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张灵均来探班，裴卿尘也不会觉得意外。毕竟他们俩关系好, 还有这一起对付裴家的交情。

    可林继么, 裴卿尘顶多和他在《皇权》剧组相处过三天时间, 没什么交情更谈不上熟悉，林继也没理由非得主动凑过来探班。

    除非是李婉出的主意, 她看裴卿尘最近是话题人物让林继来探班，准备买通媒体吹一波林继和裴卿尘关系好。

    大概就是这样，也只有这种可能了。

    看来林继自从《锦衣行》票房失利之后, 事业不怎么平顺啊, 都沦落到蹭自己这个辈的热度了。

    裴卿尘嘲弄地笑了笑, 眼见沈玉还等着自己，他淡淡地：“当然要告诉许哥, 至于其他事情, 我自有分寸, 你不必担心。”

    要是不告诉许彦之, 事情才算麻烦了。那个人爱吃醋又容易胡思乱想，没准要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就算按裴卿尘最坏的估计, 林继已经看穿他是韩青, 决定跟自己摊牌, 那裴卿尘也半点不怕。

    重生这种听起来格外玄幻的事情，哪怕出去又有谁会相信呢？只要自己咬定了不承认，林继也拿他没什么办法。

    于是等林继来探班的时候, 发现整个《欢喜城》剧组还是照常运转，只有裴卿尘那个助理前来接应。

    林继的助理立时不满意地一皱眉, 裴卿尘的架子也太大了，就派一个人来，简直是怠慢林继。

    从辈分上讲，林继是前辈，裴卿尘出道还没满三年。从人气地位上讲，林继拿过金樽奖最佳男主角，他也不是那些眼巴巴来蹭裴卿尘热度的明星，哪至于裴卿尘这么怠慢他？

    也许是看出林继的助理表情不好，沈玉声解释了一句：“抱歉，林老师，裴哥今天还要拍戏，实在脱不开身。不如林老师先到休息室等一会，等裴哥拍完这场戏以后……”

    “不用，我在这等一会。”林继轻声，“裴专心演戏就行，谁也别扰他。”

    沈玉也忙不迭点头。他赶忙搬来一把椅子，那边林继的助理支开遮阳伞，又忙着从随身携带的包里翻出水杯墨镜风扇等一系列东西。

    在他们忙碌的时候，林继则把目光投向片场中的裴卿尘。

    裴卿尘穿着一袭白色古装，丰神如玉格外好看。他的神情却是收敛沉默的，像一把放入剑鞘的剑，不见锋芒唯有内敛。

    那种特殊的风华内敛，甚至能让人下意识地忽略裴卿尘好看的脸，只把注意力集中到他的眼神变化，他的神态举动上，不知不觉屏住了呼吸。

    任是谁见到现在的裴卿尘，也无法把他与李云焕傅余生联系到一块。

    裴卿尘又要成功了，林继心中一悸。

    哪怕他早知道裴卿尘究竟是谁，明白这个人的演技与天分，见到现在的裴卿尘，林继也不由得被吓了一跳。

    演员这个行业也是讲天分的，林继虽然算不上资质平庸，但是比起裴卿尘这种天才来，他就差得太多太远。

    每当林继为自己的进步而稍稍感到欣喜的时候，他抬头一看，韩青已经把他甩出太远太远，如隔高天如临深渊。

    那种用尽努力也无法超越对方的挫败感，林继已经体会了十多年。哪怕是韩青病发死后，他也无法摆脱那个人的阴影，郁郁寡欢没了微笑。

    现在韩青变成了裴卿尘，他有了一副好相貌，还有许彦之这种天大的助力，如果不红才是件怪事吧？

    林继惨淡地笑了笑，这时他听见一个人不紧不慢地问：“裴好看吧？”

    这个声音分外好听，然而却让林继浑身发冷，手指都僵硬了。

    他赶忙转过头去看，戴着大墨镜的许彦之正半摘下墨镜看他，那双琥珀色眼睛里满是光芒，咄咄逼人的光芒。

    本来正给林继扇风的助理，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活像被烫了一般，连话都有点结巴了：“许许，许老师……”

    收回先前的话，助理这回可不认为裴卿尘是故意轻慢林继了。

    让金樽奖最佳导演许彦之，亲自出来替裴卿尘接待客人，恐怕全娱乐圈都没几个人有这种待遇。

    因为面对的是自己偶像的关系，助理手足无措，都不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她只得怔怔看许彦之，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许彦之的确是圈内公认的衣架子，哪怕是一件普普通通的白体恤，也被他穿出了一种高级感，迷人到不行。

    “我姓许，可不姓许许许。”许彦之懒洋洋地笑了笑，又让助理的脸红了一下，“林老师，您可是稀客啊。”

    哪怕听出了许彦之话里的讽刺意味，林继也没在意，他笑了笑：“知道裴拍新片，我就来看看他。上次裴拍《暗线》的时候，我也在拍戏，所以没有时间。”

    虽然应付得还算得体，但林继脑海里却在琢磨许彦之刚才那句话，心里不是滋味。

    刚才许彦之实在宣誓所有权吧？真是够幼稚的行为。难道裴卿尘还真和许彦之关系不一般，就像圈里那些谣言一样？

    本来林继已经对这种事情司空见惯了，可他一想到被潜规则的人是裴卿尘，心里就不太舒服。

    给助理签名之后，许彦之一边把玩着那根签字笔，一边淡淡地：“嗯，林老师当时在拍《锦衣行》嘛，我记得。”

    “《锦衣行》的美工特效都不错，可惜剧本太差了，所以才败得那么惨。”

    败给哪部片子，当然是许彦之自导自演斩获近三十亿票房的《暗线》啊。被对手当面戳伤口，林继的笑容也有点僵硬了。

    眼见势头不对，沈玉赶忙把林继的助理拽走了。

    别人看不出情况如何，沈玉却知道得一清二楚，这是情敌相见分外眼红啊，不怪许哥这么失态。

    林继眼巴巴跑上门来给自己的心上人探班，也许还不怀好意，要是许彦之能忍得住才是怪事。

    因为林继特意选了个不起眼的地方，哪怕是他和许彦之之间气氛不一般，剧组也没人发现蹊跷。

    在遮阳伞的阴影之下，林继听着耳边的蝉鸣声，语气冷淡地：“是啊，《锦衣行》输给了《暗线》，这窝心服口服。”

    “多方面的原因造成了这种结果，剧本的原因最大。”许彦之并不看林继，而是拎着签字笔把它竖起来，又撒手让它倒在桌子上，“林老师在《锦衣行》中表现不佳，也是原因之一，你和女主角之间根本没火花。林老师处理感情戏的方式太普通了，没有以前的那种灵性，所以才会让人觉得突兀。”

    听到这句话，林继的喉结抖动了一下，他难以置信地抬头去看许彦之。

    因为《锦衣行》剧本太烂的缘故，影迷们大多指责编剧不够用心，导演贾存也放飞自我太过狂妄，并没谁责怪身为主演的林继。

    就连专业影评人，也只是满怀同情地，林继发挥正常，可惜被剧本坑苦了，演出了那么一个恋爱脑的男主角。

    唯独眼前的许彦之，一句话就戳穿了林继的心虚，他林继的表现不好，这点林继自己也清楚。

    虽然在娱乐圈磨了十几年，哪怕林继并不是科班出身，他的演技也比那些年轻的演员强出太多。

    可没有韩青那种细腻的天才般的演绎方式当摹本，林继明白自己表现得不尽如人意，甚至已然开始流于平庸。

    韩青的离去，不仅给林继的事业带来了相当大的影响，甚至开始动摇林继作为一个演员的根本。

    原来没有了韩青，他林继不过是个庸才罢了，只会模仿别人的庸才。

    虽然心里如被火烧，林继还能维持表面上的平静。他不动声色点了点头道：“许老师得对，我的确表现不好，和您比起来差远了。”

    但凡知情识趣的人，应该就此住话题，可许彦之从来不是那种人。

    他半眯着眼睛，继续：“我把林老师以前那些电影都看了一遍，最欣赏你在《耳语》中处理感情的方法，不用语言光用眼神，就演活了一个内心挣扎的人。”

    “那种才气那种感染力，是异常罕见的，我也真心欣赏这部电影。当年林老师没拿到金樽奖最佳新人奖，我也为此感到遗憾。”

    一时间，林继分不出许彦之是在嘲弄他，还是真心实意地赞赏。他僵硬地点了点头，心中却在懊恼自己再次处于下风。

    每次面对许彦之的时候，林继都是这样不战先怯，好像他被对方捉到了把柄一般。

    “直到我发现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在圈里有那种才气那种天赋的人，不只林老师一个。”许彦之忽然摘下了墨镜，他伸手点了点片场的裴卿尘，语气柔和了不少，“裴才是真正的天才，我从没见过这么有天赋的人。”

    林继也不由将视线投入片场，现在正在拍裴卿尘的个人戏份，一场他瞬间觉悟下定决心的戏份。

    尽管白衣青年冷峻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但他的眼神却开始变了，一点点有了火光有了锋芒，有热度也有重量，甚至让人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裴卿尘轻轻抬起头来，好像一把宝剑被拔出剑鞘，刹那间光芒夺目，比天上的太阳还亮。

    足有半分钟的镜头，裴卿尘没有一句台词，光用眼神就演好了这场戏份，正和许彦之得一模一样。

    许彦之那双琥珀色眼睛锁定了林继，一字字缓慢地：“很有意思的一场戏，对吧？裴选择的处理方式，和林老师在《耳语》里的表现如出一辙。”

    是啊，这才是真正的韩青，才华横溢到让人嫉妒。

    没有了韩青的林继，在演技上不会得到突破，他会一点点下滑一点点开始过气，最终泯然于众人。

    林继没有话，他尽自己最大的可能保持平静，不让许彦之窥见他半点破绽。

    “我相信林老师在《锦衣行》里表现不佳，只是个别现象，很快你的演技就能恢复到原来的水平。”许彦之悠悠地，“其实我还有个念头，我想让林老师和裴一起演部电影。”

    “林老师跟裴都是有才华的人，两个好演员一起搭戏，肯定会爆发出不一样的火花。但是林老师的片酬太高了，我可付不起啊。”

    许彦之无奈地摊了下手，深深叹了口气。

    林继看了他一眼，不知道这句话是意有所指，还是单纯地巧合。好像许彦之每句话都在暗示，他知道裴卿尘真正的身份，更是提醒自己别轻举妄动。

    可是真正掌握主动的人，并不是自己亦或是许彦之。一切都要交给裴卿尘自己裁定不是么？

    “如果许老师有剧本的话，我可以空出时间。”林继微笑着，“我和裴在《皇权》剧组没有合作，我也挺期待和他演一场对手戏。”

    这是回击，也是在提醒许彦之，林继比他更早认识裴卿尘。

    以前不知道裴卿尘是韩青的时候，尽管心里对裴卿尘有了好感，林继也不想和许彦之争。

    毕竟重生那么荒诞的事情，绝不可能发生。林继如此服自己，也强行抹去了心底那丝怅然。

    然而自己的猜想被一一验证了，林继再没想过放手。裴卿尘对他意味着太多太多东西，是赎罪是挽回，也是未来事业发展的机遇。

    哪怕对手是许彦之，林继也没想过退缩。

    似是没听出林继话中的锋芒，许彦之轻轻点头道：“嗯，我看行。裴那边拍完戏了，我得去看看这场戏效果如何。”

    完许彦之就这么干脆地撇下林继，一个人悠悠荡荡到了甄善身边。等他看完片段回放后，又冲裴卿尘比了个大拇指，表示赞赏。

    裴卿尘也没有避讳什么，他冲许彦之笑了笑，笑容好看眼睛很亮。

    好像只要看到许彦之这个人，裴卿尘就心满意足了。

    林继浑身一颤。这样的微笑，这样的神情，他都无比熟悉。

    那时看着自己的人是韩青，他眼中只有自己，眼神也是痴心的满足的，却让林继浑身上下一片恶寒。

    自己不是同性恋，他不会喜欢上韩青，林继如此告诫自己，为此把他的心防建筑得坚硬如铁，从不许任何人接近分毫。

    直到现在看到裴卿尘以后，林继才发现自己后悔了，后悔得要命。

    他随手抛弃的东西，却被另一个心翼翼地捡了起来，虔诚地贴在胸口之上。

    这种感觉，是不甘心，还是怅然若失？

    林继分不清楚，他只是呆呆地看着裴卿尘，一双眼睛贪婪地追随着青年，连他每下眨眼每次微笑都不放过。

    唯有当导演甄善阻隔了林继的视线后，他才后知后觉地回神了，手心里全是热汗。

    “林继，大明星，也来我们这个剧组探班啊。”甄善戏谑了一句，他拍了拍林继的肩膀，“你肯定不是冲着我来的，是因为裴来的吧？”

    甄善这句话并非是在开玩笑，他很明白林继是因谁而来。

    林继刚出道的时候，在甄善《桃花如火》的剧组里演了个男三号，一下走红开始成名。

    然而除了这次合作之外，他们俩再也没有交集。双方那么点微薄的交情，肯定不至于让林继特意来探班。

    甄善也知道圈内的一些消息，明白裴卿尘刚出道时林继也帮过他一把。

    不用，这肯定又是好人缘的裴带来的朋友。

    于是甄善也没什么，他直接把林继领到裴卿尘面前，让两个人好好交流一下。

    但凡是知趣的人，都会有意留给林继和裴卿尘叙旧的空间，就比如剧组其他人一样。

    可许彦之就八风不动地稳坐在裴卿尘旁边，他抱着一只皮毛油光水滑的狸花猫，一下下撸猫的脑袋，专心致志得很。

    有这么个不识趣的人在，林继哪怕有一肚子话想，都不知从何谈起。

    倒是裴卿尘表情正常，和林继了个招呼：“林老师，好久不见。”

    “裴，我想和你谈谈，私下谈谈。”林继索性什么都不避讳了，他就那么直直盯着裴卿尘的眼睛，表情严肃格外认真。

    “需要我回避么？”许彦之扬了下眉毛，他撸猫的手也停了下来，立时让猫不满意地喵了一声，又把脑袋主动往许彦之手上蹭。

    “需要。”林继笑容如一。

    “可是我懒得动啊。”许彦之伸开长腿，懒散地，“裴，我不高兴，林继欺负我。”

    林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眼睛睁大了一瞬。许彦之竟然能这么幼稚，他是还在读幼儿园的孩么，黏裴卿尘黏到不行？

    “请许老师体谅一下，这不会耽搁裴多长时间。”林继的语气带着点迫切，姿态也实在太低。

    “林继又欺负我了。”许彦之根本不挪地方，他抱着猫瘫在椅子上，好像根本没长骨头，“裴，我……”

    接下来的话许彦之没有出口，因为裴卿尘把许彦之的脑袋转了过去，似笑非笑地：“许朋友，乖，你先一个人呆一会，等老师回来给你发糖吃。”

    “什么糖？”许彦之不怀好意地追问道。

    “大白兔奶糖。”裴卿尘安抚地捏了下许彦之的手指，根本没有避讳林继半点。

    “那行，我只给你十五分钟时间，多一秒都不行。”许彦之磨了下牙，“就在旁边的空地上，有我看着他。”

    裴卿尘想笑，紧跟着又绷紧了脸强行忍住了。

    “你不许抛弃我，我手上还有猫当人质呢。”许彦之把猫捧到裴卿尘脸旁，“猫和我都等着你，等你回来。”

    虽然是一句黏黏腻腻的话，许彦之却得深情款款，活像是生离死别。

    也因为这个男人的语气太正经，表情也太认真，裴卿尘还真生不出敷衍的心思。

    裴卿尘摸了下猫的脑袋，紧跟着就转回身去，伸手冲林继比了个方向：“林老师，很抱歉我抽不出太多时间和您详谈，十分钟足够么？”

    一直被有意忽略的林继点了点头，权当没看到刚才许彦之耍无赖的情景。

    用这种幼稚的方式宣布他的所有权，可见许彦之也实在心虚。这种对手，林继也没太放在心里。

    十分钟时间，足够林继验证自己的猜想，也足够林继能服裴卿尘。

    等裴卿尘刚一站定之后，林继就表情诚恳地向他道歉了：“裴，很抱歉我在金樽奖颁奖典礼上失态了，我恭喜你拿到最佳男配角奖。”

    “多谢。”裴卿尘回答了冷淡的两个字，着实让林继有点泄气。

    “我看了《暗线》，你的表现太好了，比起许彦之来也不逊色。”林继努力找话题，不想让谈话中断，“我相信再给你两年时间，碰上合适的电影，你肯定能拿到金樽奖最佳男演员的奖杯。”

    “也许吧，我还需要学习。”

    林继能看得出，裴卿尘是真的厌倦也懒得敷衍他什么。好像每一秒谈话，对裴卿尘而言都是一种折磨。

    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才让裴卿尘这么疏远自己？就因为抱上了许彦之这条大腿，所以裴卿尘底气足了，也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林继眯细了眼睛，干脆什么都不避讳了：“我有个朋友……”

    “可惜他死了。”裴卿尘缓缓抬起头来，紧跟着他眯细了眼睛，语气中透着一股凉薄的嘲讽意味，“林老师这个故事，我听了好多遍，一点都不新鲜。”

    他怎么能这么，怎么能用这种漫不经心的语气谈起他们俩的过往？林继的瞳孔收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