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兵法(上)
妖风阵阵, 吹的甘琼起了一身的细栗,二哥甘霈和青陆惊恐地对看一眼,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甘琼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饶是经受了两次黄河决堤这等惊涛骇浪之人,此时手都有点颤抖了,“胡八道,相鼠且有皮,你怎么能怎么能……”
如此不要脸。
辛长星对甘琼后头的话心知肚明。
重活两世, 人情看的真切, 脸能当饭吃?还是能找回青陆?本就是他犯下的错,莫非还要等人来哄他?
青陆从前是怎么在他手底下讨生活的?浴桶都要学着箍的日子,想想他就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
游廊的灯色昏昏, 风一吹灯影幢幢,照下一个眼神真挚、神色无比恳切的人。
“牙狼关大捷,世人皆赞婿承继甘老将军战略大才,将婿同甘老将军奉为大庸武神,婿之功劳哪里配同甘老将军相提并论?婿深以为,当今天下, 唯一人能同甘老将军之功相较。”
生的好看之人,若是摆出了认真的样子, 那便是再让人信服不过的,他又这么郑重其事地提出了一个设问,把所有人的好奇心都勾了起来,甘琼甚至都忘记要计较他自称婿的事了。
青陆在一旁声儿地问, “此人是谁?”
辛长星默了默,眼神投向正专注而听的甘琼,带着些许的敬仰和崇敬——这可是他精心拿捏的分寸, 多了便显得虚假,少了又不足以表现他的真挚。
“黄河决堤,万万黎民流离失所,三百余年来,无一人可彻底治理黄河泛滥之洪水,而此时却有一人挺身而出,驻守黄河堤防十余年,头一次提出以黄豆堵决堤口的方案,上书朝廷,甚至自掏腰包,黄水第一次被拦在了堤坝之外,万万黎民再不必离开故土,也不必妻离子散。”
“而在其后,此人又提出了在黄河流域营建灌溉水渠,修建了龙首渠、六辅渠这些可灌溉的水渠,彻底将黄水两岸变成了江南秀丽地!”
“胜仗固然是功劳,可治水,却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此人之功堪比大禹,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此人该当立碑著传,流芳百世!”
漂亮!精彩!
大将军这是头一次这么多话吧,万万没料到大将军有这样的才能。
青陆战战兢兢地看了一眼辛长星,又看了一眼父亲,父亲站的笔直,甚至都有些过分昂首挺胸了,父亲的面色也很古怪,不上是笑还是哭,总之稀奇古怪的。
“你的这人,不会是我爹吧……”甘霈在一旁谨慎问道,话音刚落,便得到了辛长星的点头回应。
一瞬间,似乎有万丈金芒在定国公甘琼的身后闪耀,他的内心激荡,这一生,他永远被父亲甘菘的光芒遮蔽,人人皆他不承继父亲的一身战功,反而去治理黄水,兴修水利,看不到他为之而努力的事业,可今日,他竟然被辛长星的这番话给感动了,甚至眼眸中都多了一些水汽。
这子是真的了解他所做的一切,也比任何人都要懂他对于水利的一些建设,他的没错!
辛长星静静地站在灯色下,冷而精致的面容像是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一双星眸里三分崇敬,三分欣赏,还有四分的自愧弗如。
“我辈不过了几场胜仗,哪里及得上这等利国利民的千秋之功,婿在您的面前,给您提鞋都不配!”
甘琼嘴唇都有些颤抖了,他心中激荡,面上努力保持着矜持的浅笑,“倒也不必妄自菲薄,牙狼关一战,将胡人回老家烧牛粪,便是家严都大加赞赏你的功绩。”
甘霈面无表情地看了青陆,青陆同样面无表情地看向他。
父亲气势汹汹地过来揍人,万万没想到,最后开始商业吹捧。
“看出来了,你对家父,是真心的。”甘霈总结了一下,笃定地道,他招呼青陆,“雪团儿,咱们回去吧,没的杵在这里碍事儿。”
青陆挠了挠脑袋,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大将军不是来找她的么?怎么就开始对着父亲表白了?
甘琼回转身,负手而去的同时,丢下一句话,“贤侄,随我至书房一叙,倒是有几幅水渠的图样让你瞧瞧。”
辛长星颔首,甘霈刚想跟着父亲走,路过辛长星的身旁时,想起来什么,赞叹了一句,“贤侄都叫上了,您这条舌头堪比张仪呐!”
着便走了。
辛长星眼神骄矜地停在了青陆的面上,高高的身躯略略弯曲,温柔清冽的气息在青陆的耳侧盘旋。
“凡城之所欲攻,必先知其守将、左右、舍人等之姓名,令吾间必索知之。”用最温柔的声音着最坚硬的兵法,辛长星负手弯腰,在青陆耳侧低语。
“本将军破万军,攻万城,没有拿不下的城池,没有破不掉的阵法,青陆……”他叫青陆的时候,声音缱绻,像是在唤一个梦,“本将军立下军令状,势要攻城掠地,夺回你的心。”
倏忽之间,大将军便欺上前来,眸中有星子耀动。
青陆吓得一下子把猫儿举在大将军的眼前,阻止他的欺近。
“您这不叫攻城掠地,您这叫巧取豪夺!我爹娘都在呢,必不会容您这么无法无天的!”
她这么,倒让辛长星有点低落了,他眼睫略略垂下,乌浓一片盖住了那一对星子。
“那你睡了我这么多回,我的清誉全毁了。”他悲伤地看着她,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青陆匪夷所思地看了大将军一眼,差点想让猫儿把他那张装无辜的脸给挠花。
“不是,您一个大男人要什么清誉啊,你就不能大度一点儿,宽容一点儿?照您这么,我也被您睡了啊,我怎么就没追着您讨法呢?”
辛长星抬起了眼睛,眨了一眨,“你快来讨法,我全权负责,绝不推诿。”
青陆把猫儿夹在腋下,另一只手默默地摸了一摸腰间的布兜,好一会儿摸出来两枚铜板,往大将军的手那里一塞。
“银货两讫,您别再拿这个事了,既然有关您的清誉,那就别总挂在嘴边上,您这名声都是被您自己给弄脏的。”
辛长星把两枚铜钱握在手心,眼神诚挚。
“钱收了,我就是你的人了。”
太!不!要!脸!了!
真是没脾气,青陆把猫儿收回来,夹在腋下掉头就走,大将军现在就跟那湿手沾白面似的,甩都甩不掉,越性儿一跑了之。
辛长星腿长,几步就追上了她,在她身侧气息平稳,声音却带了几分的笑意,“不做人,哪怕做你的禁脔,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啊啊啊啊啊啊,青陆一手夹着猫儿,一手捂着耳朵,疾步往前走去。
有人管没人管啊,这是谁家孩子赶紧领回去啊!
大将军轩昂的身形一霎儿就越过了她,背影透着一股子扬眉吐气。
“令尊还在等我,万不能误了吉时。”他徉徉而过,清润的声音飘过来,“我对令尊是真心的,他简直太适合做我的岳父了。”
青陆被落在后头,气急败坏地停住了脚步,“喜欢喜欢,您喜欢他什么呀?”
大将军的身影抹入了夜色里,可声音依旧清晰地传过来。
“嗐,不过是讨生活罢了。”
哼,就知道是坑蒙拐骗!青陆气的一跺脚,抱着猫儿就追了上去。
爹爹书房亮着灯,也不知道拉着大将军在些什么,青陆守了一会儿,觉得结束之时遥遥无期,便有点儿犯困了,潘春便同另一个叫兰春的丫头上来,陪着青陆回了自己的院落。
辛长星在前院儿书房待了半个时辰,使劲儿地和甘琼探讨了一番黄河水利的利弊,刚踏出了书房的门,便见外头大马金刀的,围了一圈子人。
南夫人坐在一侧的亭里,正托腮凝眸,看着那轩昂的身形出了书房的门,一霎儿恍了个神。
这人才,这长相,怕是满帝京都找不到一个比他出色的,又是立下不世奇功的赫赫战将,若是没有那个糟心的娘,该是个多完美的女婿人选啊。
傍晚时,甘霈跑过来告状,辛长星这子翻墙进了府,强烈控诉了府里的治安问题,什么定国公府跟他家后院儿似的,想进便进,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后来又,甘琼被他诓骗,堂而皇之地领进了书房,南夫人这下坐不住了,领着府里的护卫围过来了。
辛长星也不慌,一派风光霁月的清贵公子模样,给南夫人深深低作了个长揖。
“夫人大安。晚辈同国公探讨水利工程,太过投机,一时忘了时辰,叨扰了。”
南夫人端坐不动,斜睨了一眼眼前这颀秀的青年,淡声儿道:“我瞧着门房没递帖子,大晚上的,也没听见叩门声儿,这个时辰,讲究的人家都该下钥落锁,怎么还有客来呢?”
她一双秀丽双眸望住了辛长星,神色淡淡。
“我家公爷掼是个耳根子软的,你哄骗得了他,却哄骗不了我,若不是瞧在老将军的面子上,你翻进一品大员的家中,我便该将你扭送至帝京府才是。”
廊下的灯色温温,在辛长星的面容上投下一片溶溶的光,抵消几分他的冷洌清寂,有些接地气儿的温润。
雪团儿的娘亲虽然板着脸,可天生语音和婉,大约是滇南人的缘故,语气再凶,可面貌依旧是柔润平和的模样。
辛长星想到了自己的母亲,悲凉一霎儿涌上心头。
这时候,国公爷也不出来了,大约在里头窥探夫人心情如何了。
有点孤立无援的意味了,起来有点心酸,可是想到雪团儿在外漂泊那么久,何尝不是孤立无援?
那时候,他百般刁难她,她的心里怕比此刻还要惊恐些——毕竟随时都怕掉脑袋。
想想青陆那个时候,山崩地裂面不改色胡八道的模样,辛长星便有了无尽的勇气。
“夫人宽宏大量,不与晚辈计较,晚辈感念在心。”辛长星斟酌了一下,沉声道。
甘霈在母亲后来抱着膀子看热闹,这会不敢“婿婿”的自称了吧,爹爹好糊弄,娘亲可绝对不是可以随便糊弄过去的。
南夫人哦了一声,视线落在了辛长星身上。
“所以,翻墙进府的原因是什么?”
随着夫人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落下,一旁大马金刀的护卫们一瞬间便拔出了大刀,怒目相视的,怕是他一个回答不满意,便要上前剁碎了他。
辛长星面上星云不动,一双星眸冷洌而清寂,像是饱含了无限的诚恳。
“青陆在晚辈麾下效力,时常同晚辈起她记忆里的母亲,她,她的母亲是世上顶顶温柔慈爱的,会给她唱歌儿讲故事,还会陪她玩儿金拐骨、荡秋千,为她梳发髻,搽香香……”
他的声音有着金石一般的质感,娓娓地着雪团儿的心境,听在南夫人的耳中,尤其地窝心,她悄悄地红了眼眶,用帕子轻轻拭了拭泪。
辛长星顿了一顿,眼眸望住了南夫人,带着十分的真切和诚恳。
“这些事儿听她念叨的多了,晚辈甚至有了些错觉……来您府上,对晚辈而言,就像回娘家一样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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