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的出租屋里, 魏青对着大开的铁门愣了好一会。

    挪着步子把铁门合上，他右手划过门上的猩红铁锈，在门后的角落蹲坐下来。

    双手抱头, 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铁锈透过寸头上的发茬，落在头皮上。

    青年搓了搓比两个月前更为瘦削的脸, 让自己清醒一点。

    魏钱疯了？

    那个不可一世的魏钱？！

    是真的疯了还只是一个形容词？

    魏家在B市势力极大, 人丁也很兴旺, 但直系里的继承人只有他和魏钱。

    两人差了一个辈分，按理来他应该叫魏钱叔。

    魏钱比他大上不少。

    当初他因为坚持绘画从金融学院退学，再从家中离开的时候才十八, 魏钱已经三十一岁，在家中事业混得如鱼得水。

    他知道自己被赶出去有魏钱和魏太太的一份，但因为顺遂了自己的意也从没计较过。

    现在魏钱疯了...

    魏家人, 还有爷爷, 一定会来叫他回去的！

    满鼻腔的铁腥味儿里, 魏青清秀的脸皱成一团。

    从地板上爬起来，他把床铺上魏太太留下的苏锦皱巴皱巴揉成一团，用一个投篮的姿势扔进房间里的垃圾桶。

    躺在床铺上，他拿出之前没看完的手机, 继续翻看着网上对他画的评论。

    嘴角越翘越高。

    半晌, 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一个激灵从床上爬起来，巡视了房间一大圈儿。

    不想被魏家叫回去, 那他就搬家啊！

    之前没法搬是因为这里是B市最便宜的地方, 去外地还需要路费和最初一段时间的安置费。

    但现在，“苏忆”不是要给他们提供画展那几天的路费和住宿报销吗？！

    搬去C市，找个地方藏好, 就不用再天天被魏家人烦了！

    他的绘画事业也方便接着画展启航！

    魏青美滋滋地哼着歌儿，迅速就开始收拾东西。

    一边收拾一边在心里感慨——

    这个苏家可真是好人呐！

    如果他未来真的能在绘画事业上发展出什么，一定要好好报答！

    ......

    魏青在收拾东西准备往C市来的同时，另一边的“苏忆”项目网址后台也接收到他的经费申请。

    苏皎皎正闲着没事干逛后台，看见这条消息后喊了一声。

    “哥！大哥！”

    隔着两个房间办公的苏赫被她这一嗓子喊了出来。

    戴着副细边眼镜，穿着西装，领口往上扣到最紧，领带也着。

    “在开视频会议，有急事？”

    苏皎皎发现自己扰到苏赫办正事，有点心虚：“那你先忙，你先忙...”

    她继续一边看书学习一边摸鱼。

    过了半个时辰，书房的门才被重新开。

    苏赫单手扯着领带结，松了松，走到苏皎皎旁边坐下。

    苏皎皎想到刚刚她那一嗓子可能被不少苏和集团的高层听见了，就有点害臊。

    亲近地抱怨：“你怎么不把书房门关紧啊...我喊你两声没听见回答不就知道你有事了嘛...”

    苏赫把领带抽下扔到茶几上，一边往上翻折袖口一边解释。

    “怕你和柏泠有什么事情喊我，我那边会议手机都是静音听不见。”

    “好吧...”

    苏赫把袖口挽好，问：“刚刚喊我什么事？”

    苏皎皎顿时又来了精神，把电脑挪了过来，开之后找到那条消息。

    用光标搭在上边，还选中圈了出来，生怕苏赫看不见。

    [画作者经费申请：37号作品-魏青|查看详情|]

    “这谁？”苏赫没听过，“按流程来不就行了？”

    苏皎皎今天在家没化妆，修了一半的眉毛都得意地飞了起来。

    大家都不知道！姐姐只告诉了她！

    她果然是姐姐最宠爱的崽！

    “这个是姐姐这次特别看好的一个画家，还给他推荐了展出主位呢！”

    苏赫明白了：“那通过不就行了？”

    苏皎皎点击那一条信息最右侧的[查看详情]按钮，展开之后，点着页面上申请表细则给他看。

    “他申请了整整一个月的食宿费呐！”

    苏赫皱眉：“一个月？”

    “苏忆”画展项目上一轮名单公示一周之后就开始进行下一轮筛选，每满一个月轮换一次展馆上的作品。

    如果这一期的作品较少，下一期的作品较多，会酌情修改一下时间长度。

    但第一期一定是一个月的长度。

    苏家提供经费本意是为了一些外地的条件不是很好的画家提供来展馆参观作品，以及后续作品售卖和其他合作之类的事项。

    但苏家本质还是生意人，做慈善有专门的基金会。

    “苏忆”项目一方面是为了柏泠，一方面也是为了下半年的政府项目竞标做铺垫。

    一个人每天标准食宿500的经费不多，但每个月所有人都申请就是一笔不费用。

    所以标注范围内有明是7天以下直接通过，15天以下审核。

    至于30天的...基本回。

    “这个肯定会被驳回的啦。”苏皎皎指着屏幕上的信息，“我这个账号没权限，哥你和负责的人一下，把这个通过吧！”

    “不过这也太长了，他是算每天都来看展吗？还是过来旅游的？”

    苏皎皎一边嘟囔，一边点开那幅《颠覆》进行第n遍观摩，想找出姐姐为什么这么欣赏的原因。

    她要是能画出这样的画，不定也能被姐姐夸夸呢！

    苏赫随手给助理发了条信息通知这件事，然后拾起茶几上的领带准备上楼休息。

    走了两步，他又有些犹疑地坐了回来。

    “皎皎，你知道最近柏泠和隔壁那子，有来往吗？”

    苏皎皎手上临摹的动作一顿，脸瞬间丧气下来。

    把笔往旁边一丢，她鼓着娃娃脸：“怎么没有！上回我还看见淩白从花房外的后院栅栏那里给姐姐递东西了！”

    “递的什么？”苏赫紧张起来。

    苏皎皎更委屈了：“姐姐不告诉我...”

    但看姐姐脸上带着笑，有种从内而外幸福的感觉，她又觉得淩白和姐姐在一起未免也不是件好事。

    虽然姐姐对她的关心可能会被分走一点...

    不过，如果这样姐姐能更开心，她也是可以接受的。

    把笔又捡回来，苏皎皎手指在长发上着卷儿，忧愁地叹了口气：“这件事已经改不了啦，姐姐了，她不会始乱终弃的。”

    始、始乱终弃？！

    苏赫原本只是一点紧张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

    苏皎皎她知道始乱终弃的意思是什么吗？

    “柏泠的？”

    “对啊，”苏皎皎虽然表情忧愁，但语气却信誓旦旦，“姐姐自己哒，不能始乱终弃。”

    苏皎皎可能会用错词，但柏泠不可能不知道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手上的真丝领带被攥皱。

    苏赫眼神恍惚，飘着步子上了楼。

    一直以来的想法忽地转了个一百八十度大弯。

    原来、原来不是别家的猪来拱的...

    是自家水灵灵的玉翡白菜，先找上的猪吗？！

    ......

    苏家的花房里，柏·玉翡白菜·泠正在给线稿上色。

    手上这幅是一个人物图。

    确切地来，是自画像。

    但不是现在的画像，是上一世的。

    虽然两世的样貌大体上是差不多的，也就是系统曾经过的身体契合度96%。

    但还是有一些细微的差别。

    更重要的是，她在写实上还掺入了很多精神世界的映射。

    即使是熟知她，与她相处甚久的苏家人，也不一定能看出这幅画上的人物就是她。

    上回苏皎皎来转了一圈，也没认出来。

    这幅画的色彩很难上，不仅仅是调色，还有细化和各种色块之间的过渡都很难。

    每上完一个部分，柏泠停下来歇一歇时，手腕都僵得发酸。

    把画笔放下，她挪到一旁的桌边。

    拿起银勺，她继续吃起之前还剩一半的舒芙蕾。

    虽然有些凉了，蓬起的蛋白都有些塌陷下去，但还是十分香甜。

    淩白最近每天下午午休后，都会在后院的栅栏边，给她送一份下午茶甜点。

    把杯底最后一点吃完，柏泠看着空空的盛具，有点纳闷。

    他到底是怎么知道她喜欢吃甜点的喜好的？

    在苏家因为有营养师和私厨，甜点很少做，她也没有要求过。

    应该，是没有人会知道的...

    把盛具和银勺收进袋子里放好，柏泠暂时先把想法全部清空，继续完成画作。

    等晚饭结束半时后，她才提起袋子。

    趁着出门锻炼，顺路放在淩家门口的信箱上。

    “汪呜~”

    袋子在她放上去不到几秒后就被一个黑白的影子叼下来。

    边牧现在已经可以把“”去掉了，站直时都能扑到她的腰际上。

    叼着袋子，它摇着尾巴递给站在门边的人。

    淩白站在门侧，接过袋子。

    门口路灯冷白色的光在他身上。

    柏泠突然有些想不起之前的他是什么模样。

    只是隐约有些印象，是在暖色阳光下，也像是一团排斥所有热量，融不化的松雪。

    早在两天前，她就在愈意解冻的第一时间传输过去。

    在拼着呼吸的期待之下，第十三个愈意传来失败的消息。

    现在的他，应当是个健康的正常人了。

    是在冰冷的白光下也能显出生气的，春末夏初时，纸条上正窜得茂盛的翠绿柳叶。

    弯腰接过袋子，淩白直起身。

    “下周六有空吗？”

    下周六？

    柏泠算了算时间，下周五是‘苏忆’项目的开展时间，她去一趟之后就没什么问题了。

    忆青社公布的交流时间在月底的二十六号，现在她还差两幅没上色的和三幅没作的画稿，赶一赶应该也来得及。

    学校和实验室的功课又都是在晚上的系统空间内完成...

    她点点头：“应该有空。”

    淩白提着袋子的左手松开了点。

    他往向柏泠晃了晃右手。

    “一起去游乐园吧。”

    右手掌心朝向她。

    食指上套着一个铁圈，铁圈下在手心晃悠的是一个软胶图案——

    一个开怀大笑的米奇头。

    柏泠的记忆突然被拉回到四个月前。

    在游乐园里，家人的环绕下，她第一次意识到他的心意之后，怀着一点莫名的期待挑选出这么一个周边。

    然后送给面前这个人。

    同样的软胶，哆啦A梦图案的钥匙扣还被放在她的房间里，在抽屉的深处。

    “只有我们两个。”

    淩白收回右手，在月光下，伴着风拂过灌木丛的窸窣声对她。

    好像是南方沉寂一冬，三月满冠雪白与淡粉纷飞的樱桃树，终于在五月结下殷红饱满的果实。

    坠在枝头，摇摇欲落。

    怕惊动莺雀飞来啄食一般。

    柏泠轻轻地回答。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