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意识模糊的一段时间里,江准做了一个梦, 一个不长不短的梦, 却十分真实。
时光的表针逆时针圈,倒退回时栩被绑架的那晚。
梦里的江准躺在时栩隔壁的房间, 发完微信后,在墙壁上轻轻敲了两下。
“晚安。”江准默念。
尽管了晚安,江准没能很快入睡。
一闭上眼, 就感觉方才海边的风轻拂他耳畔,闹得他睡不着。
时栩在海边对他, 给她一晚上的时间认真思考,第二天给他答复。
到底会是什么样的答复?江准反复设想可能性,设想了几十种, 内心越来越不安。
江准久久难以入睡, 干脆起身。
披了件外套开房门走出去, 散散心。
双手靠在走廊的栏杆上,江准望向远方。远方连绵的山头一座座像是黑夜的影子,比黑夜更黑,映入眼帘。
看了会儿, 视线慢慢挪回,从远方的深黑落在楼下村口。路边仅有一盏微弱的路灯,但因为和远方的光线有了对比, 显得尤其明亮。
路灯下,江准看到一个身影,徘徊不停, 漫无目的地绕着路灯柱走来走去。
是时栩。
梦里的江准,看到了半夜睡不去,而出来到楼下散步发时间的时栩。
他下了楼。
时栩依旧是那件海边的衬衫,看上去轻飘飘地很薄一层。
江准把外套脱了下来,走到她身后,披在她身上。
时栩在他梦里惊讶地转过头,目光从她身上多出的外套往上移,直到看见了江准,惊讶之余,浮上一层不易察觉的喜色。
“很晚了,怎么不睡?”
“你不是也没睡?”
姑娘现在变得都不会好好回答他问题了,反倒把问题抛还给他。
江准笑了,又问:“在想什么?”
他见时栩在楼下低着头来回走着,显然一副有心事的模样。
时栩不答,只是低头浅浅一笑。
夜里陆面的风不比海风,一阵阵风吹来,带来一路的温热,吹得人心痒。时栩靠在路灯柱子边,站得有些慵懒,多了江准陪在她身边,放松了很多。
两人在浓重的夜色里站了不知道多久,耳边吹过了不知几阵风,这时,时栩的声音缓缓传来。
“江准。”
“嗯?”
江准起精神看向身侧的她。
只见时栩讲了几句话,垂着眼帘,眼波流转情意缱绻,但声音很轻,江准听的不是很清楚。
“什么?”江准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到越来越轻的声音。
可是,梦里的声音愈来愈淡,江准只能听到很细碎的声音,慢慢的,连声音都听不到一丝一毫,看着时栩启启合合的嘴唇,他也读不出唇形,一时间着急又无可奈何。
渐渐,江准的意识开始模糊,好像有个声音在告诉梦里的自己,他这是在梦境里,快醒过来。
一晃神,眼前的时栩随着越来越弱的晚风,身影渐渐变得黯淡,再然后,消失了。
江准伸手去抓,抓了个空。
“栩栩。”
江准惊醒了。
他这一声低吟还吵醒了趴在他身旁的时栩。
时栩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也许是太困了没撑住眼皮架,坐着坐着不知不觉之间,便趴了下去,睡着了。
“你醒了?”时栩揉了揉疲倦的眼睛。
“栩栩,这是哪儿?”江准刚转醒,粗粗扫了眼四周,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环境。
“医院。”时栩。
江准微微低头看见身上的住院服,是了,的确在医院。
在安慈,江准受了刀伤后,立即被一起来的救护车送往了最近的医院,大致处理了伤口,脱离危险后,江家叫了一架直升机飞速送回嘉海。
伤情完全控制住,江准睡了一夜后,终于醒了过来。
这一夜,时栩没睡,一直坐在病床前,等着江准苏醒。
原本江母和江凌也在边上守着,但江母上回住院后身体才康复不久,在时栩和江凌两个人百般相劝后,江母才答应回去先休息,等江准醒后第一时间告诉她。
“我马上给妈电话,你等我一下。”现在江准刚刚醒来,时栩立马想起自己对江母的承诺,着急忙慌地拿起手机,连自己对江母的称呼叫回了以前也没反应过来。
江准心中微动,扬起沉重的嘴角,此时此刻内心是高兴的。
时栩拿起了手机,正要拨电话,江准忽然断了她,伸出手猛地抓住时栩手腕。
这一动作太突然,导致他一时没注意,牵动了腹部的伤口,江准吃痛,咬住嘴唇低下头。
时栩一惊,立刻按了呼叫铃。
医生和护士一齐赶了进来,替江准检查了伤口。处理结束后,医生,放心,是因为刚才动作幅度过大使得缝合好的伤口隐隐裂开,没有大碍。
“切记要静养。”医生走之前特意嘱咐时栩。
“谢谢我们会注意的,麻烦了。”
时栩送走了医生和护士,重新走回来,目光落在江准腹部,病号服下边的腹部缠着厚厚的纱布,猴子的那一刀虽然刀,但扎的很深,整个刀体几乎没入腹中,时栩回想起昨天傍晚的场景,夕阳通红的余晖下,血红的刀子和止不住的鲜血。
时栩站在病床边,不敢走近,闭上眼也挥之不去昨日的场面,懊悔和自责在心底反复缠绕。
这时,她的手被温柔地牵起。
时栩突然感受到手心温热的触感,多出一只手,将她的手握进那只手的掌心。
江准动作缓慢地牵起时栩的手,并入自己的手掌心,他抬起她的手细细端详着,半晌,才问她:“你手上,怎么了?”
他的是时栩手上,从手指到腕部好几处,有纱布包着。方才,江准就是因为注意到了这,才情急之下慌忙坐起,牵动了伤口裂开。
时栩手上,是玻璃扎的伤口。
为了逃出来,时栩激怒猴子使他砸了玻璃杯。玻璃杯狠狠地砸在时栩身边,一些碎渣刺进了时栩的皮肉里,后来时栩又利用玻璃碎片割开了她手脚的绳子,因为时间紧迫割得急,全然不顾玻璃碎片的锋利反作用于她的手指。
时栩逃出来的时候,手上血迹斑斑,之后江准为了救她而受了重伤,她更是对手上的这点玻璃划伤没有一丁点痛觉。
来了嘉海,还是被江母最先注意到,时栩也受了伤,赶紧叫她去处理包扎。
“不要紧,一点擦伤。”时栩对江准解释。
时栩不动声色抽回手,眼睛心虚地飘向别处,动了动手腕表示自己的伤真的只是问题,不叫江准白白担心。
“江准,对不起啊,我拖累你了。”
时栩视线回到他的腹部,隔着住院服和纱布虽然看不到伤口,但可以想见,时刻提醒着她,是她让江准受的这个伤、留下的这道疤。
江准听到这句话,沉默不语。
他不希望时栩那么见外的。
“不过你也是,”时栩画风一转,“不要命了吗?傻不愣登地扑上来。”
这语气,有些嗔怪,着着,时栩眼眶里不争气的泪水慢慢转。
江准抬起手,帮她擦了擦落下的泪。
“当时没想那么多。”那个时候,江准满眼都是那把刀,那把架在时栩脖子上,随时危急时栩性命的那把刀,根本顾及不上其他的,一心只想让那把刀离开时栩就好。
“你是没想什么多,”时栩红着眼,抽泣了几下,“也根本不想,我,我会有多担心。”
这句话出口后,时栩绷不住了。
积攒了很久的情绪迸发出来,眼泪如串成一条线的珠子,一颗一颗往下掉,止也止不住。
江准愣了一下,紧紧皱起眉头。
有一个冲动,他想立刻抱住时栩,抱着她的脑袋,轻吻她的耳畔,告诉她,对不起,让你为我担心了。
和伤口做了一会儿斗争,江准挣扎着缓缓挪动身子坐到床边,为了离时栩近一些。
突然,柔软的身子贴上了他。
时栩凑身上前,抱住了他,紧紧抱住了江准。
她把脸埋在江准的颈窝,江准能清楚的感觉到眼泪落在他的脖子,流进衣服里,淌过最贴近心尖的胸口,怦怦乱跳。
江准抬起手,在时栩后背轻抚,以作安慰。
有些时候,尤其和时栩待在一起之后,江准越发觉得言语显得很苍白,他愿意默不作声地等待,而现在的他愿意安静无言地守护。
病房里一度安静下来。
过了几分钟,时栩平息下来,离开了江准的怀抱,正视着他,很严肃的样子,做了深呼吸。
“江准,”时栩开口,她到,“有些话我知道现在并不是最好的时机,但,但是我……”
但是我忍不了,想在你醒来的第一时间就对你。
“没关系,栩栩,你吧。”
时栩再次深呼吸,下定决心:“我喜欢你,江准。”
“这句话我过两次,一次我喝醉的时候,还有一次在我们要离婚的时候。而这次,你又因为我受伤。”
这句话的,好像每一次都不合时宜。
时栩情不自禁瞟了眼江准的伤口,然后移回目光,坚定地注视着江准的眼睛,:“你也许会觉得,我现在这个是因为感恩,因为愧疚,因为同情。但是都没有,一分一毫也没有。我喜欢你,单纯地喜欢你,没有一点杂质。”
“前段时间,我骗过自己,也劝过自己,让自己不要想你,不要再回头看,但,没有用。”
“当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在我面前,内心告诉我还是喜欢你。”
时栩着着又垂下了眼眸,本质上,她还是那个脆弱,胆的时栩。
“栩栩,”江准缓过神来,叫了她,时栩重新抬起眼,鹿眼纯真,盛放了世间万般美好。
江准笑了,他:“栩栩,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