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下午两点, 一天中最灼热的阳光洒在淩白的侧脸，在挺直的鼻梁边下一片阴影。

    有一点汗珠从前额上落下，划过眼睑, 坠在长睫上，在光下被折出一点光芒。

    他在密不透风头套里闷得发白的嘴唇逐渐恢复血色, 轻轻抿着, 安静又专注地等待一个答案。

    恍惚中, 柏泠莫名产生了一点错觉。

    像是回到了去年在画展上的巧遇，也像是几个月前第一次从他手里接过豆乳奶茶时。

    他都是在用那样纯粹的，极易让人产生被全身心在意的错觉的目光, 看着她。

    她突然就明白过来。

    原来在那么早的以前，那样的目光里就已经藏着这些想的话了。

    那种感觉，也并不是错觉。

    把手上的纸张折了两折塞进包里, 柏泠双手接过淩白手上捧着的玩偶头套。

    “去把衣服换了吧, 会中暑的。”

    淩白没听见回复也不失望, 应了声好。

    虽然这个角落经过的人不多，但毕竟是在C市最大的主题公园内，时间也是周末。

    他穿的这身玩偶服实在太过于显眼，十几米外已经聚了一圈人, 都往这边张望着。

    等淩白去换衣服, 柏泠回到长椅上坐下。

    她从包里拿出折起的纸张, 展开。

    这份去年第一次和淩白一起吃饭时填写的调查表，早就被她遗忘在记忆角落, 没想到还会有这么一出。

    上面的笔墨字迹看起来还是挺新的。

    [您的生日：5.16]

    [您的血型：B型]

    [您喜欢的饮品：不甜的豆乳奶茶]

    ......

    [您的理想型：哆啦A梦]

    整整两页调查表, 其实只有部分是她认真填写的信息，越到后边越是随意。

    就连认真填写的信息里，为了不暴露隐私使用的都是前世的身份, 包括生日也是。

    把垂在脸颊边的头发勾到耳后，柏泠的唇角勾起一点弧度，酒窝若隐若现。

    误误撞...

    前世今生的生日，他都在。

    ......

    苏家。

    苏父苏母在外地出差结束，因为是周末就没去公司，直接回了揽月园。

    本以为一回家就能享受一堆儿女的关怀，结果却比想象中冷清不少。

    苏母问在沙发上看书的苏皎皎：“你大哥和你姐姐呢？今天不是都放假？”

    苏皎皎在沙发上了个滚，挨着苏母躺下。

    捂着嘴，她像是有什么惊天大秘密要分享一样，一边偷笑一边声：“大哥肯定是去谈恋爱啦！”

    “谈恋爱？！”苏母惊喜。

    “对呀！”苏皎皎透露细节，“前天晚上我和姐姐看见的，大哥在门口和人家亲亲，把人家送回去之后一晚上都没回来呢！”

    苏母有点不敢相信。

    这个在感情上让她最操心的大儿子居然能闷声不响地就找到女朋友了？还进度这么快？

    苏皎皎一拍大腿：“哎，苏晓也看见了！”

    “苏晓——二哥——”

    超大声的呼喊传过客厅，爬上楼梯，钻进没合上的房间门。

    苏晓边听边写，整理到一半新乐谱的灵感唰地被断。

    闭眼想了一下感觉，他又继续写，准备把这段写完再下去。

    “下——来——啊——”

    把笔掷到桌上，苏晓用手胡乱抓了几下脑袋，一边狠狠跺着脚下楼，一边努力心平气和地安慰自己。

    没事的，只有一周他就要走了，不用气。

    是他没关好门，不能气...

    啊啊啊还是好气啊！！！

    走到一楼和二楼的中间，他从扶栏上探头往下看：“啥事！”

    苏皎皎开心地仰着头：“你快告诉妈，大哥有女朋友了对不对！你上次还因为这个被大哥揍了呢，大哥今天肯定是出去约会了！”

    苏母一脸期盼。

    看见苏母在旁边，苏晓这脾气是肯定发不出来了。

    但感觉到被大哥抽的隐隐肉疼，想到刚刚被苏皎皎断作曲灵感的心疼，又忍不下委屈。

    顿了一下，他点点头：“是真的。”

    还没等苏皎皎高兴半秒，他紧接着补充：“你怎么不告诉妈，柏泠也有男朋友，柏泠今天也去约会了？”

    苏皎皎上扬的嘴角僵住。

    苏晓补刀：“不信看微博，热搜上挂着呢，可配了。”

    苏皎皎的嘴角开始往下撇。

    苏晓满意地转身回房，深藏功与名。

    他就知道，能治苏皎皎这个姐控的就只有柏泠！

    客厅里的苏母这一会听见两个好消息，眉梢都挂着喜意。

    “真的呀！那不定咱家今年就有喜事能办了呢！”

    闷闷不乐地把手上的书放到一边，苏皎皎找到手机。

    苏母也凑了过来：“哪个热搜啊？我刚刚回来路上也刷了，怎么没看见？”

    用手指点点屏幕，她指给苏母看——

    #双白szd#

    “这什么意思？”

    苏母指着后边的三个字母问。

    上回她在有人爆料的那个靠车借位合照里已经见过“双白”，明白这是柏泠和淩白的合称，但苏母对其他比较隐晦的缩写还是不太能看得懂。

    “是真的。”

    苏皎皎一边点开热搜一边解释。

    “就是他俩是真的在一起了的意思。”

    点开后刷出来的话题封面十分眼熟，背景的城堡一看就是游乐园。

    居然选她难得和姐姐出去玩过的游乐园！

    苏皎皎心口被扎上一刀。

    下边关联的第一个微博看起来不像是营销号，应该是网友。

    【今天是个好天气：#双白##双白szd#我终于大胆地出了这个tag！！！今天去游乐园收获的惊喜，姐妹们看图片！/烟花/烟花[图片][图片]】

    两张图片拍摄的应该是同一时机同一地点，只是角度略有差别。

    上边的女生被男生的身影遮住一部分，但还是能看出是柏泠。

    “这是淩白吗？”苏母仔细看，疑惑地问，“这不是个公仔吗？”

    苏皎皎点开评论查看。

    【啊啊啊啊！我今天也在游乐园！我也看见了！附上远远偷拍的牵手照，太绝了！[图片]】

    【纯路人，今天被颜值吸引拍了一张，没想到好像还是公众人物？[图片]】

    【是惊喜吧？是惊喜吧？呜呜呜淩白也太会了叭！！！】

    【请一定要幸福，好好对我们姐姐呀！】

    【这，不结婚很难收场（暗示】

    ......

    评论里还有不少路人放出的其他照片。

    遮阳伞下近近挨着的双肩，不同寻常的亲密姿态，相望对视的眼神...

    还有第一热评的照片。

    黄昏时分，介于蓝与黑之间的天色，一点被余晖染上粉色的云彩下，二层旋转木马已经亮起彩灯。

    在金色绚烂如童话一般的背景里，白衣黑裤的少年站在台阶上，侧身牵过下方的蓝裙少女。

    周围的一切都成了陪衬。

    就算苏皎皎再怎么不情愿也不得不承认，真的很绝。

    “哟，真好看，跟游乐园请他们拍的宣传海报似的。”苏母欣赏了一下，“皎皎你把这个图片发给我，我要存下来。”

    苏皎皎保存图片，转发。

    她还是忍不住再试图争取一下：“妈...你不觉得姐姐还吗？”

    “现在是还。”苏母算了算，“不过等明年也到法定年龄了...”

    法定？什么法定？！

    苏皎皎着急，绞尽脑汁想理由：“什么嘛！现在连那个淩白是什么身份情况都不清楚，万一、万一他家不喜欢姐姐呢！”

    苏母动作顿了一下，被提醒到：“是得提前见见，不能光听你爷爷的。淩家那边在欧洲，正好趁送苏晓去丹麦的时候一转。”

    “淩家？哪个淩家？”

    苏皎皎还没反应过来，突然传来一声瓷器碎裂的巨响，把她惊得一跳。

    连接客厅与楼上的旋梯口，苏晓正呆呆地站在那，双手作捧碗状。

    地上满是被摔碎的白瓷碎片和粉末。

    “淩家？”

    “欧洲的淩家？”

    “三点水那个淩？不是两点水的那个？！”

    苏晓声音一声比一声飘渺不定。

    透露出深深的怀疑自我。

    苏皎皎终于消化了苏母话里的信息，咻地一下从沙发上蹦起来，声音里带出不可置信的哭腔：“姐姐要嫁去欧洲吗？！”

    苏晓眨了眨眼：“超大新闻啊...这要是结婚啥的，得能在BBC，推特，ins上全都上一遍头条了吧！”

    “呜呜呜我不同意...”苏皎皎开始掉眼泪，“除非我也过去...”

    “...那我是不是得提前把外网的反黑站什么的也准备好？”

    “...呜呜呜太远了。”

    “......”

    苏母让佣人把地上的瓷片扫好，沉默地回房间，第一次有点后悔孩子生的太多。

    这两个崽...还是等柏泠回来处理吧。

    妈年纪大了，有点遭不住。

    ......

    看完游乐园的烟火表演后，柏泠和淩白坐车回揽月园。

    比起之前来时的司机王叔，副驾驶上还多了一个她见过的李助理。

    她也总算是明白了豆乳奶茶是哪来的。

    车辆在苏家大门前停下，放下柏泠和淩白后又驶进隔壁的别墅。

    月色正好。

    已经晚上十点多的时间点里，揽月园的道路边空荡荡，没有其他人影经过。

    淩白伸手揭过柏泠肩上的一片碎叶，眉眼温柔。

    “回去吧。”

    柏泠捏着挎包的手指微微用力，有点紧张。

    中午他问过那个问题之后再回来，两人都没有再谈起过这个话题，她也没有给他一个确切的回复。

    想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又总是错过。

    这样重要的事情，她本能地有些奇怪的仪式感，不想隔着网线和屏幕，只想当面出那些初初萌动，生涩又真实的喜欢。

    现在再不，今天就要结束了。

    呼吸和心跳慢慢加速，在安静到只有风声的夜晚格外清晰。

    清晰到柏泠担心对面那个人是否也能听见。

    少女轻轻咬着下唇，显而易见地紧张。

    淩白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不期待回复是假的，但又不忍心逼她。

    把右手从口袋里抽出，他轻轻托在柏泠的脸侧，往上抬。

    拇指抚过少女娇艳如花瓣的唇。

    柏泠情不自禁松开咬着唇瓣的动作，澄澈的杏眼在路灯下蒙上一层浅浅的光，看着他。

    初夏空气中，湿度与温度同样地高。

    除开让人脸颊与耳尖都染着红色的热意，两人接触的皮肤间也沾上凝结成的水珠，被晚风吹过后变得微凉。

    指腹温柔地摩挲，把上面留下的一枚牙印抚平，淩白才收回手。

    “别着急，我等...”

    剩余的话突然被收束进风里。

    收束进柏泠毫无预料地前倾，带起一阵短暂的风里。

    鼻间是淡淡的迷铁香与松雪交汇的味道。

    脸侧传来蜻蜓点水一般温热的触感，伴着一声轻轻的耳语。

    “喜欢。”

    心跳如擂鼓。

    柏泠低头往他垂着的右手心塞了一团东西，转身跑进大门。

    淩白望着夜色里翩飞的蓝色裙摆，半晌才回过神。

    忍着病愈后第一次跳得毫无分寸的心跳，他展开被塞进手心的那一团。

    之前被他递过去的调查表，上面修修改改，重新纠正了不少信息，痕迹轻轻一擦就暗掉不少。

    不敢再碰，淩白拿手机先拍照片记录下来。

    目光扫过背面，他的瞳孔微微放大。

    最下方一行，那个曾经让他惊讶又记忆深刻的答案已经被仔细划掉，一笔一划填上了新的文字——

    [您的理想型：（划掉）淩白]

    怔怔看了一会，淩白轻轻把纸张折贴起来，放进左胸前的口袋里，最贴近心脏的地方。

    仰头望向二楼那个已经亮起来的窗口，他轻轻笑了一声，柳叶眼弯下，惊人地明亮。

    刚刚...不该那么轻易放她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