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那双结了冰般的棕色眼睛一望，裴卿尘仿佛跌入湖中, 只能无力下坠无法上浮, 指间都是冰冷的流水。

    这点的确是他疏忽了, 不管许彦之怎么发火都有道理。

    可一味逃避只能让事情变得更差，裴卿尘想把事情解释清楚, 哪怕许彦之最后不相信，他也要尽力。

    裴卿尘闭了闭眼，轻声解释道：“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我忘了删。我知道你不相信, 但情况的确如此……”

    “你看你, 急得脸都白了。”

    许彦之的手指伸了过来，停在裴卿尘鼻尖上, 轻柔地替他抹去了汗珠：“其实我知道你没联系过周全安, 要不你先前也不会被封杀被欺负。”

    “我明明知道, 就是心里不高兴妒忌他。你把周全安放在联系人第一位, 那我呢，我又排在哪？”

    许彦之话语中那股寒意已经淡了散了。

    唯有他眉间的惆怅之意还未褪去, 似淡蓝浅绿的香气融化在空气中, 忧郁又带点怅惘。

    裴卿尘反手攥住许彦之的手指, 轻轻放在自己胸前：“我把你放在我心里，现在这里面只有你一个人，对其他人都是封死了。”

    “只许进不许出, 你想出来也晚了。”

    哪怕隔着一层布料，许彦之也能感受到裴卿尘的心跳上, 一下一下沉稳笃定。微弱的声波扩散荡漾，划出的圆圈牢牢圈定了自己的今生。

    要命，也不知道裴卿尘从哪学到这么好听的情话，深情动人又实在好听。

    更让许彦之没办法的是，裴卿尘这话时并不是故意撩拨人。

    他出的每句话都是发自内心的，诚恳执著又滚烫，融化了许彦之心里那点不快与嫉妒，唯有一江春水荡漾不休。

    许彦之笑了，他还得故意为难裴卿尘：“裴，我更想知道，在你手机里我是什么称呼。”

    “是正经八百距离疏远的许彦之，还是有点亲密的许哥？”

    许彦之一扬眉，紧盯着漂亮青年不放：“周全安都有那种待遇，我总不能比他还差吧？”

    青年抿了下嘴唇，轻声细细地问：“许哥，你真想看？”

    “当然要看，我先给你看我的。”

    许彦之大大方方掏出手机，戳开联系人亮给裴卿尘看：“看到没，老婆大人。”

    在姓名前后加两颗心，实在有点俗套又花俏，简直像女高中生存男朋友的手机号。

    面对许彦之含笑的眼睛，裴卿尘把所有讽刺的话都咽了下去，违心地称赞一句：“挺好。”

    “所以呢，裴你把我存成什么？”

    许彦之凑近了，似笑非笑道：“要是你只把我存成最普通的许彦之三个字，我可要生气了。”

    “当然不是。”

    漂亮青年长长的眼睫一眨，他好像有点羞赧，咬了下嘴唇之后，终于下定决心般戳开手机联系人，展示给许彦之看。

    在许彦之的手机号码之上，只有简简单单一个字，爱。

    真是出乎意料的待遇，许彦之简直像叹息了。

    裴卿尘怎么能这么好这么甜呢，每个字都能戳中自己的萌点，所有不满嫉妒与酸涩，都被悄无声息地融化成一滩糖浆，咕嘟冒泡。

    周全安算什么东西，充其量只占了一个字母A。但自己呢，可是裴的爱啊。

    简单又古老的一个字，足以抵得上千言万语。

    “算你过关。”许彦之笑嘻嘻搂着裴卿尘的腰，活像只缠人的树袋熊。

    “你用什么香水，挺好闻的。”他干脆光明正大把脸埋进裴卿尘脖颈上，灼烫呼吸喷得裴卿尘瑟缩了一下。

    许彦之眼见裴卿尘的脸颊耳朵都红了，青年想躲开又忍住了，轻声细语地答：“没用香水，只是洗衣粉的味道。”

    “好闻。”许彦之又重复了一遍，他真想就这么搂着裴卿尘到天荒地老，任是谁也别想分开。

    可惜事不如人愿，裴卿尘的手机又响了起来，这次换成了一个陌生的号码。

    该不会是什么诈骗电话，抑或是哪家剧组拐弯抹角给自己吧？

    裴卿尘手指停顿了一下，没接电话，倒是许彦之伸出一只手，替他按了接听键。

    “裴卿尘，你敢挂我电话。”带点怒气的声音，好似怀着天大的不满。

    一听这把讨人厌的声音，裴卿尘就知道那人是谁。

    有什么可的，都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裴卿尘没准备再忍，谁想许彦之轻巧地绕过他拿起手机，懒洋洋地：“是我让他挂电话的，周董事长，有何贵干？”

    这两个人果然在一起，周全安眸光狠厉，差点捏碎了握着秘书的手机。

    他不愿意和许彦之过多纠缠，直接了当地命令道：“让裴卿尘接电话。”

    电话那端，许彦之的声音听来分外恨人：“对不起，裴也不想接电话。没想到周董事长还挺有闲心，《锦衣行》盛辉娱乐赔了多少亿啊，也算伤筋动骨了吧。”

    “你要是再想玩阴招呢，我可不像上次那么心慈手软了。周全安，别以为你是周家人就有多了不起。真的，归根结底裴家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眼看自己的底细都被揭穿了，周全安僵了一下。

    许彦之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是不是裴卿尘把什么都对他讲了？想到上次有关部门发来了点明批评，他还心有余悸。

    “许彦之，我劝你别插手我和裴卿尘的事情。只要我想，随时都能让你的事业毁于一旦。”

    许彦之不仅没被吓住，他反倒嗤笑了：“周董事长，那你再试试看啊。上次的事情并不是偶然，你要是真有胆子，咱们俩继续死磕，别牵扯别人。”

    狂妄自大，许彦之以为自己是谁，他也敢和自己这么话！

    周全安手指一紧，恨不能当场把手机摔了扔到地上。

    “明天裴就换号码了，你也别白费心思，再见。”

    不等周全安回答，那边的许彦之已经先挂了电话，只留下周全安听着嘟嘟的忙音，整颗心都快气炸了。

    “禁不起逗，没意思。”许彦之扬了扬眉，又把手机还给裴卿尘，“裴，你不怕吧？”

    漂亮青年眨了下睫毛，黑亮眼睛里有光芒闪烁：“我不怕，但是我不想再被动等待。”

    “就像上次一样，只能任由周全安攻击许哥，玩阴损手段还不公平竞争。许哥，我不想什么事都靠你，由你保护我。”

    裴卿尘抿了下嘴唇，又：“给我一点时间，我会证明自己的能力。”

    他要保护自己，不想事事依靠别人。许彦之眼中眸光闪烁，瞬间漾化成星光万千，他：“好，我拭目以待。”

    许彦之摸出了一张银行卡，轻轻放在裴卿尘手里：“刚才忘了给你了，密码是你的生日。”

    “这是《暗线》的红包，票房大卖导演得给演员红包，圈里的惯例了。人人有份，你并没有特殊优待。”

    其实许彦之什么都明白，他选择相信自己，又给了裴卿尘应有的帮助。

    他看穿自己资金短缺，偏偏找了个最合适的无法拒绝的借口，无微不至地保护自己。

    裴卿尘握着那张银行卡，似是胸口被塞满了一团火焰，就连呼吸都是滚烫的。

    “别拒绝，也别想歪了。”眼看裴卿尘要话，许彦之赶忙道：“大不了《欢喜城》电影大卖之后，你再还给我。”

    “要是出来的话，那可什么都变味了。我只是单纯喜欢你这个人而已，一起都是我自己高兴。给自己男朋友花钱，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么？”

    话虽然是这么，裴卿尘还有些不安。

    一向都是他照顾别人，哪有人像许彦之一样，无微不至地关心自己？

    “裴大大，等你红得发紫之后，我这个过气导演还要指望你呢。”许彦之眉一扬，笑得开朗，“我要是不红了，你也得照顾我啊。”

    裴卿尘的嗓子像被堵住了，他好半天才缓缓地：“不会有那么一天，我会竭尽所能保护你。”

    “许哥会永远红下去，几十年后还能被人提起来，好电影好作品是永远不会褪色的。”

    “你也会这样。”许彦之握着裴卿尘的手，高高举了起来，“咱们俩永远不分开。”

    永远么？裴卿尘愣了一下，他的唇边也有笑意绽放。

    那么坚定那么自信的许彦之，像太阳一样耀眼得让人移不开视线。他过的话定能成真，许下的诺言都会一一应验。

    裴卿尘愿意相信许彦之，也相信时间的考验。

    *****

    邵雍颓然地躲在屋子里，拉着窗帘窗户紧闭，分不清现在是白天还是傍晚。

    他这几天日子过得相当糟糕，也不敢刷微博看评论，生怕心塞至死。

    其实邵雍也不是没做过努力，他只发了一张照片与四个字，五分钟里就有两万人留言。

    都是骂他不知廉耻，骂邵雍活该遭报应的话，连带着把邵雍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

    邵雍之前也不是没被黑过，可他现在第一次切实体会到，网络暴力算是怎么一回事。

    距离她被包养的事情被爆出来已经足有五天时间，网络上还全是让#邵雍滚出娱乐圈##邵雍被包养#的各种新闻话题，排山倒海般一波接一波，根本无法忽视。

    无良媒体甚至查出了邵雍电话号码，直接电话过去询问他的感受，措辞也尖刻极了。

    什么邵雍走捷径被包养，没有道德也无底线，他应该给娱乐圈所有人道歉。

    是，他被包养走了捷径，但包养这种事也是双方都乐意才能成功的。

    没有周全安的暧昧暗示，邵雍也不敢贸然勾引周全安。

    可碍于周全安的身份地位，他所有错过都被抹去了，周全安在公众面前成了个隐形人。

    网上一旦有关于周全安的猜测爆料，就直接被删帖消失了，周全安就是用这种蛮横的方法彰显着他的实力。

    昨天赵凛也带来了盛辉娱乐的解约合同，邵雍还不想签字，可赵凛冷冷的一句话，就让他消主意了。

    “按照先前的合同条款，当你不能履行合同的时候，公司有权向你讨要违约金。周董事长已经放你一马了，邵雍，人应该知足。”

    他不想知足，更不想妥协，邵雍暗中咬着牙。

    “盛辉娱乐在圈里有多大势力，你应该清楚得很。”

    赵凛的声音里没有丝毫讽刺意味，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最简单的事实：”邵雍，别总想着玩花招了。你当初要是好好演戏，不闹那么多幺蛾子，也不会落得这么个下场。”

    可娱乐圈里竞争压力那么大，每时每刻都有比他年轻比他好看的鲜肉出现，自己不走捷径能红起来么？

    哪怕现在他走投无路了，也至少红过辉煌过，远远强过那些奋斗了两三年，还是籍籍无名的新人。

    “签字吧，周董事长还等着看文件呢。”

    邵雍紧盯着那份文件，他明白自己真是走投无路了。

    哪怕他把周全安就是金主的事情爆出来，周全安也能联系微博管理方，屏蔽热搜消息再删除排名，足够把一切真相遮掩下去。

    其他娱乐公司也不会跟周全安死磕，毕竟为了邵雍这个有黑料洗不清的艺人与盛辉娱乐翻脸，实在半点都不划算。

    圈子里终究是大公司更有厉害，只手遮天，足够那他们这些艺人压得无路可走。

    邵雍最后还是签了字，他的手都是发抖的，不甘心也不情愿。

    距离赵凛离开，已经过了十二个时。邵雍没吃东西也没合眼，他就那么呆坐着不动，整个人都是木愣愣的。

    就在这时，邵雍听到门铃响了。

    究竟是谁还来找自己，总不会是记者吧？区门口有保安，也没谁能轻易进来……

    邵雍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他麻木地走到门口，看到屏幕上是一张有些熟悉的脸。

    尽管带着口罩墨镜武装得严严实实，邵雍还是一眼看出那人是谁。

    裴卿尘，他究竟来干什么？来报复自己，还是看看他现在失魂落魄的模样，终归是不怀好意吧？

    邵雍像是被刺了一般，整个人向后退了一步。想了想他又不甘心，哑着嗓子按住通话键问：“你来干什么，这是我家，不欢迎你。”

    “你好，邵雍。”

    裴卿尘摘下墨镜口罩，他没生气，反到冲邵雍笑了笑，“我想找你谈谈，你大概现在还没吃饭吧？”

    裴卿尘举起手里的外卖袋子，邵雍看出那是他最喜欢的一家饭店。

    “我知道你今天状态不好，不想和我谈话。东西我就放在门外，等会你自己来取。”

    “明天这个时间，我还会再来一次。我想跟你谈谈周全安的事情，也许我能稍微帮到你。”

    没等邵雍想好该些什么，裴卿尘已经放下东西走远了。

    有病，邵雍声嘟囔了一句。

    裴卿尘这种大红人，不忙着赶场参加通告，却有闲心到自己这个黑得彻底没法洗白的人门前送外卖。

    他以为自己是谁，外卖哥么？

    而且如果没记错的话，他们俩之前还结过仇。自己发动粉丝黑过裴卿尘，差点让他滚出娱乐圈。

    更何况邵雍也不相信，自己被包养的事情和裴卿尘全无关系。

    哪怕裴卿尘本人没爆过他的黑料，他的团队肯定也和其他鲜肉的团队联手一起爆黑料压他。

    在这个圈子里混，有谁敢自己是完全无辜的？

    恐怕那份外卖里都下了毒吧，裴卿尘想把他的嗓子毒哑，这样自己就彻底毁了。邵雍乱七八糟地想。

    他犹豫了一瞬，终究还是开门把外卖拿了进来。万一裴卿尘真下毒了，这就是切实的证据。

    外卖袋子里塞了厚厚一叠文件，邵雍一页页翻完之后，立刻抿了下嘴唇。

    虽然邵雍早知道裴卿尘不简单，但他现在才发现，论心机论手段，自己和裴卿尘差得实在太远。

    第二天裴卿尘如约而至，这次邵雍给他开了门。

    裴卿尘带了一个助理，倒是邵雍孤身一人难免紧张。

    还好邵雍家有监控镜头，万一裴卿尘暴他一顿，送到公安局也是一份切实的证据。

    裴卿尘倒是镇定的很，他直接坐在邵雍对面，淡淡地数：“相信你看了我昨天送来的材料，你既然肯见我，也明你对我的计划感兴趣。”

    “你是个疯子。”邵雍沉默了一会，哑着嗓子，“哪怕我再恨周全安，都没想过扳倒他，他可是盛辉娱乐的董事长……”

    邵雍没出的话还有太多太多。诸如万一失败了怎么办，自己会不会受到牵连等等。

    可他还有什么可怕的，自己什么都没有了，已经是无所畏惧。邵雍皱了下眉，想挤出个微笑都根本做不到。

    “你信息量不足，对周全安心生畏惧也再正常不过。”裴卿尘，“周全安并不是盛辉娱乐第一大股东，裴家才是。”

    “虽然周全安是盛辉娱乐的董事长，也并不代表他能在圈里一手遮天。”

    “是啊，你有许彦之撑腰，根本不害怕什么。”

    邵雍想讽刺地笑一声，他一看到裴卿尘冷淡的犀利的眼神，就舌头一僵什么都不出来了。

    自己以前怎么没发现，原来裴卿尘是这么个不好相处的人？

    尽管裴卿尘那张脸的确好看，但他不笑不话定定望着别人的时候，却有一种天然的压迫力，不由自主让人闭上嘴不话。

    那种特殊的气场与压迫力，根本不是一个普通艺人能有的。

    邵雍乱七八糟地想，难怪裴卿尘平时总是伪装出一副温柔体贴的模样。万一他不笑不话走高冷路线，恐怕根本不讨圈里前辈喜欢。

    “邵雍，我不想把时间浪费在互相指责上，那毫无意义。”

    裴卿尘睫羽一颤，黑玉般的眼睛里锋芒稍稍收敛些：“看到你能冷静下来，我很高兴。”

    十足的上位者语气，出的话都不容人反驳。

    邵雍还不适应现在这样的身份差距，他又反驳了一句：“别以为你多了不起，只要我把这件事情捅给周全安……”

    “那你的情况也不会有任何改善，哪怕周全安提前知道了这件事，他对于最后的结果也是无能为力的。”

    裴卿尘截断了邵雍的话：“要对付周全安的人不止我一个，你泄密就意味着得罪所有人，好自为之。”

    那人的语气是平静而无怒气的，却吓得邵雍手指一僵，不由自主咽了下口水。

    的确，那样周密详细的材料，也根本不是裴卿尘一个人能拿出来的。

    得罪了裴卿尘很麻烦，更麻烦的是他背后的那些人，交织成一张大网，牢牢地盖住了整个娱乐圈。

    “即便你把消息透露给周全安，他恐怕也不会感激你。周全安是个怎样的人，你比我更清楚，不是么？”

    裴卿尘十指交叠抵在下巴上，他的语气平稳舒缓，出的话却字字戳心，掀开了邵雍心里血淋淋的伤口。

    “周全安有了新欢，新出道的鲜肉，刚刚十八岁。长得好看懂得花样又多，很讨周全安欢心。”

    青年笑了笑，把几张照片推给邵雍：“《极速挑战》剧组已经宣布，他就是节目组的固定成员，他取代了你的地位。”

    在看到那几张照片之后，邵雍的瞳孔收缩了。他根本想不到，裴卿尘究竟是从哪拍到这样的照片。

    也许自己错误估计了裴卿尘的能量，更加猜错了他背后究竟站着什么人。

    这个人实在是太可怕了，干了这么大一桩事情还没起半点风声。

    怎么自己一开始，没看出裴卿尘是这么可怕的人呢？邵雍简直不能更懊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