的花。

    风头之盛别般无二，只要有蒋芸出演的影片，大多票房不俗，现在的张灵均和她比还差点火候。

    只是在两年前，蒋芸无缘无故退出娱乐圈。等一年后她再复出时，人气下降渐渐没了消息，已经成了二线艺人。

    即便如此，蒋芸也有一批铁杆粉丝永远支持着自己的女神。

    裴卿尘提起蒋芸，绝对不是随便一，她和周全安又有什么关系？

    邵雍瞳孔收缩，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他哑着嗓子道：“周全安不是同性恋么，他怎么可能喜欢女人……”

    像是喃喃自语，又似难以置信，邵雍越声音越，到了最后已经彻底没了声音。

    “对，你猜得全对。”

    裴卿尘好似看穿了邵雍的心思，轻笑着：“周全安虽然是个同性恋，还喜欢包养鲜肉，但他迫于家族给的压力，也不得不找个女人传宗接代。”

    “周全安选中了蒋芸，给她资源给她钱，让蒋芸为他生下了一个儿子，只是两人不能结婚。双方为此签了协定，当初两人合作得很愉快。”

    “只是呢，蒋芸慢慢假戏真□□/上了周全安，甚至用自己的儿子威胁他，想让周全安和自己结婚。周全安不想被婚姻束缚住，最后一拍两散。”

    “蒋芸不光没了婚姻，再复出之后，事业都不如往常，她相当不甘心。”

    裴卿尘的声音是平静的，但每句话都在提醒邵雍，他没有价值了，随时都可能被取代。

    比起粉丝忠诚天生占据优势的蒋芸，邵雍是否合作，好像也不那么重要了。

    自己所谓的筹码，在裴卿尘眼中根本不值一提。

    邵雍禁不住牙齿颤。他不想听了，可裴卿尘平稳的声音却一字字传进耳朵里，刁钻的阴险的，他根本避不开。

    “所以呢，对我的计划而言，你是否参与并不是决定性的因素。你需要我，而不是我需要你。”

    裴卿尘转身开门，末了还补充了一句：“不能与你合作，我真是相当遗憾。”

    眼看裴卿尘越走越远，邵雍终于忍不住了。

    他快步走到门边，深吸一口气之后，笑着：“其实这件事还有商量的余地，我知道裴哥最近很忙。为了不耽搁时间，我们今天谈妥所有事情好不好？”

    裴哥。邵雍身为娱乐圈前辈，年纪又比裴卿尘大，能用这种称呼，明他真被裴卿尘折服了。

    本来不抱希望的沈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木愣愣地看邵雍笑得谄媚讨好，裴卿尘则八风不动镇定极了。

    就因为裴卿尘几句话，邵雍瞬间改变了态度，是换了个人也不为过。他眉眼都是带笑的，诚恳真挚又温柔。

    光看邵雍这份心翼翼的态度，恐怕他对待周全安也不过如此吧？

    等裴卿尘和邵雍谈妥事情出门之后，沈玉还有种不大真实的感觉。

    “裴哥，我觉得邵雍这个人不太妥当。”沈玉踌躇许久之后，终于大着胆子。

    “邵雍太能忍，低头的速度也太快了。我怕邵雍重新喘过气来之后，就会把这件事爆给媒体，终究是不太好的……”

    裴卿尘能听出，沈玉字斟句酌得心就怕自己生气，倒让他笑了笑。

    “在整个计划里，我需要邵雍。光是一个人气下降的蒋芸爆料还不够震撼，虽然邵雍最近黑料多没法翻身，但是他的关注度还是相当高的。”

    “只要邵雍发微博站在我们这边，就是天然的宣传点。哪怕媒体们再黑邵雍，他们为了点击率，也会选择蹭一波热度。从这点上讲，邵雍性价比很高。”

    虽然周全安包养过挺多男艺人，但他们大多害怕影响自己的事业，并不敢站出来指控。

    一个蒋芸，盛辉娱乐也许还能公关成是污蔑。可再加一个邵雍，就是稳妥至极不出差错。

    其实沈玉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他心里还有点不甘：“邵雍的人品有问题啊，他连周全安都敢卖，没准哪天把咱们也卖了。”

    漂亮青年没回头，他一字字地：“这你放心，我自有分寸。给邵雍一个在网络综艺节目上露脸的机会，对我而言不花什么力气，对邵雍来，却是雪中送炭。”

    “能不能重新红起来，全看邵雍自己的努力与运气，这点谁也保证不了。而且我既然敢与邵雍合作，当然也留了后手。”

    裴卿尘忽然站定不动了，他笑盈盈地转头：“你以为，邵雍没被周全安包养前是做什么的？他在进娱乐圈前，是某家会员制俱乐部的头牌MB。”

    “和盛辉娱乐签约之前，邵雍花了好大力气抹平了他的过去。这条消息我早就查到了，当初爆料的时候留了张底牌，没一起顺道扒了。现在看来，这张牌的确有用。”

    “等会我就把那几张照片给邵雍传过去，他是个知情识趣的人，最明白什么事情能干什么事情不能干。”

    沈玉身体一僵，他不知道该什么好。

    他不禁想，是不是当初工作室整邵雍的时候，裴卿尘已经有了计划。不光把邵雍算计在内，就连周全安都没放过。

    本来沈玉只以为裴卿尘情商高，人也是难得的脾气好，他能给裴卿尘当助理已经心满意足了。

    现在沈玉才知道裴卿尘是个怎样的人，一旦认真起来的裴卿尘，真是让人生不出和他作对的心思。

    裴卿尘看得太远心思也太缜密，好些人已经入局还不自知，就好比周全安和邵雍。

    亏得邵雍还以为他有了翻身的机会，让裴卿尘这么一折腾，恐怕邵雍今天晚上都睡不着觉吧？

    “裴哥，你那么恨邵雍么？”

    沈玉停顿了一下，又道，“我也觉得邵雍活该，但我觉得，你为他花那么多心思有点不值，我怕你太累。”

    “不用解释，我都明白。”裴卿尘轻轻一点头，“与其我恨邵雍，倒不如我更恨周全安吧。”

    毕竟间接害死原主的人是周全安，当裴家的帮凶差点逼得自己星途尽毁的人，也是周全安。

    一桩桩事情，裴卿尘都牢牢记着，未曾遗忘半点。

    有了威胁就要铲除，刚巧周全安让裴卿尘捉住了破绽，他已经有把握让计划成功了。

    只把周全安弄得身败名裂，根本不算什么。他的报复，来得更狠厉更绝情。

    “我是个很记仇又心眼的人，这点我自己也清楚。”裴卿尘淡淡地，“本性难移，这辈子是没法改了。”

    “但是对身边人，我不会那么薄情寡义。沈玉，我相信你。”

    被那双黑亮的眼睛一望，尽管沈玉还有点呆愣，他也忍不住道：“裴哥，我不会辜负你的信任。”

    漂亮青年轻轻点了点头，没话只当是默契。

    *****

    周全安坐在办公室里，反复把手上那些文件看了一遍，神情不耐烦又有点疲惫。

    他揉了揉眉心，开口问身边的秘书：“最近邵雍没闹什么幺蛾子吧？”

    “邵先生这几天根本没有出门，连微博都没发，应该是死心了。”

    死心就好，要是邵雍真闹出什么事情来，自己还得花力气收拾烂摊子。

    虽然谈不上是和平分手，但周全安能这么顺利地摆脱邵雍，心里已然松了口气。

    邵雍实在是太心机深，也太能得寸进尺了。

    就在周全安包养邵雍的这一年时间里，邵雍闹出了大大不少事情，甚至还服自己让他演了《锦衣行》。

    可结果呢，《锦衣行》票房口碑双失败，邵雍还给整个剧组都抹了黑。

    周全安严重怀疑当初他怕不是昏了头，才会看上邵雍。

    和裴卿尘比起来，邵雍算不上多好看，演技与情商更不出众。

    先前周全安还觉得邵雍不错，可等裴卿尘绽放光芒彻底改变之后，周全安才知道自己错得离谱。

    《暗线》上映的时候，周全安也去看了一场。就在裴卿尘出场的那一瞬间，周全安真被他迷住了。

    那种气度与风采，太过耀眼夺目，已然能让周全安呼吸停止。

    他是美丽的，也是英姿勃发的。裴卿尘演活了傅余生那个角色，也成全了这部电影。

    哪怕当初周全安尽全力压《暗线》，他也不得不承认，《锦衣行》的确比不上《暗线》。

    周全安吐了口气，紧接着他想起昨天给裴卿尘电话，却是许彦之接听的事情，又厌烦地皱了皱眉。

    他对裴卿尘的感情实在复杂，舍不下也割不断，缠缠绕绕在心里像团乱麻。

    不就是一个许彦之么，有什么了不起的？裴卿尘之前那么粘着自己，想必现在也不能忘记。

    只要自己做些努力让裴卿尘看到，他还会乖乖回来。

    周全安紧皱的眉头松开了，他问：“裴卿尘最近有什么工作安排？”

    单看董事长最近几天的表现，秘书早猜到他会问什么问题。

    翻阅资料半分钟后，秘书给出了答案：“接下来一个月，裴卿尘最主要的工作是在《决战》中出演男四号。”

    “叶明那部片子？”周全安很快反应过来了，“盛辉娱乐在《决战》里投了多少钱？”

    “五千万，不算太多。”秘书犹豫了一会，察言观色道，“如果董事长需要的话，公司可以对叶明施压，让他取消裴卿尘的角色。”

    “而且《决战》的男主角邱天理开设的工作室，公司占了百分之五十的股份。联合邱天理一起施压的话，叶明导演有很大几率会妥协……”

    听了这话，周全安想骂秘书自作聪明。她从哪看出自己要对付裴卿尘来着，着实蠢透了！

    周全安不仅不想对付裴卿尘，恰恰相反，他还要重新追求裴卿尘。

    只要把裴卿尘搞定了，肯定是自己什么裴卿尘听什么。哪怕让裴卿尘和张灵均假结婚真联姻，相信他也能乖乖接受。

    既然自己要追求裴卿尘，就不应该再得罪他，那只会让裴卿尘恨他得更深。

    先取消盛辉娱乐的封/杀令，算是示好的第一步。接下来自己应该怎么做，才能挽回裴卿尘的心呢？

    周全安还在沉思，秘书又补充：“相信邱天理也会答应公司的要求，当初他那部《天机》被许彦之截胡了，现在还记恨在心。”

    “裴卿尘又是许彦之工作室的签约艺人，邱天理不敢得罪许彦之，为难为难裴卿尘出出气，这点他也是相当乐意的。”

    倏地一下子，周全安就明白他应该怎么办了。

    再低三下四地讨好裴卿尘，恐怕也效果不大，倒不如让裴卿尘主动欠他一个人情，这才算更划算。

    “不，不用了。”周全安坚决道，“把邱天理的联系方式给我，我亲自给他电话。”

    秘书奇怪地看了周全安一眼，根本不明白董事长又怎么了。

    眼看就要开每年一次的股东大会了，《锦衣行》的票房还不到八亿，还不知道周全安能不能顺利过关。

    现在董事长又心血来潮要对付裴卿尘，实在分不清轻重缓急。

    可周全安毕竟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哪怕秘书再有想法，也不敢劝一句。

    再了，她何必劝呢？反正都是周全安的私事，自己也犯不着多话。

    *****

    裴卿尘正在收拾行李，他挂着蓝牙耳机叠衣服，听到电话那端的许彦之惆怅地叹了口气。

    “你这次拍电影别带沈玉，干脆把我带去当助理好了。”

    把许彦之带去当助理，怕不是整个剧组都要出来围观啊？裴卿尘光是想到那个场面，都觉得有点牙疼。

    “许哥，别闹。”

    裴卿尘的安抚根本不管用，许彦之还觉得自己的主意不错，得更来劲了：“反正处理完《暗线》的所有事情之后，我也要休息好几个月。”

    “要是不干点什么事情，我真闲得发慌。”

    闲得发慌也犯不着来当助理啊，裴卿尘一向明白，助理这种工作有多不好干。

    助理不光要照顾艺人点好剧组上下的关系，还得提前确认工作行程，出了岔子就是助理不够认真。

    艺人的助理被当红艺人借故欺负发脾气，也是圈里司空见惯的事情。

    比如先前林继没红的时候，裴卿尘也被一个女明星泼过热粥。他什么委屈都只能往肚子里咽，末了还得给女明星道歉。

    如果艺人工作忙时，助理还得替艺人更新微博和粉丝互动，再把艺人身边的各种情况报告给经纪人，好多事情都是一个助理根本忙不过来的。

    艺人想找个可靠又能干的助理，并不是多简单的事情。

    裴卿尘之前给林继做了十多年助理，到了后期也没法亲自照顾林继。他总管林继公关宣传以及工作方面的事情，已然算是林继的经纪人了。

    拿着助理的工资，却操着经纪人的心，裴卿尘现在一想，都笑自己太痴情。

    裴卿尘舍不得让许彦之受这份罪，他好声好气地劝：“那许哥就到国外去旅游，你之前忙着后期制作，又是忙电影宣传，肯定累坏了。”

    “一见到你，我就觉得什么都不累了。”许彦之含着笑，“见不到你的时候，我整颗心都是空落落的，没有寄托。”

    “就好像阴天下雨不见太阳，我整个人就跟着长草了。”

    “难道不是长蘑菇么？”裴卿尘也笑了，“许哥，听话。你想见我可以来剧组探班，但是给我当助理就太不方便了。”

    “你总得遮着脸躲在宾馆，肯定发闷啊，我舍不得让你受罪。”

    许彦之其实也没生气，他得寸进尺地：“那好了，我想见你的时候就来探班，和你住一个房间。”

    那人究竟在暗示什么，其实裴卿尘也明白。

    裴卿尘不自觉红了耳朵，简短地答应道：“嗯。”

    “答应了就不准反悔。”许彦之赶忙，他又问，“这部片子的男女主角是谁，如果有人对你不好，我就替你撑腰。”

    “叶敏和邱天理。”裴卿尘如实回答。

    “叶敏不错，人挺仗义也不矫情。再合伙对付杜荔的时候，工作室还跟她合作过，应该没什么关系。”

    许彦之停顿了一下，才：“至于邱天理么，那就很麻烦了。起来，这件事也和我有关系。”

    哪怕许彦之不提醒，裴卿尘都明白缘由为何。

    许彦之凭借《天机》一举成名拿了金樽奖影帝，而之前那位男主角，就是邱天理。

    当时邱天理还在圈里散布谣言，硬是许彦之背景硬，抢了他的角色，也抢了他的金樽奖影帝。

    可邱天理是因伤退出剧组，许彦之后来被选定接任男主角的，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由此可以看出，邱天理心眼又脾气坏，很可能会因此迁怒自己，裴卿尘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等裴卿尘进了剧组之后，发现自己的担心并不是无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