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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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股巨力撞击在她的肩肘和肋骨, 传导入五脏六腑。

    很奇特地,可能是因为迅速失去意识,她竟然没能感受到什么痛苦。

    面包车撞上苏家黑车的沉重闷响, 轮胎在柏油路面上摩擦的刺耳拖曳声,还有人群的尖叫。

    这是柏泠沉入黑暗前最后听见的声音。

    ......

    突如其来的车祸乱所有人的计划。

    人流量本就不的路口被牵上各种护栏隔离, 外侧堵得水泄不通。

    已经没有人再去关注画展内部有什么矛盾, 停车场门口又是谁主动擦了谁的车。

    所有人都只能看见黑青色马路上, 从两辆车的夹缝中缓缓流淌出的鲜红色血液。

    愣愣举着手机的路人转头和旁边的人确认:“那个...是柏泠吧?”

    “是、是苏家那个大姐吧?”

    “是吧...”

    举得高高的手机摄像头越过护栏,越过警戒线,拍下事故场景。

    没过几分钟, “苏忆”画展场馆大门前,苏家大姐遭遇车祸的新闻就爬上各类头条。

    各个角度的现场照片和视频遍布网络。

    救护车急匆匆赶来,鸣笛声响透半边天, 用白色的担架抬走伤员。

    留下警方保护现场。

    救护车刚刚离开没多久, 两辆黑色的车一前一后擦着警戒线停下, 后边还跟着试图开超速罚单的交警。

    车辆门被砰地推开,里面的人几乎是滚一样地从车里冲下来。

    拉着警戒线的民警正准备严肃劝导离开,却一眼认出面前几人。

    是经常上热搜的那一家,也是受害者家属。

    苏皎皎还穿着拖鞋, 连指甲不知道在哪蹭翻一块溢出血丝都没注意到, 哭得满脸都是泪, 想话半天也呛不出声。

    苏晓搀着苏皎皎,情况也没好到哪去, 发白的嘴唇不停哆嗦。

    只有第一个冲下来的淩白还算冷静, 指着事故现场询问:“请问这里的人送去哪家医院了?”

    “C市一院,急救中心。”民警对这种可以方便交流的对象很有好感,多了两句, “从这条路直走,到杏湖大道左转,看见钟楼后右拐就到了。”

    “谢谢。”

    也没在现场多留一步,淩白直接拽走哭成傻子的两兄妹上车。

    一辆车嗖地继续超速驶走,另一辆留下来处理超速事项。

    交警没拦住,知道实情之后也只能派出两人继续跟着前边那辆,等到了医院再处理。

    C市一院作为全市最大的医院,住院楼就有三大栋,门诊部也有两大栋,更别药房,急救中心,还有各种其他楼。

    为了能直接进医院就找到地方,淩白在车上就查找起急救中心的路线。

    查询完路线,他还给苏赫和苏父发了消息和定位过去。

    后排的苏晓和苏皎皎相互依偎着哭泣,在网上刷着各类现场图片和视频,试图获得一点好的希望。

    医院离出事点不远,十五分钟就到。

    车辆刚刚停稳,淩白就率先开车门,带着两人往急救中心跑。

    急救中心里人来人往,满满都是消毒水味儿。

    他趴在护士总台询问:“请问刚刚送来的一个车祸伤员,大概二十岁的女生在哪,您知道吗?”

    护士看了一眼表格:“八号急救室,是家属吗?”

    “是。”

    “已经在手术了。”护士看了一眼后边的两兄妹,提醒他,“好好在门口等着,不要冲动。”

    淩白点头应下,带着两人往急救室方向走。

    等三人背影消失在楼道口,护士才和旁边的同事聊天。

    “那个就是淩白吧?我记得梅子还磕他俩CP,看来应该是真的,都是家属了。”

    旁边的同事摇了摇头:“我看不像,就算是也不一定是真感情,不然女朋友进急救室怎么可能这么冷静。”

    护士恍然:“也对,后面两个兄妹的表现才像是家属嘛。”

    同事耸耸肩:“有钱人哪有那么多真爱。”

    护士叹了口气,想起那个女孩被送进来时的场景。

    那么重的伤,满身都是血,白色的担架都被染红一半。

    估计没希望了。

    ......

    手术进行了整整九个时都没有结束。

    从下午三点多到凌,苏家除了年纪大的苏老爷子和年纪尚的苏遒,全部都守在急救室外。

    所有能找的关系都找了,急救室里是整个医院最好的主刀医生,最好的麻醉师,所有最好的...

    已尽人事,剩下的只有听天命。

    苏晓和苏皎皎坐在椅子上,眼睛哭得肿成金鱼泡,对着急救室的门发呆。

    苏赫双手抱头,脸深深埋下去看不清神情。

    苏母把手放在一直自责的大儿子后背上轻轻抚着,担忧地看着代表手术进行中的指示灯。

    刚抽完几支烟回来的苏父深深叹了口气,拍拍在一边倚墙低头站着的淩白。

    “你先回去歇着吧,等结束了我通知你。”

    淩白扯了一下唇角:“谢谢伯父,不过不用了,在哪等都是等。”

    苏父重重摁了一下他的肩膀,也不再劝。

    红色的指示灯在空荡的走廊里亮着,就算是凌,急救大楼里也满是往来的人,偶尔传来几声哭喊和抽泣,显得格外压抑。

    “变了!变了!”

    苏母突然声地喊,喉间有忍不住的哽咽。

    指示灯变成绿色。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抬眼望向急救室的方向,眼底是快溢出来的期盼。

    过了一会,门被开一条缝,主刀医生走出来,戴着口罩和他们明情况。

    “手术已经结束,目前情况还不太稳定,需要ICU观察几天。”

    众人愣愣地,没话。

    这个情况,虽然已经有些预料之中,但谁心底都有点隐秘的期盼,希望会是一句万般皆好。

    “有什么注意事项吗?”淩白的声音从后面插过来。

    主刀医生:“多请两个专业护工吧,现在暂时只能这样。”

    急救室门被推开。

    有护士举着吊瓶和其他看不懂的仪器,病床被几个医生迅速推了出来,推去ICU。

    众人纷纷让开一条道,只来得及匆匆从人缝中瞥见一点影子。

    ICU除了每天的十五分钟家属探视时间以外,禁止出入。

    几人在外边看了一会,只能散开。

    苏父苏母去找医生了解详情。

    苏赫去联系警方询问情况。

    苏皎皎缓下一口气,想找淩白道谢,却只看见楼道尽头即将消失的身影。

    想了想,她还是没忍住心里那点不适,和旁边的苏晓嘟囔:“我怎么觉得他一点都不在乎姐姐?”

    苏晓还在伤心的余韵中抽鼻子:“有吗?”

    苏皎皎不满:“有啊,看见现场那么多血还镇定地问问题,车上还记得查地址,到了医院也是,问情况通知爸妈大哥什么的。”

    “如果真的很在乎姐姐,怎么可能这么镇定啊。”

    苏晓被她这么一提醒,也觉得有点,但想到还在ICU里躺着的柏泠,他也没心情讨论这个。

    “走吧,还是先去门诊部弄点碘酒把你那翻了的指甲盖涂涂。”

    苏皎皎好像这才感觉到疼,咝了一声,把脚翘起来。

    搀着苏晓,她一瘸一拐地往电梯走。

    走到楼道拐角的洗手间时,她想先进去洗把脸,推了两下,没推开。

    “洗啥脸啊...”苏晓拉她走,“大晚上的没人看你,先去把碘酒涂了。”

    苏皎皎转了一下门把手,发现确实进不去才走开。

    门板另一侧。

    刚刚离开的淩白正站在里面。

    这是医院里专门供洗手的隔间,只有两个洗手台。

    他双手撑在洗手台的边缘,头深深垂着,沾了冷汗的额发从侧边遮住双眼。

    静止了三五分钟,他挪开一只手掌,放在水阀上。

    手指还是修长整洁。

    只是如神经紊乱一般的颤抖毁了那份赏心悦目。

    控制不住力气,他旋了好几次才把水流调整到想要的大。

    低下头,淩白捧起一点清水,漱口。

    从嘴里再吐出来的水映在白瓷壁上,是淡粉色。

    十几个时不吃不喝,强忍住的血腥味,一点点被清水重新冲刷。

    再抬头,镜子里的人已经是另一幅模样。

    狭无人的空间里,他卸下所有强装的冷静,已经碎得七零八落的内心不经意显露三分。

    眼球被红血丝爬满。

    脸色和嘴唇像纸一样苍白。

    眼前满是在网上看见的照片里少女胳膊上蜿蜒而下的血注,警戒线内的事故现场和从急救室出来的那匆匆一瞥。

    不管是睁眼还是闭眼,都是这些画面。

    一定很疼吧...

    那么多血,那么多管子,一定很疼吧...

    那是他好不容易摘下的星星。

    是他捧在手心都舍不得,想藏在心尖的人。

    他今天为什么没有跟上去?

    如果能跟上去,是不是至少可以把她护在怀里?

    死死咬着牙,淩白用着颤的右手捂在心脏上,把比发病时还要痛苦千万倍的撕裂感强行摁下去。

    要忍住。

    他答应过的。

    要做她的哆啦A梦。

    要做那个无论何时,都永远能陪伴和支撑的存在。

    ......

    一场繁华街口的车祸,加上受害者身份,又是闹得沸沸扬扬。

    警方调查的初步结果是司机酒驾。

    但苏家和淩白都不肯认这个结果,车辆在不远处已经停留了有一段时间,录像上看起来真的过于巧合。

    可司机就是咬死了是他不心喝醉的,一副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的无赖样。

    网上每天上苏家人微博和淩白微博下边询问柏泠情况的人不少,没一个得到回复的。

    付芷柔斜靠在贵妃椅上,一边看着对面墙上投影的高清车祸现场视频,一边和苏立则通电话。

    “我看见新闻了,处理得挺干净啊。”

    苏立则在另一头笑了两声:“早让你相信我了。”

    付芷柔心里舒爽:“她已经死了吧?”

    “据消息,应该是还没有。”苏立则完,又补充,“不过应该快了。”

    “还没有?!”付芷柔突然拔高声音。

    原剧情里可是当天意外车祸当天就死了。

    这拖着拖着,不定剧情又改了!那她还怎么继续当世界的女主!

    这柏泠也真是命大,那么正正撞上都没死?!

    “不行,你找个人,现在就去把她解决了!拔管子还是怎么着,都行!”

    苏立则那边的声音也提高:“你疯了吧,现在那边看得不知道多严,除了苏家的保安还有警方,现在去就是自投罗网!”

    “我不管!必须赶紧解决!”付芷柔啪地把电话挂断。

    然后静静地等着。

    果然,不到两分钟,手机就传来新的信息。

    [苏立则:至少两天后。]

    虽然还是着急,但她被宋家管着也没办法,只好答应。

    ......

    另一边。

    淩白正坐在警局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

    对面的警局领导就是上次在离山福利院案件中和他联系的那位。

    两人面前的茶水在入夏温度里也存不住热气,已经变凉。

    起身鞠了一躬,他离开办公室。

    坐上车,淩白从后排座位上的公文包里找出文件翻阅,吩咐王叔往医院开。

    从后视镜里看,他除了眼底一点青黑,和以往也没什么太大差别。

    但王叔心里却清楚,这些天淩白到底有多辛苦。

    为了摸清事情根底,处理家里产业,定时去医院看望,每天至少要跑七八趟。

    更别休息了,比以前病着的时候还累得多。

    但看着每天为了去医院探望那点时间,少爷认真梳洗整洁,就怕病床上的人突然醒来看见会担心,他们又不忍心再劝。

    车辆驶到医院。

    淩白拉了拉衣服下摆,走进住院部。

    柏泠已经脱离严重危险,从ICU转出,转进苏家安排的高档独间病房。

    但为了稳妥,医院方面还是规定了每天一时的探视时间。

    病房外,苏家人已经整整齐齐地坐好,等着到点。

    连苏老爷子都在。

    看见淩白到了,苏父和苏赫迎过来,和他一起走到拐角。

    苏父压低声音问:“那边怎么?”

    淩白点头:“可以配合。”

    “好!”苏父拍拍他的肩,“辛苦你了。”

    “不辛苦,就是这边的看守要更严格点,等会我家有两个人要派来,希望不要介意。”

    “没事。”苏父摆摆手,然后又叹了口气,“没想到举手之劳真能有回报。”

    苏赫露出这些天难得的轻松表情:“还是妹妹好心的善报。”

    之前线索完全斩断,所有人都不知道该从何开始。

    他在晚上回到家之后也烦得睡不着,只好开许久没看的工作邮箱,想用工作来消烦躁。

    结果就看见了那封邮件。

    署名魏青。

    邮件中他自称当天因为场馆内的画作矛盾,听柏泠会来之后就想出去等她,结果正好撞见车祸场面。

    因为之前听过画展开幕仪式的记者提问,他提前在网上搜索过相关事件。

    很巧,他在现场看见了一张有些熟悉的脸,还匆匆拍了张照片,附在邮件里。

    那张脸,苏赫也是熟得不能再熟了,甚至看见还会恶心。

    是怀胎三月多,本不该独自一人出现在现场的付芷柔。

    她举着手机,面带有些模糊的像素都遮不住的笑容。

    “这件事,肯定和宋家没关系,”淩白垂眸,看不清神色,“所以以付芷柔的能力,真的想害柏泠,只能是这些天。”

    确定完计划,他们准备散开,回去探视。

    淩白叫住那对父子:“有件事,如果柏泠这几天还没醒可能要麻烦你们一下。”

    “柏泠的个人画展。”

    苏父和苏赫二人都有些疑惑。

    像是在问,都什么时候了还举办个人画展?

    淩白解释:“之前柏泠过,最迟也要在月底前举办。”

    “行吧。”苏父拉了一下苏赫,“你抽个空去把这个办了。”

    苏赫应下。

    三人这才一齐往病房走。

    掐着点到探视时间,在护士的监督下,一行人分批次进去探视。

    进去时忐忑,出来时沮丧。

    淩白站在病房外侧等着,怔怔看着冷冰冰的墙壁,好像能透过混泥土与钢筋看见里面一样。

    等到最后十分钟,苏家人才全部结束,让他单独进去。

    轻轻合上门,淩白在病床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房间里只有仪器发着有规律的嘀嘀声,比纯粹的安静更令人心慌。

    少女胸口的起伏几乎没有幅度,只能从脸上呼吸罩里的一点点白雾能看出微弱的呼吸。

    手背上挂着吊针,因为输液太多,在白色的纱布下已经有一片青紫。

    他心地把手贴在她的手边。

    温度逐渐通过相贴的肌肤传递过去,直到相同。

    闭眼俯下身,他轻轻把唇虔诚地贴在少女无名指指尖,长睫上有一颗水珠滚落。

    啪嗒。

    落在雪白的床单上。

    “快点好起来啊。”

    抚着柏泠有些干枯的发尾,淩白像在那天的花房里,嘴角勾起一点弧度。

    只是目光缱绻里多出一点破碎的期望。

    他低声诱哄:“再不醒,我就要偷亲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