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姑娘冷着脸, 很是困倦的样子。从石碑后面冒出来，一脸的起床气。

    她的视线在人群中流连，看到姜宁后, 不由皱了皱眉。

    有人：“姜宁, 那是你家姑娘，怎么长得像你？”

    “对啊，挺像瑶瑶的。”

    姜瑶瑶拢了拢头发, 读了读这些人高高举起的口号。

    【毁我祖坟, 没有人伦】

    【挖我祖坟，我艹你祖宗】

    半晌, 她轻启薄唇，幽幽吐出这样一句话：

    “谁刚才喊着让姜之瑶降个天谴的？吵死了。”

    姜宁看着颐指气使的姜瑶瑶，心想：……孩子她又犯病了么？

    他记起姜瑶瑶前几个月一直很奇怪, 但自她上次在刘叔面前闹了一闹，又给家里挣下个几千万后, 姜宁觉得女儿大抵是好了，不再那么不正常。尤其后面一直在上课, 跟那么多正常学生在一起, 离家里的烦心事儿远点, 总不会恶化吧。

    人算不如天算, 今天他和群众跑过来示威, 也能看到女儿。

    他拧起眉毛, 压住心底疑惑，往山下点点：“瑶瑶, 你不是上学么，跑到这里来做什么。快回去！”

    有人不明状况，也没听清姜之瑶方才什么, 跟姜宁：“哦，老姜，你全家出动啊！是不是你家丫头也惦记着你们上头那位老祖宗，跑到这里来参加示威？”表情里有赞美神色。

    姜瑶瑶：“我用不着惦记她。”我就是她。

    旁人看姜瑶瑶望望苍天，她眼神里渗透着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悲凉，姜宁预感她又要什么奇怪的话。

    果不其然，姜瑶瑶：“宁，你们别吵了，什么天谴啊、阻止炸山啊，姜之瑶嘛，她没那本事。”

    人群面面相觑，有人碰碰姜宁：“你这闺女，咋回事？”

    姜宁：……

    一众成年人不耐烦地把姜瑶瑶往旁边扒拉：“得得得，姜宁，好了，我们帮忙管好你家孩子，快继续叩拜老祖宗吧。你看，下面记者也来了，媒体也来了。”有人特地压低声音和姜宁：“功夫就在此一举了！你得足够恳切，足够感人，全明城人就会更信服你，站在我们这边，抵抗水利局啊！”

    眼看着镁光灯“啪啪”作响，事已至此，姜宁心觉无路可退，心一横后，他把女儿推到一边，对着姜之瑶墓碑大大地叩下：

    “祖奶奶！水利局大逆不道，要掘你的坟！要掘青碧山一山的坟！”

    一旁的姜之瑶被人挡着，她声嗤笑道：“嗯，她知道。”

    姜宁无视自己女儿：“祖奶奶！青碧山存在了千秋万代，您不是山神，也得算全明城各家各户祖宗的庇护人！”

    姜之瑶：“嗯嗯，这话倒也没问题。”

    姜宁继续不管不顾地：“掘人祖坟，天雷劈！祖奶奶！您就应该一道雷，到他水利局！”

    姜之瑶自嘲道：“唉……若真有那个本事，月河下游也不会总被大水淹了。”

    的都是大实话。

    但，姜宁叩不下去了，群众也受不了了。

    其中有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赤膊提着臭鸡蛋，彻底被这“无理取闹”的惹事丫头气得不行。他站了出来，一把手拉过姜之瑶：“你这孩子，你啥都知道，你啥都懂，合着姜之瑶跟你很熟？姜宁，你孩子到底咋回事儿了？”

    祖奶奶突然想起之前柳君德要她别太大肆张扬，此时不好她就是自己。只眸子一敛，淡淡道：“是啊……姜之瑶么，很熟。”

    姜宁：？？？

    一群人：？？？

    姜瑶瑶语音带着些懒散和嘲讽：“姜之瑶，这青碧山找她没用。她也挺遗憾的，在坟头哭了得有两三宿，几夜不眠不休。但是这青碧山么……必须得炸了。”

    下面的人都哈哈地笑起来：“姜宁，你家姑娘好好笑啊！她怎么这么有趣，托梦嘛，还替姜之瑶传起话了嘛哈哈哈！”

    姜之瑶忽然深吸一口气，她有些沉重地：“诸位。青碧山这事儿，真是无奈。我知道你们不乐意，你们祖宗也不乐意。但青碧山它影响月河下游，那些死的人，总得顾及苍生不是么？”

    “我很了解姜之瑶，她，苍生为重。”

    人群：“哈哈哈哈哈！！我们祖宗也不乐意，她还跟我们祖宗熟。”

    “啊哈哈哈，苍生为重，姜宁，你女儿太逗了，到底是友军还是敌军啊？”

    姜宁只恨自己不能堵住女儿的嘴。

    混在人群里的水利局长李皆石也闹不太明白：这姑娘，到底是怎么了？

    与此同时，明城论坛飚起无数个帖子。本来示威活动就备受人瞩目，支持炸山的群众原本就多，突然冒出来一个逗比网红姜瑶瑶跟大家唱反调，事件反转，出乎意料。

    【网红姜瑶瑶出现青碧山，阻挠大家反抗炸山23333！！！】

    【姜瑶瑶自称和姜之瑶很熟！！！？？速戳，往里看！！】

    【姜瑶瑶真的是姜之瑶后代？？劝人炸坟，几个意思？？】

    下面评论，全是在2333又或者骂她脑子不清醒。

    明城论坛还有人发问：

    “那个网红姜瑶瑶，不是还和启江河儿子启夏有五个儿子吗？哈哈哈，那启夏他这次怎么？这次看到‘媳妇’发神经，总得出去管管吧。”

    “听启夏学习很好，不怎么管闲事，谁知道他会不会管呢。”

    “我侄女就在明城中学上学，她姜瑶瑶最近是新任校霸，是敢欺负启夏，让他半跪在地上的。”

    “……楼上当真？”

    “……卧槽，新任校霸有点猛，当真？？”

    但这次，曾经从明城中学论坛过来的那些论坛水军集体噤声。

    他们不回复、不转发，只有一个，在某帖子下面高深莫测地：“别惹我姜神和我学神，虽然俩人这次……很惨，但惹了他们，绝壁没好果子吃。”

    ……

    启夏是在一大早被王斌的电话铃吵醒的。

    挂掉电话后，他点开论坛的第一刹那，就推开门车，前往青碧山。

    他记起姜之瑶起这山要被炸毁的事，她当时脸色冷得可怕，如遇到天大的灾难。而那是启夏几乎从未在这老祖奶脸上见到的过的表情。

    他从读着关于姜之瑶的书。父亲斩首，家道没落，她好好做一个仆从。被人诬陷，住了大狱，也临危不乱，最终得以解救。那些书里行间，姜之瑶这三个字稳如泰山，她永远不会慌，是皇帝多次嘉奖的才女。

    而姜之瑶来到这世间，也从来没有怕过什么。家里欠几千万，她给平了，被校长侵犯，她又给平了。瞧见自己被继母欺负，她又不慌不忙出“我们有五个孩子”这足以让人吓掉下巴的大话，她还不是给圆了？

    她没怕过什么，启夏想。

    但是这次，她这住了几千年的家要没了。

    她心口难道不会滴血。

    前几天，姜之瑶一直没去学校，他以为她就是自己冷静冷静，好好想想，想出一个办法来，救了她的大山。

    他万万想不到，姜之瑶，居然跑到山上，支持炸山去了？？

    启夏坐进出租车，他敲开手机，开最新的帖子：

    【姜瑶瑶阻止炸山最新视频09:00更新】。

    视频点开，姜瑶瑶一身素衣，站在一个不高不矮的石头上，她将漆黑长发挽成一个结实的髻，表情冷淡疏离。

    “炸什么？这次炸山，解救苍生。姜之瑶是同意的。你们祖宗，敢不同意么？”

    “死人，死了，就不要给活人添乱。”她那动作，又像是给自己，又像是给空气。

    出租车司机是个三十多岁的青年。他哼着歌，开着车，听到后排的动静，乐出声来：“伙子，你也跑去看网红啊？今天我同事都在这事儿！是啊，乐死了！挺一个姑娘，口出狂言的。你大家都炸山，她反对个什么劲儿？”

    启夏断他：“不是狂言。”

    司机：……

    启夏：“她，做出这个举动，也很不容易的。”男生几乎是喃喃给自己听，他指甲切向掌心，留下深深一道痕。

    司机沉默不语了，他也想不到今天认识了一个疯子，还能拉一个疯子客。

    启夏望向窗外的时候，王斌忽然又把一个电话拨了过来：“夏哥，我亲哥，最新的帖子你看了吗？”

    启夏淡淡道：“嗯。”

    王斌声音有些急促：“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姜瑶瑶的样子，总觉得山雨欲来，她好像在忍着些什么。我们以前也见过她放大招，但这次的大招，感觉跟以往不一样！夏哥，你知道的……你一定要好好劝劝她啊我夏哥！”

    启夏挂了电话。

    车离青碧山越来越近，已有一些堵车。有人来示威，有人来骂姜瑶瑶，也有……头发花白的老者，颤颤巍巍往山上爬，要看看自己恐怕时日无多的祖坟。

    启夏到了山顶，看到女孩子半坐在一块石头上，眉宇间高高在上，像她一贯的骄傲与张扬。但，的确如王斌所，她神色中有那么一丝让人难以回避的焦虑感，像是在忍着些什么。

    她左手总是不时撑向腹部。

    算了下日期，启夏忽然想明白一个问题：……她姨妈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