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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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晏然刷刷刷在心里列出了一道题。

    已知:两人同被困在坑底, 无借力工具,无攀爬能力,有吃食三十余种, 其中糕点有四十余块, 她每顿食量大约为五块糕点。

    问:他们能在坑中坚持多久?

    徐晏然将目光对准了唯一的变量:“你一顿大约要吃多少?”

    “变量”老老实实答道:“不多不多, 也就两碗饭。”他比划了一个圆:“只这么大的碗。”

    虽吃得多,可他带的也多。

    徐晏然仔细算了一下数目, 立刻淡定许多,她将裙子捋顺坐下, 轻松道:“那便等着, 有这些吃食,咱们再等上两天也不怕的。”

    能同池秋结交甚深的人,不须她如此防备。

    一旦全然放松下来, 徐晏然便安心琢磨起了下一口该吃哪一个。

    咸肉松还是油糖酥饼?

    她凝神细思的时候, 眼睛极认真地盯着荷叶包,只看转头的弧度, 和她目光落定的锚点, 便能知道她在犹豫哪两个饭食。

    徐晏然显然是让自己难住了,她犹犹豫豫左望右看, 睫毛纤长蝶翼般扑闪,显示着主人挣扎的心思。

    “都拿去吃罢。”

    自便惯常同人争食的高溪午,鬼使神差将这两份都递了出去。

    徐晏然咽咽口水,却摇头: “不行, 我方才已经吃了四块,只剩一块的定额了。”

    她解释道:“不然, 你的饭便没了。”

    高溪午失笑,不想这辈子还有被人操心吃不起饭的时候。

    “那你尝尝这个, ”他变戏法一般,又掏出一个油纸包,他摔下来的时候只顾护着大包袱,这个却给嗑了一下,所幸绑得结实,并没碎得厉害。

    里面黑漆漆一团,高溪午怕她嫌弃,将已经变了形裂了缝的整块物事又摔了数下,拨拉出了一个纸包,再揭开露出黄灿灿圆咕隆咚一个芋头。

    高溪午擦干净手,揭开上头一层芋头盖,递给她:“这里面有鸡茸有肉松,外头的芋头是在黄泥里煨出来的,十分香甜。”

    徐晏然拿在手里有些愣怔:“我分一半就行…”

    “不用!来之前,我可吃了整整一筐!”高溪午摆手大声地笑,好来掩盖谎的痕迹:“也只剩这一个了,再想多吃还得等出去,那时候你便请我一百个!”

    徐晏然看他一眼,露出笑涡:“好。”

    可她没出来,若是出去了,家里是定不会放她出去见外人的。

    吃食很多,肚子却是有限的,来回折腾一天,芋头沙质肉中透出的香甜,给予她一些抚慰,才刚啃上两口,眼皮就重了起来。

    从垂下眼皮到酣然睡去,只用了一息时间。

    高溪午看她靠在壁边,头半歪着,呈现出看着极不舒服的姿态,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个芋头。

    山月斜升,初春的山林一到夜间,阴冷潮湿,而溶溶月色有一种银质的光泽,落在坑中便如轻纱,无端覆上一层温柔气息。

    山风刮得厉害起来,松涛声起起伏伏,徐晏然不由缩了缩身子。

    一件狐狸皮披风将她盖住,皮毛的温暖让她多了安稳,又重新舒展开来。

    等高溪午明白自己做了什么,不由震惊得连退了两步。

    可这姑娘身上的衣服,确确然是他方才莫名其妙脱了又重给她披上的。

    高溪午遍读话本,让他开口相啐的段子成篇累牍多了去,读着风月情深的戏码常道牙疼,这会竟能将这事做得温柔缱绻,他觉得自己见鬼了。

    更离谱的是,徐晏然借着他的衣裳睡梦安然,而他在这冷风里着抖,咂摸着自己心里这滋味时,竟是心甘情愿。

    “完了完了,”高溪午跌坐在地上,喃喃自语,开始摸自己的额头:“我这不是烧成了个傻子吧!”

    手冰凉,便显出额头滚烫,辨不清温度。

    高溪午愣怔怔地,不知是凑巧还是有意,又看了一眼这徐三姑娘,恰看见她在恬然睡梦里,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咕哝出一句:“桥头糕,还要一块。”

    笑意在他还未察觉之前溜到唇角,心不听话,无视他的慌张,自作主张又轻又缓跳缓了一下。

    好似花开的声音,在寂静夜里听得极清晰:嘣!”

    高溪午终于明白了一回。

    他对着月亮拜了拜,喃喃道:“娘,我好似寻着你儿媳妇了。”

    这会高太太必然是听不见的,但高溪午也是独苗一棵,娇养长大,若是确定了有自己想要的,便要想办法做到,颇有些固执的任性。

    不过片刻,他心里已开始筹划起来。

    忽然,哗啦啦林风松语虫鸣鸟声中,渐渐响起了不属于山林的声音,开始不过稀稀落落几不可闻,到后来,渐大渐清楚,高溪午的耳朵迅速捕捉到了一句:“溪哥儿!大爷!”

    这声音也惊醒了熟睡中的徐晏然,她直起身来,茫然片刻,这时声音已经十分相近。

    “是我家的人!”高溪午已经能辨认出其中一个声音正是家中厮,他爹在高唤溪哥,而那声高兄弟,便是钟应忱和池秋一起叫的。

    拉拉杂杂总得有十几个声音,来得人必定不少。

    他看向徐晏然,两人谁也没有唤出一声应答。

    高溪午决定不再等待,若等他们寻过这一片走了,他们怕是没有出去的机会了。

    “你信不信我?”他目光灼然,问得果断。

    徐晏然点点头,亦无拖泥带水。

    “那好,你躲在这里,别出来,”他指的地方正是一处上凸下凹的坑壁,徐晏然缩在角落里,从上面看时再无人能察觉。

    他咧嘴一笑:“你等着,别怕,只数半炷香的时间,我定让人来悄悄接你出去。”

    等徐晏然听话地藏得妥帖,高溪午才扯着一条嗓子大声道:“我——在——这——里!”

    “大爷!”

    “那边,东边!”

    一阵乱七八糟嘈嘈杂杂的声响中,高溪午转头看向徐晏然,舔了舔好几下嘴唇也止不住紧张,心仍然跳得厉害,声音听着豪爽却还在抖:“那个…你今天在宴上可看中了人?”

    徐晏然一怔,脸哗得一下子烧了起来。

    高溪午好似怕她是,抢着道:“我家也在北桥,姓高,有十几间铺子,都是南北杂货,吃食也多,我也喜欢吃食,我今年中的举,今个宴上也有我,我家里还有好多吃的,我…”

    “这里有个坑,大爷必定就在底下!”

    他心里直擂鼓,眼见寻他的人都已到了,他愈加着慌,话颠三倒四,连自己都不清楚到底要些什么。

    徐晏然忽得噗嗤一笑,她拽着袖子掩住口,只能看见半弯的笑眼,和一点点红菱唇。

    高溪午恼自己太蠢笨,这时已有几道绳索垂下来,头顶十几根松油火把围着,照得这一片亮如白昼。

    果然,不止是高家的人,还有今日宴席上的几家,都遣人出来寻了。

    徐晏然这会不敢再发出声音,她将身子竭力往里缩得更紧,高溪午站在正中,仰头瞧时,就听见一声哭叫:“我的儿啊!你可摔着哪里?”

    高太太慌得话不成句:“下去,下去,把大爷托上来!”

    “娘!我好好的!不用人下来,我自己能上去!”

    高溪午不及再往旁边看一眼,揪了绳子便使劲踩着坑壁往上爬。

    他全身摔得青紫,划的口子、半扭伤的骨节在这大幅度的动作中,疼得钻心,可他不敢旁顾,也不敢停下。

    一群人七手八脚将他拉了上来,最先扶住他的是钟应忱,高太太搂他入怀,上下看了一遍,心疼得好似让人狠狠揪着,泣道:“这哪里是还好,大夫,胡大夫呢?快来给溪哥儿瞧瞧。”

    高溪午一边一叠声安慰他,一边给钟应忱递了个眼色。

    钟应忱一怔,顺他目光看去,正是坑口。

    他眼光在坑中与高溪午身上了个转,点了点头。

    池秋立刻一拉齐哥的衣裳,三人便慢慢退到人群外缘。

    不须高溪午多,高太太已使人将他抬到藤席春凳上,忙着往山外赶。

    他们三个便恰好可以趁着这机会,一起缀在了最后,慢慢和人群拉开了距离,藏在了粗大枝干后面。

    只待他们一走远,钟应忱便疾步往坑口而去:“里面还有人!”

    他待要对着里面唤,忽而人影一晃,池秋单手一撑,就直接往坑里跳了下去。

    “秋!”

    钟应忱心几乎停跳,迅速前扑,却扑了个空,坑底传来两声极轻巧的落地声,池秋站在坑中,好端端仰头对他道:“三姑娘在里面!”

    他这才看见她腰间系着绳索,而绳子的另一端正牢牢绑在树上。

    亏得池秋一身的好力气,才能拉着徐三姑娘从如此深的洞里爬上来,几人无暇话,生怕方才走的人察觉丢了几个人在这里。

    怕让旁人看见徐晏然落在外头,池秋带着徐晏然回了家,给她熬上一些姜汤去寒,又请人悄悄往徐家报了信。

    两个姐妹一起挤在床上,池秋蘸了药,一道一道给她涂抹伤口。

    徐晏然皮肤娇嫩,嘶嘶嘶不停得倒吸冷气,池秋着今天是如何接着消息前去寻人,她全然没听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