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不做粉郎
外头星辉无边的, 翁主的帐里也是一天的星斗。
帛灯上绕着飞的那些飞虫,窦方儿拿了个网子,密密麻麻地网了一兜子带了出去, 那位娇滴滴的翁主这才抹着泪儿冲着辛长星和青陆,伸出双手委委屈屈地了声:“我可太害怕了,要抱一下。”
多大的姑娘了,还搞撒娇卖萌那一套,辛长星蹙眉不接话茬儿, 才抛出一个“不”的话音, 就见自家妹子往前进了一步,捉住了身旁青陆的手摇了一摇,“还得揉揉心口压压惊才行。”
青陆被她这一手抓的, 手臂上起了一层的细栗。
这两兄妹,单看人才搁哪儿哪儿都是人中龙凤,可都有一个自以为是的毛病。
不是不喜欢这翁主,娇滴滴美滟滟的姑娘,谁能不喜欢呢?
可当着大将军的面儿,这样真的合适吗?
她机警地看了在一旁的大将军, 视线一交错,大将军那双寒冽的眼神立时就调开了, 留下一个事不关己的神情,转身出了帐。
她毫无倚仗,只有对着翁主卑躬屈膝:“嗐,我这就给您揉揉, 只要您别乱摸。”
才将也是这姑娘把她拽进帐子来,笑眯眯地一伸手,就往她衣襟里探, 黑灯瞎火的,翁主的侍女恰巧来点灯,那灯上的虫密密麻麻地飞了一圈,倒把这不食人间烟火的翁主给吓了个捂眼大叫。
她被这尖利的叫声吓的肝儿颤,谁知道大将军一阵风似的冲进来,拎了她的腕子就往外冲,到了帐外大约发现了拽错了人,她多机灵啊,忙了句玩笑话来缓解大将军的尴尬。
大将军尴尬地走了,帐里就留下她同晋康翁主一个人,翁主坐在床榻上冲她招手:“……你知道我哥哥叫荧惑么?荧惑守心这等天象,遇着准没好事儿!”
青陆深有同感,可面上绝不能显露,她高深莫测地摇摇头,极其诚恳地向着翁主道:“的遇着了大将军,运势都变好些了,不仅发了一笔横财,时不时还能吃到大将军赏的甜汤……”
辛宿二千里迢迢一路颠簸地赶来边陲,不过是想求哥哥回去为她个话,那位吴王殿下为人痴肥,话又粗鄙,也不知道自家娘亲究竟哪根筋不对劲儿,竟然想将她给送出去联姻。
世间美好的人儿那么多,例如眼前这么一个,为何要同臭男人凑做一堆?
女孩子的美,大抵只有女孩子才能懂。
眼前这一个伶仃的人儿,帛灯的芒落在她深浓的眼睫,照出了一片扇影儿。
若是掀开那个掩住额头的布帽子,再露出耳尖儿,那一定是个绝世的美人儿。
辛宿二得意于自己的眼神,见这人不动脚,趿着绣鞋下床来牵她的手,“你的眼眉长到我心里去了,让我十分喜欢,你既然不愿意承认,一定有你的难处,那我也不勉强你,等我过些时日回了帝京,便将你带走。”
有种突如其来的茫然席卷上头。
离开军营好不好?自然是好的,不必时刻担心身份暴露而被抓去砍头,可她的朋友兄弟都在这里,最关键的是,她的家应当就在这晋地,怎能去八百里外的帝京呢。
再者了,参将大人的恩情,她还没有好好报答呢。
思绪走到这儿,眉眼已然透露出为难,那晋康翁主何等聪明的一个,牵着她的手坐在床榻上,“女儿家混迹军营,一定十分辛苦,在我身边锦衣玉食的,不比这里舒适?”
青陆秉承着只要我不承认,就没人能拆穿我的理念,强撑着拒绝了。
“标下是上了名册的将士,还要跟着大将军保家卫国、哪里能贪图享乐呢?”她悄悄把自己的手从翁主手里头挣出来,站起身。
翁主嘟了嘴,叫住她:“你别忙走,同我一起沐浴更衣罢。”
雷劈的青陆口舌麻痹,不出话来。
这一厢翁主把青陆当成了新玩意儿,可劲儿地纠缠,隔壁帐子里大将军却在听取下属的密报。
快八月了,边陲的夜色有些凉薄的寒,帐内点了盏明灯,有些漏网的飞虫孤零零地飞过,画出一个有些清气的人。
将军穿青白色宽大道袍,碧清的眼眸不似平常一般寒冽,倒清澈若山泉。
下首着黑衣的暗卫拱手奏报,听音色,是个妥帖可靠的人。
“线索是在广灵县望狐一带断的,那一处靠近官道,是个人迹罕至的山谷,也找到了甘家姑娘手腕上的嵌珍珠宝石金镯,同四年前那拐子身上的嵌珍珠宝石项链正是一套。”
那暗卫将宝石金手镯献上,恭恭敬敬地搁在大将军手边的案上。
辛长星的视线落在金镯上。
这是一个的手镯,因是由宝石珍珠与金制成,沉甸甸的质感,这样珍贵的饰品,竟然在山谷之中出现,那是否意味着……
他不敢往下想,眼神沉重地看了一下暗卫。
暗卫吁了一口轻气,心翼翼道:“姑娘的金镯之旁,落叶泥土下,的确挖有尸骨,卑职已然收集起来,送请一位仵作进行查验,不日将会得出结果。”
心好似坠入渊底,辛长星默然一时,挥手叫暗卫下去。
八年前的上元节,爱漂亮的雪团儿,戴了这样好看的镯子和项链,只因要同他一起去看花灯,也或许是因戴了这样招眼的物件儿,才会招来拐子的觊觎。
他心绪乱到了极致,仰在枕上,看着那玉色的帐顶,他眼睫在灯影下浓密,停在了眼下一寸的肌骨上,像是蝴蝶轻颤的翅,渐渐地便不动了。
梦里甘家的雪团儿抱着猫儿,一人一猫毛茸茸到了一起,像画儿里的仙童,笑眼弯弯,柔旎的画面一霎儿转暗,血雨腥风,那衣角绣着月和海棠纹样的姑娘,在他的梦境里背着身,一针一线缝的认真。
他在梦里心烦意乱,却没有跳脱出来的法子,忽地便有一个戴着布帽子的兵,举着一把铲子眼巴巴地看着他,“救命呀,大将军,您救救我呀。”
就这一霎儿,他从梦里挣出来,视线撞上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瞳仁,圆溜溜的脑袋,拱在帐帘的夹缝里,眉头蹙成了一道深谷,嘴里正声的向他求救。
他疑心此时是梦中梦,无视了那双大眼睛,缓缓将眼睛闭上,可梦里人却倏地一声儿冲了进来,在他床前草草地行了个军礼,眼巴巴地看着他。
这两道巴巴的眼波实在太过灼目,辛长星无可奈何地张开了双目,垂眼一顾。
“郑青鹿,私闯帐营,何罪?”
未曾想这兵今晚异常大胆,闷着头顶撞了他一句。
“军规里没这条儿。”她直挺挺地在大将军的榻前跪着,那种丧心病狂的样子叫人咋舌,“您就救救标下吧。”
辛长星自榻上坐起身来,扶着膝头寒声道:“郑青鹿,你想怎么救?”
青陆哭丧个脸,颤抖地指着帐外头,“翁主摸标下也就罢了,还要标下服侍沐浴更衣,翁主云英未嫁,标下堂堂七尺男儿,尚未建功立业,既不愿做翁主的粉郎,更不敢敢毁了翁主的清誉,您要是可怜标下,就拉标下一把……”
辛长星觉得自己的度量无限大,也觉得这兵的嘴硬的不像话。
翁主的清誉是清誉,这兵的清誉不是清誉么?
七尺男儿,伟男子,这些话亏她的出口?
辛长星觉得自己每次见了这兵,就像见了什么精怪一样,死活脱不开身。
外头响起来辛宿二的喊声,一声声地,像催命似的。
青陆在心里思量着,万万不能服侍翁主去沐浴更衣,否则她这身份得掉个底朝天,这会儿见大将军不发话,她实在没方儿,伸出双臂,两只爪子扣着大将军的腿,抱的瓷实。
这兵抱人的力度实在是重,辛长星几乎放弃了把她踢下去的念头,他舒了一口气,喊了一声窦方儿,窦方儿掀了帐进来,得了将军的示意,出去应付翁主了。
外面一霎儿就没了动静,青陆舒了一口气,刚想松开将军的腿,却听外头踢踢踏踏的声音,翁主气呼呼地声儿就传了进来:“哥哥,我想了想还是得跟您要人儿,我实在喜欢青陆,您就把她送给我吧。”
青陆吓的寒毛根根竖起,一双鹿眼慌乱地和大将军对看一眼,然后把视线一瞬挪在了将军身后的床榻上。
辛长星万万没料到她竟然敢上他床的主意,眉头一蹙,刚想抓着她的腕子制止,可那边帐帘一开,妹妹已然掀帘而入,抱怨着站在了自家哥哥的身前。
“……既然那个瘟神也到了这里,那我就不能多呆,您就卖给好,把青陆送给我得了。”辛宿二傍晚知晓吴王也到了右玉,气的直跺脚,加上哥哥又严厉地收拾了她一顿,她便决定早些走算了。
辛长星却慢慢地摇了摇头。
方才妹妹掀帘入内的那一刻,他看着那一道身影儿嗖的一声没影了,此刻怕是已躲在了他的床上,恐怕连鞋都没脱。
“他不是物件儿,可以随便送来送去。”他应付着妹妹,心里却在挂牵着那兵有没有脱鞋,“他在本将麾下效力,最是得用不过,你身边侍女如云,也不差他一个。”
他难得对妹妹和颜悦色,此时这般,大抵还是因着方才将她忘记这一桩事。
辛宿二却嘟着嘴不依,“您难道真的看不出来她是个姑娘家?生的那样好看,不过涂脏了脸,戴了个布帽子,你们就一个个都认不出来了?”
辛长星嗯了一声,请妹妹出去。
“有些人生来文弱,倒也不必加以怀疑。”他轻推着妹妹的脊背,将她送了出去。
妹妹却在外头咕咕哝哝:“哥哥,上上下下的,我都摸过了呀。”
话是这么,可是语音里到底多了几分的不确定,这个傻缺缺的晋康翁主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开始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神了。
辛长星放下帐帘,回转身走至床榻前。
云丝帐已然全部放下,层层叠叠的朦胧之中,竟也看不见其中有那兵的身影。
他心里不知怎地,涌上来一阵的怒意。
那兵连个鞋子都不脱,便上了他的床榻,如此行径,当真可恶。
长手一掀,已然将云丝帐掀开,辛长星的一双寒星目在床上扫了一遍,却找不到这兵的身影。
去哪里了?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的,像变戏法似的,一个大活人不见了。
正疑惑间,却听有一声和软的声气儿由床角传来:“劳您驾,再拉标下一把,成吗?”
辛长星迟疑了一下,视线落在了床头与帐壁的交界处。
帐壁柔韧,的兵挤在里头,布帽子被挤歪了,双颊红扑扑,几滴汗珠挂在深浓的眼睫上,大眼睛一眨一眨,便往下落,继而顺着她稚气而又纤白的面庞流下来。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在了青陆的眼前,大将军的心忽然有些后悔。
“怎么掉下去的?
那兵略有些不好意思地指了指自己的鞋子,声儿道:“标下怕弄脏了您的裘被,从侧边儿挤进来的。”
帛灯的灯色倾泻在大将军的肩头,将他的侧脸映衬的如玉般精致。
他的心忽而就像这灯色一般,柔软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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