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夏末风骤起, 带着操场草皮的干燥味道,以及原本弥漫在校园四处的柳叶香。
姜之瑶一身长衫,裙裾与额角的碎发一起飞扬。她轻快地踮脚跃到高台上, 前弓腿伸手起了个势, 周围发出了一片“卧槽”。
一开始,陆贞如要揍人,大家都识眼色地避开。因为“大姐大”她拳头硬、下手狠, 跟二话不就把人卸了胳膊的学神一样嚣张。
围观做什么?没准还伤及自身。
可是当身着古装的姜之瑶这么一起势, 原本四散开的人又纷纷忍不住强制回流,冒着风险聚了过来。
“卧槽, 姜神今天穿古装和人约架。”
“啊是姜瑶瑶?!有点飒啊!!陆贞如能下得了手?”
陆贞如这才发现,原先的弱鸡姜瑶瑶,居然也能有一波粉丝, 但她不怕事儿地给祖奶奶一个挑衅的笑容。
已经下楼的启夏往聚着乌泱泱人群的那头跑去。
陆贞如:“喔……姜瑶瑶,你还挺多学多才啊, 又会古文,又会武术?”
启夏望见高处的祖奶奶眸色如沉水, 尖巧的下巴微扬, 白净的锁骨烟霭一样蜿蜒到领口深处, 整个躯体动作干净规整, 倒真的有所谓侠女之姿。
她淡淡道:“倒不会太多武术。不过是以前为了揍儿子。”
原本摒气观望的学生们顿时笑出声。
“……噗哈哈哈, 揍儿子?我姜神好幽默啊。”
陆贞如听她这不着边际的回答, 瞧见这人群反应,有些愠怒。
紧接着, 姜之瑶又一本正经地俯视她:“但你年纪尚,又是女娃,终归没我儿子身体硬朗。我很怕揍伤你。那么, 最好切磋为主,点到即止?”
“废什么话!就完事儿,谁听你逼逼?你还嫌不够出风头的,要在台子上?”陆贞如膝盖一曲,也跳到操场高台上。
步伐不及俩女人架快,启夏来不及阻止,紧接着看到陆贞如伸出手来,要捣向姜之瑶。
人群爆发一声声层出迭起的倒抽凉气“嘶嘶”。
启夏认得出来陆贞如的招数。那是几乎跟他一模一样,不计后果的法。
他年少时母亲早亡,父亲总劝他“树大自然直”,攒积分一样地给他报了无数个强身健体的培训班,跆拳道巴西柔术相扑刀拳散……
他沉默着一样接一样地学,都是为了应付父亲。
在这乱七八糟的名师1V1培训中,他也瞧见一个同龄姑娘。只不过这陆贞如不是家长逼迫,而是全然出自兴趣。启夏也不明白一个姑娘为何喜欢架揍人,但她父母宠溺孩子,言听计从的。
名师教人,弟子也不俗,两个孩也不知怎么搞的,最终启夏变成一个狠厉阴郁的少年,全校都怕的学神,而陆贞如就成了个……大姐大。
陆贞如将拳风劈上去的时候,启夏骂了一句操。
如果是正常人,哪怕如王斌,挨了这么一拳,肩头上都要留个碗大的青。
更何况那可是姜之瑶,名门闺秀姜之瑶,写了无数文章的姜之瑶,就算是会点什么古人招式,那她掌握得也是皮毛而已,做样子比较好看吧……
下一秒。
名门闺秀、写了无数文章的姜之瑶如惊鸿一般避开那突如其来的手势,在陆贞如的愕然里挪步上前,给她来了个大锁喉。
“忘了和你了,我有个儿子是将军。为了揍赢他,我也是绞尽脑汁呢。”
人群:“卧槽哈哈姜瑶瑶有点猛啊。”
启夏手中拎的板砖掉到地上:……“卧槽,我们的孩子那么猛。”
姜之瑶在人群中睨到启夏的动静,心道也不知怎么了,自己还是哪哪都离不开他,他处处都想帮忙。
——比如乐成二十五年夏,大理寺把她入牢狱的时候。
那个夏天,与她根本不熟的王怀素不知收了谁的钱,红齿白牙地与她交好,还亮出了一大堆信稿,表明姜之瑶对圣上不满。
那字迹确实与她有几分相似,于是仆人姜变成了狱中姜。
姜夏哄着王怀素喝了曼陀罗种子泡过的茶叶,得到了部分信件,接下来就带着从书局老板那儿买来的书稿,步步叩头地找到了当朝太子那儿。
姜夏不提姜之瑶的事儿,他:“太子,您心怀天下,也应当与民同乐,了解当前明城人最趋之若鹜的东西。”
太子好奇:“姜大才子,你的是什么?”
他亮出厚厚一大叠《悦城通宝钗散记》,这是给太子的礼物。
太子:“……我不看话本子。”
姜夏:“这可不是普通人能买到的话本子,而是……作者的笔稿。为了表达我对您的尊敬。”
这稿子便留在宫里。太子原本事务繁忙,根本无心阅读,但也舍不得丢。因为他也听过明城哭哭生的美名,这稿子就算拿去原封卖了,估计也能值不少钱。……可比那些个珠玉翡翠、黄白之物高级风雅多了。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第三天的时候,太子总也觉得这稿子留也是留着,不如瞧上一瞧。
不想,瞧了两页,就惊为天人,再也停不下去。
带着熬了两夜的黑眼圈,他秘宣姜夏来。
“你怎么就只给我了三十六卷。后来的呢?我也不方便去买话本子,只能找了你来。”
姜夏下跪:“姜某也买不到三十七卷。全明城人都买不到。估计以后咱们也都买不到了。”
太子一怒:“???为何?”
姜夏:“因为作者,被您的父亲,圣上,在前三天入大狱中去……过几日还要被斩头。”
太子:……
姜夏:“明城哭哭生,就是姜之瑶。她勾连王怀素发泄不满的事情,您也听过吧。但她实在冤枉。这几日,您看了她的书稿,想必也对姜氏的字极其了解,”姜夏从怀中拿出一信笺,亮给太子,“您看,这便是我从王怀素那里要到的‘姜之瑶信件’,这字,也就表面很像,哪里得了她姜之瑶的精髓?”
深夜里,牢狱中的姜抱着稻草了个哈欠,忽然发现黑暗尽头有一丝亮光。
刚开始,她还以为是幻觉,不想亮光越来越近,凑到眼前,开牢门,竟是一柄蜡烛。
举着蜡烛的人是姜夏,旁边站立的人却是太子。
姜之瑶捏捏自己的脸,声道:“我是在发梦吗?暗恋的两个人都来找我了。”
玉树临风的当朝太子,也算得上明城姑娘最喜欢的男人,模样长得好,又是当年实实的“富二代”,任谁都想嫁。
太子要么是习惯了,要么怕是没听清,对这句话毫无反应,只是陈述他此番前来要做的事:
“姜之瑶,你既然认得我,其实也不必多礼。”
“姜夏跟我,你便是明城哭哭生,写下了《悦城通宝钗散记》,又你是被王怀素冤枉的,要我帮你的忙。”
“我很是敬佩你的文思,也信能写出这本书的作者自然深明大义,根本不会做那浅薄妇孺嚼圣上耳根子的卑劣举动。”
听到此处,姜之瑶反应过来没在做梦,但她听得有点糊涂:“哦?这么,您看了我的书,发现我是无辜的了?那您抱着笔墨纸砚来干什么?”不是应该放了我吗?
太子莞尔:“我自然会求父皇放了你。但我也得服他看你的书。这件事嘛,比较难……”
姜之瑶更糊涂了:“那我要怎样?”
太子:“我给你换个好牢房。你给我把断更的内容补上。你补得越肥,我就越努力地劝父皇。”
姜之瑶真的很想给他跪地上。
姜夏狗男人听着两人对话,在旁沉默无言。
听太子下了追更多更的需求之后,也只是眸子动了动。
等太子走后,他先是拿着蜡烛好生照了照姜之瑶,几乎眼眶湿红地问她,这几日伤到了哪,有没有饿着,寒凉的地牢有没有让她四肢疼痛,听自己快死了怕不怕。
等他发现他的心上人压根儿丝毫无恙之后,姜夏忽然把姜之瑶抵在墙上,声音比狱卒还要狠地:“既然无恙,你给我解释解释,你何时还暗恋起太子了?”
几千年之后,当姜之瑶看到下面启夏灰溜溜丢掉板砖的眼神,忽然明白一个道理。
他那会儿,也不是真吃那太子的醋。他是懊恼,自己在救她这件事上,不能起到更大的作用,不能瞬间得到她的感动涕零,不能瞬间得到她的芳心啊。
精神稍微恍惚片刻,她就见到陆贞如趁虚而入,要扫来第二拳了。
她微眯着眼睛跳开。
飘飘长衫发出和风的摩擦,鼓出烈烈声响。
她听到下面很多学生甚至稀里哗啦地鼓掌叫好。
噫……就这点花拳秀腿的,比得上祖奶奶她教育儿子吗?姜之瑶淡淡笑了笑,绕到陆贞如身后,正准备做一个绝对能让自己占上风的锁喉——
她忽然听到更远处的喧哗,来自操场边缘。
扭头转去,是一个个头顶红色流星锤的职高学生……
一二三四五,竟然是何莲莲派了她的啰喽来了。学校正门不开,这些人都学着她跳墙?
高台之上,姜之瑶对陆贞如做出锁喉后,骂到:“草字头。”
已处于绝对劣势的陆贞如忍不住咳嗽着:??“什么?”
姜之瑶:“草字头!我那五个兔崽子,虽然时常造反,但也不敢一齐上。”
启夏听懂了。
姜之瑶不擅长群架,那次,她出了警察局,把人引到巷子里,只是因为碰巧知道有一堵墙会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