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拆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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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下的豪迈, 不要钱似的往下泼。

    窦方儿撑了一把伞,跟在大将军的身后亦步亦趋。

    跟的紧了,泥水难免溅在前人的袍角, 窦方儿心下惴惴,想着方才那兵不知死活的话,绕在了辛长星的身侧,偷偷觑了一眼。

    十二骨的兽皮大伞,遮住了大将军的眉眼, 只露出挺直的鼻梁, 苍白的唇。

    哎,任谁自己是个狗脾气,心情都会不好吧, 窦方儿在心里自忖,可又隐隐约约觉得青陆的是对的,那么试想一下,若是他窦方儿位高权重,忽然有人这么自己,他一定会大气特气。

    正想着, 营帐已然到了,在帐外收了伞, 窦方儿进了帐,一边服侍着大将军盥手换衣,一边心翼翼地:“……狗多好啊,看家护院, 忠义忠诚,的巴不得有狗脾气呢……”

    大将军毫无回应,帛灯灯色溶溶, 照在他微凉的面庞,有了些微的暖意。

    “这个不重要。”他系上中衣的束带,在案前坐定,面上星月寂寂,可语音里多少带了一丝儿的落寞。

    这个不重要,哪个重要?

    窦方儿不过是总角的儿童,哪里能知道大将军内心所想,他挠了挠脑袋,下着雨淌着水,往丙部的伙房走了一遭,为的又是什么呢?窦方儿摸不准大将军的心思。

    “……横竖过些时日便要回京了,您也少操点儿右玉的心。”窦方儿把换下来的衣衫挂在手臂上,算去为大将军放水沐浴。

    辛长星拿了桌案上的名册翻看。

    这一册皆是上一世,跟随他死在牙狼关的将士名单,这一万将士,是隶属于右玉营左参将麾下,名为铁鹰锐,因此时距上一世战死牙狼关的时间只差了两个月,故而名册上的名字皆在列。

    “八百里路程,日夜换马不过十几个时辰。”他放下心头之事,细细思量,“收拾行装,同翁主一同回京。”

    窦方儿应了一声,掀了帐出去。

    帐外大雨滔天,帐内弥漫着清廖之气,辛长星心思烦乱,往那椅后一靠,闭目养神。

    他的确是个狗脾气,左参将也的确温柔,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郑青陆不喜欢狗脾气,她喜欢温柔。

    他仔细回想着这兵做下的事。

    挖狗洞、嗑瓜子、误了点卯、喝酒寻欢……这桩桩事迹,换在别人身上,此时坟上的草该老长了罢?

    他还不够温柔么?他有些怀疑人生。

    帐里进了风,占风铎没了玉舌头,哑哑地动了一动,他的心被牵动起来,想起来妹妹的话。

    全大庸最好的暗卫都查不到的人,却被定国公府找到了,怎么就那么离奇呢?

    他自然要回京,看一眼到底国公府找到的,是哪个雪团儿。

    雨势渐弱,青陆丙部的伙房里拖了一截帐帘,了一把破了两个洞的伞,吭哧吭哧地往大将军营帐去了。

    帐周的卫兵早已对青陆熟稔,见她抱着大将军的帐帘,还伸手扶了一把。

    在大将军帐前呵腰问了一声,并无人答应,青陆凑在缝隙里往里头看了一眼。

    空空如也。

    大将军不在里头。

    青陆一颗心蠢蠢欲动。

    是不是可以偷偷摸进去,找一找她的玉净瓶?

    这个念头一起来,那就什么都挡不住她——纵然被当成偷,她也认了。

    先是把鞋子脱了,和雨伞摆在一处,自认为隐秘的藏好了,这才蹑手蹑脚地进了大将军的营帐。

    帐内只点了一盏昏昏的灯,灯火颤动,照下一个干净整洁的营帐。

    云丝帐层叠,掀开来便是柔软的裘被床褥,将军爱素,裘被的质地外丝内里缀的蚕丝,颜色却是茶白,像云似的。

    她往那枕下摸了一回,再往床褥下摸,并没有她那玉净瓶的踪迹,那样的一个玩意儿,能藏在哪里呢?

    她站在床前怔忡。

    将军的床一瞧就是绝顶的舒服。

    她不记得八岁之前自己过的什么日子了,可八岁之后,她就没睡过这样柔软的床褥。

    浆洗至发白的粗布被子盖了七八年,四处可见的补丁,纵是这样,她也睡成了习惯。

    感慨艳羡地转了个身,眼眉一抬,撞进了一双寒冽的眼眸里。

    长夜深寂,偏偏遇见个最热闹的人儿。

    辛长星不动声色地将腰间的束带系好,便见对面那个兵,仰着头笑的讪讪。

    “大将军,好巧呀。”她的脸像花苞,饱满鲜润,这会儿换上可亲的笑容,像个半大的孩子。“您要就寝了呀?”

    在他的营帐里撞上,巧在哪里?

    辛长星长眉微扬,有些促狭的意味。

    “怎么,你也要就寝?”他才刚沐浴出来,语调带了几分懒音,慢悠悠的。

    青陆了一声嗐,慢慢地往帐门挪动。

    “标下给您送缝好的帐帘儿,眼下就要回去了。”她忙着解释,睫毛微颤,“您歇着。”

    她看着大将军的脸色,总感觉自己要大祸临头,便又追加了一句,“标下侍候您就寝?”

    本就是随口的一句,哪知大将军眼眉不抬,嗯了一声。

    青陆一怔,这往外挪的脚步就顿了一顿。

    嗯是什么意思?

    莫非是叫她侍候着?

    青陆没方儿,挪了几步上前,呵腰在大将军跟前儿,手足无措地指了指床榻。

    “您是算怎么睡呐?横着还是竖着?”她过的虽苦,却没侍候过人,这会儿有些茫然,“这床要不要掸个灰?”

    怎么侍候呢?不过是想多留她一会儿,辛长星抬起了双臂,叫她给他系一系束带。

    青陆舒了一口气,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儿呀,弯着腰把将军腰间那根束带牵起来,使劲儿一系,差点没把辛长星勒的吐出来。

    她没注意到大将军那一霎儿的神情,问了一句:“大将军,您干嘛在参将大人面前那样呀,倒显得标下对您做了些什么似的。”

    好端端地起这个,辛长星顿时觉得心情变差了,他越过她,在圈椅上坐下,嗓音寒凉。

    “……你既敢做,还怕人?”他拧着眉心,旋即又松开,“罢了,也不是什么光彩的。”

    青陆觉得特冤枉,她睁着一双鹿眼,反问了他一句,“标下是头破了,不是坏了,昨夜的事儿都记着呢……”

    辛长星哦了一声,垂目问她:“睡着之后,你也记得?”

    青陆慌了一慌,挠挠脑袋。

    “标下梦话了么?”她不知道自己的睡相如何,甚至害怕自己在睡梦里透露了秘密,她勉强的笑了一声,“您给标下听听?”

    那样一张脸上挂了些许慌乱,辛长星看出了她的紧张,唇畔牵了一丝儿笑。

    “夸赞本将好看的话,就不重复了,旁的,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大将军这一眼委实意味深长,青陆思忖了一时,老老实实道,“标下身为男子……”

    完这句话之后,委实有些心虚,她又接了一句,“您知道吧。”

    辛长星嗯了一声,“你随意。”

    这一声儿随意把青陆炸了个灵魂出窍,她惶恐地把三魂六魄抓了回来,颤颤巍巍地:“标下身为男子,纵然了些什么不恰当的,您自己消化消化,也别放在心上,标下先向您告罪了。”

    这样的话题还是早早结束的好,她大着胆子拍马屁。

    “您昨儿救了标下一命,实在是标下的救命恩人,标下以后有了钱,一定给您修个生祠,把您的好,桩桩件件的,都写进去。”

    到这里,她忽然惶惑了一下,皱着眉头,“大将军,起来,标下还不知道您的高姓大名……”

    当兵十数年,不知主将姓名的大有人在,辛长星不以为意,轻轻启唇告诉她。

    “辛长星。”他淡声儿了一句,然后望住了她轻颤的眼睫。

    可青陆却并不觉得这样的名字有多特别,她拍着手赞叹了一声儿好名字,便想要告退了。

    “怪道翁主您的字叫荧惑,原来您大名儿是叫做长星。”她有心奉承,绞尽脑汁想了一时,“长星劝尔一杯酒,一世之雄旷世才!”

    辛长星一怔。

    世人谈及长星荧惑,多谓之灾星,上一世他战死牙狼关,朝中便以长星出东方,无常也为由,大肆抹杀他的声名。

    “英雄万事期一快,不复区区计成败。”他低声念了这首诗的前两句,颇有些感触,继而抬头,却见这兵已然退到账门前,随时要出去的样子。

    他望住了她,眼神清洌,“郑青陆,你入伍时的脚色文书上,并没有写你识字。”

    彼时普罗百姓识字者甚少,若有识字者,在军营中一定会得到重用。

    冷不防被大将军问起,青陆脑中轰的一声,血液倒行,有点晕眩。

    可大将军问话却没有停止,他坐在圈椅上,眼光虽平视与她,可仍让青陆觉得居高临下。

    “不仅未写识字,文书上的名字,录入的是郑锅盔。”他声气儿平和,语音缓慢而悠闲。

    青陆的手揪紧了帐帘的一角,面上颓败如灰。

    她早就应该知道,大将军什么都能查出来。

    好在她自八岁之后便做男儿扮,便是被发现了顶替一事,女儿身也不会被发现。

    “大将军,标下哥哥自身体羸弱……标下这才代他入伍。”她心如死灰,但好歹还是要分辨几句,“标下如今也立了功劳,以后还会建功立业,您又这么器重标下……”

    她素来伶牙俐齿,到这里不禁抬头觑了一眼大将军。

    大将军眼梢微挑,眼眉间有慵懒的意味。

    “谁本将器重你?我只是……”他语音拖长,敛起了所有的锋芒,有些无可奈何的样子,“拿你没有办法。”

    作者有话要:  不出意外,今天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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