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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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人粗糙的手指狠狠挂掉电话, 把手里时栩的手机一扔。手机重重砸在地上的一滩积水当中,瞬间支离破碎。

    他把变声器收好,扬起头从楼道走回地下室。

    这里是一处无人会问津的烂尾楼。

    地下室长年积水, 又阴潮又湿冷, 总有一股股凉风时不时灌入其中。

    男人走回其中一间地下室,没有门,映入眼帘的就是角落里被他同伙看惯起来的女人。

    时栩被他们用头套盖着脑袋, 嘴巴也有封条堵上,手脚都被他们用结实的绳子给牢牢捆住,像头待宰的羔羊, 弱不禁风无力抵抗。

    “还是这副德行。”走进来的男人点了根烟, 边量时栩边讥笑。

    时栩手脚软绵绵地挣扎着,嘴里被封条包着只能含糊不清着什么, 听不清楚。

    又矮又壮的男人用烟头指了指她,对时栩身侧的另一个男人:“让她话。”

    另一个男人长得十分精瘦,很听他话,话音一落, 便伸手去把封条一下扯掉。

    “嘶拉”一声,毫不留情地撕掉了封条。

    时栩嘴边被封条贴过的地方不由分红肿了起来。

    手被捆着没法动弹,时栩使劲抿住了嘴唇,咬牙熬过这段皮肉撕扯后的痛苦。

    与封条一块揭下的还有蒙在头上的黑袋子,时栩猛地睁开眼,地下室里的光线不比头套里亮多少,很快适应了昏暗的环境, 以及,很快认出了绑她来这的人。

    果然是他。

    时栩还呢,这声音极为耳熟。

    “熊强,你也还是和以前一样,旧德行。”时栩脱口而出,此时此刻心底居然没有几分惧怕。

    熊强对她无所畏惧的模样的感到十分意外:“我还以为你看到是我绑的你,会和时候一样抱着头缩在角落里哭哭啼啼。”

    “只有你还活在过去,与时候比起来没有长进。”时栩反驳他,脸上没有任何好脸色,甚至看都不想看熊强这熊样一眼。

    她回想起赵湘湘昨晚还跟她提起,熊强破产了,资产都被清算,人也从嘉海逃了出去,没想到沦落到这副境地,还不忘以前偷鸡摸狗的老本行,哦不,应该变本加厉,从偷鸡摸狗变为了绑票勒索。

    熊强的表情冷了下来,眼里对时栩的话充满了不屑。在他的认知里,时候怎么了?时候的他在孤儿院里称王称霸,好不威风。

    而进入社会后,他辛辛苦苦摸爬滚,从一开始桀骜不驯到处得罪人,到后来不得已低下头颅弯下腰杆,甚至于卑躬屈膝,受够了别人对他是个孤儿、没有文化各种缺陷之处的冷嘲热讽,终于有一天,他被幸运眷顾,偶然跟了一个老大哥进入到煤矿生意,由此有了些家底再去闯荡这些年发展迅猛的新能源,事实证明他闯对了,再后来跨足投资影视圈,这种只要眼光毒辣又来钱快的盘子,他这些年在里面混得意外还不错。

    万万没想到,最后,还是被人搞到今天这个局面。

    “时候,我觉得挺好的。”熊强念念有词,像是想到了什么还笑了起来,笑得脸颊上的两团肥肉往上把眼睛挤成缝隙。

    “你是吧,猴子?”

    熊强把话抛给另一个瘦成电线杆的男人,从头到尾他默不作声,没有一句话,但一直很听熊强的吩咐。时栩手脚的绳子是他绑死的,嘴上封条和头套也是他弄的。

    熊强问他问题,他才了一句话,回答:“是。”

    猴子?时栩在记忆里搜索这个外号。

    没过一会儿,她想了起来。福利院的瘦猴,老是跟在熊强身后,是熊强一众跟班里最最瘦的一个,平时胆子挺。时栩又记起来,那年熊强偷了有钱太太,也就是江准母亲的钱包后,正是瘦猴着急忙慌跑到大家面前,把这个消息捅出来告诉了大家。

    时栩悄悄量了猴子几眼,他和时候的身材没多大变化,无非长高了很多,比熊强高出半个头,但还是瘦的跟一根筷子似的,没有一两肉。尤其是脸,瘦到脱相,根本看不出是跟时栩同龄的年纪,快要像个老头,干瘪瘪的,眼里没有一点色彩和光亮。

    只见猴子答完熊强的话,低头沉思了片刻,又了一句:“时候,是挺好。”

    时候,他们是好。

    作威作福没人管,整个福利院都是他们的天下。

    他们好的同时,其他人过得并不好。

    在地下室站得久了,不知不觉过了上午,熊强和猴子两个人看了眼时栩被绑成这副模样,一动都动不了,于是放下心走出这间地下室去外头找水泡面去。

    日薄西山,江准在下午三点凑够了现金。

    傍晚五点,他的手机收到一条短信。

    短信内容就是交赎金的地址。

    江准快速钻入车里驾驶位,开启导航,正要发车之时,副驾座上来一个人。

    江准:……

    顾风堂反问:“你这什么眼神?什么表情?我不能来吗?”

    江准懒得跟他多,油门踩下,车轮卷起一片尘土。

    路上,顾风堂在和陆祺电话告知他们现在的动态,临了,他道:“我知道了,会心再心的。”

    “行了,定位会一直开着,你怎么这么啰嗦。”

    “你能不能安安心心地,给警察叔叔带路啊,我要挂了。”

    顾风堂火速把电话挂了。

    他们现在兵分两路,一路是江准与他,不过本来没有他。这一路先按绑匪所,把赎金放到指定地点,然后离开,得到时栩位置后,同便衣警察同时出发解救时栩。

    另一路,是陆祺和警察,在江准他们交完赎金离开后,继续用无人机勘察绑匪出来后的动向,追踪并抓捕。

    从一开始,江准最重要的决心是救人,但是,压根没有算放过绑架时栩的人。

    “诶,那个监控你看过了?心里有底吗?到底是谁绑的你女人?”

    顾风堂手搭在窗边,一连几个问题。

    他口中的监控,是安慈村口的交通监控。上午调出来后,模糊地看到昨晚时栩被绑走的片段。昨晚时栩睡不着半夜出来散散心,只是在楼底转了转,结果冲出来一辆面包车,时栩被一个身材高瘦的男子从后面袭击,晕后带上了车,从一条路开走了。

    江准没理顾风堂的连环发问。

    顾风堂便继续给他分析:“你平时有得罪什么人吗?哦不对,那有点多,排查起来的确困难。”

    江准冷哼:“不该让你跟来。”

    顾风堂这下不乐意了,他好心帮他事先做好分析准备,也是为了尽量掌握绑匪信息,最好能推断出究竟是谁,这样也能减少危险。

    “好心当驴肝肺,”顾风堂叹了口气,“我不来,能放心我的钱?”

    赎金里的三分之二可都是他的现金。

    江准知道这人口是心非,堂堂帝国产业顾少会在乎这点钱,就算没了还怕江准还不起不成,但这人非要在这种时候跟他抬杠,江准也没给他台阶下,一如既然发挥了他嘴上的厉害:“谢谢你的现金,不然你早就被我扔下车了。”

    “……”

    江准满脸不耐烦,车里的气压低得让顾风堂感觉头顶乌云密布,随时随刻都会有一场灭顶的狂暴雨降落下来。顾风堂算是看清了,时栩对江准真的很重要了,江大律师为了她着急地已经没有任何形象可言。

    沉闷了十几分钟。

    “到了?”顾风堂直起身。

    半个多时的路程被江准飙车缩短了快一半的时间,车停了下来。

    江准立马下车,环顾了四周一圈,这里是一片滨海的烂尾楼,沿着安慈村的海岸线过来,大概是某个更偏远乡镇的边缘。

    顾风堂也下了车,两手叉腰看了看这栋烂尾楼,看起来烂在这蛮久了,风吹雨淋的,很多地方已经烂成了残垣,楼不高,造了大约十几层,还没封顶。

    “什么鬼地方。”顾风堂靠在车门摇了摇头。

    江准拿着手机,等绑匪下一步指示,如果没猜错,人一定在某个他们看不到的角落,盯着他们一举一动。

    果然,下一秒,来了电话。

    隔壁的顾风堂瞬间起精神,站直身。

    江准接起:“喂。”

    未知号码里传来熟悉的电音,压抑万分:“怎么还有个人?”

    和江准预料的不错,对方果然正看着他们,他的应该是顾风堂为什么跟着他来。

    江准回答:“你放心,他只是一个来帮我搬箱子的人。”

    顾风堂:“……”

    江准继续解释:“你要的现金足足装满了两个行李箱,六十多公斤,我一个人搬不动。”

    江大律师话向来很有底气,即使胡言乱语,也能做到让别人在某个瞬间轻易信服他一本正经的胡八道。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仔细观察四周动向。随后,在确认了方圆一公里只有江准和他雇来搬行李的人之后,对方终于:“把钱放到海边,那棵正对烂尾楼的树下,放下立马走,走了之后,我会告诉你,她在哪。”

    “你怎么保证时栩现在是安全的?”

    对方:“我只要钱,并不想背上人命官司。”

    江准步步紧逼:“不行,你先让她跟我句话。”

    电话里的电音烦躁起来:“哪来那么多要求,要么你照我的做,要么就滚!”

    这下,江准像是被他唬住了一般,沉下声,答应:“好好,你别急,我照你的做。”

    电话挂断。

    江准开启车后备箱,顾风堂跟了上来,帮他拎了一箱沉甸甸的现金。

    “怎么样?”

    “我猜测,这个主谋的人现在没有跟栩栩在一块。”

    要不然,江准只是提出让时栩吱一声证明安全这么简单的要求,不至于果断拒绝,除非,时栩不在他身边。

    “团伙作案?”顾风堂思忖着。

    “监控显示面包车里只有两个人。”江准仔仔细细把像素不高的监控画面颠来倒去看了不百遍,虽然不看清人像,但可以确认的是车开时显露出来的后座没有人,只有高瘦的男子和被绑的时栩被拖了进去,而副驾座也没有人。

    那么只剩下驾驶座一人,和绑架者,一共两人。

    “所以,”顾风堂拎着箱子跟在江准后边,“明时栩身边现在只有一个人,那我们要不要?”

    “别。”

    只是确认了面包车有两个人,难保有没有其他没有上车的同伙,更何况目前来,他们那行人还在暗处,连面都没露,江准不能赌,坚决不能用时栩的安全作赌。

    两个人按照绑匪所,把箱子提到海边的树下。

    折回,回到车前。

    突然!一道清脆而响亮的声音破周围只有海风海浪的平静。

    什么东西碎的声响。

    顾风堂和江准对视了一眼,先假装什么都没听见,慢悠悠走回到了车里。

    半时之前,烂尾楼的地下室。

    时栩又饿又困,手脚又被束缚得麻木酸痛的地步,恹恹地靠在墙壁边半合上眼。

    模糊间,时栩听到了熊强和瘦猴在外面过道交谈的回声。

    ——五百万能用多久?

    ——能挨过一阵。

    ——现在,钱不是钱,五百万很快能花完。

    熊强沉默了一阵。

    ——猴子,你什么意思?

    ——要不临时提价?或者来不及的话,我们这次假装放人,等他们走了我们再转移,再要五百万。

    ——嘶……

    熊强开始犹豫。

    再然后,时栩没有听到接下来的对话,没一会儿熊强便出去了。

    江准刚到的时候,车声传到了地下室。

    那时,猴子拿着玻璃杯,边嘬了口水边踱步进来视察时栩的状况。

    皱巴巴而无神的双目里,看起来挺愉快。

    时栩猜到,他们真的算再次勒索一次。

    五分钟后,时栩用三言两语激怒了瘦猴。这些年在社会的风吹雨,给猴子养成了一颗无比脆弱,易燥易怒的心。

    他听见时栩讽刺他,是熊强的走狗,瞬间气急攻心,把手里的玻璃杯摔向时栩,玻璃狠狠地碎在地上,细的碎渣溅到时栩手腕上,扎了进去,鲜血淌出。

    瘦猴看见了血,有点慌。

    压抑住愤恨,拐出去找止血的东西。

    时栩见他走了,又瞟了眼地上的玻璃片,如她所愿。她蹭了蹭身子,用绑在一起的双手抓到了一片玻璃。

    顾风堂和江准一前一后分别坐回副驾座和驾驶座,坐定后,江准慢腾腾启动车子。

    “你也听到了?”

    “听到了,像是地底发出的声。”

    江准点点头,他同意顾风堂的感觉。

    “难道,这里还有其他人?”顾风堂往眼前这栋烂尾楼瞟了几眼。

    江准不紧不慢地在倒车,故意倒了几遍,才倒掉转好车头。

    拖延时间的目的,是想看看究竟楼里有没有人。

    就在这时,车前挡风玻璃外,视线范围里窜出一个身影。

    “喂!江准!!那是!!!”顾风堂朝前指着。

    江准已经开了车门,直奔向前方。

    是时栩!!时栩啊!!!

    时栩用玻璃片割掉了绳子,趁猴子没注意,看见楼梯就飞奔过去,等猴子反应过来,她已经往上爬了好几级。

    时栩成功逃了出来。

    “栩栩!”江准拼尽全力向她跑去。

    时栩回过头,看到了江准,提在嗓子眼的心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安放。

    她快哭了。

    看到江准的这一刻,泪水在她眼底不停转。

    马上要落下来的时候,泪珠戛然而止。

    时栩的喉间被一个利器抵住了。

    江准停在离时栩五步远外,对时栩身后瘦巴巴的男人怒吼:“你别动!”

    猴子双手颤,死死扣住时栩,:“你也,也,也别动。”

    时栩脚力总归比不上吃饱喝足有力气的男人,在她跑上来的时候,猴子追上了她的脚步,快速拿下皮带上的钥匙扣,用钥匙扣中的一把刀抵住了时栩的脖子。

    另一只手紧紧拽着她的手,不让她动弹。

    “别动!”猴子再次强调,刀尖紧贴时栩大动脉的皮肉。

    这时顾风堂也赶了过来,和江准并肩站着,事态发展太过出乎意料,根本来不及反应。

    江准试图安抚他:“我们不动,我们不动。”

    猴子让他们两个后退,江准和顾风堂照做,退了两步。

    与此同时,猴子也拉着时栩往烂尾楼方向退了一连好几步。

    僵持了五分多钟,猛地,耳边响起尖厉的警笛声,江准内心一震,看向顾风堂。

    顾风堂被看得心虚,只好:“我看事情失控,所以通知了陆祺。”

    “你有病啊!”江准朝他怒骂,然后立马看向猴子的反应,死死盯住他拿着刀的手。

    在听到越来越近的警笛后,猴子的大脑由一片空白瞬间被涌入的血液灌满,连眼眶都在刹那间肉眼可见地通红。

    红血丝爬满了双眼,他快没有理智了。

    就在他失智的一瞬间,江准捕捉到猴子的手腕一紧,刀尖不受控制地往时栩脖子皮肉里扎去,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江准两步飞冲上前,把时栩往外一推,脖子离开了刀尖。

    时栩被推到了地上,抬起头,看见江准抓住了猴子的手腕,却一下子,被暴走的他挣脱,手乱挥舞,划破了江准手掌的虎口,趁江准下意识去捂伤口而分了神的霎时间,猴子拿刀的手往前一伸。

    刀子捅了进去。

    “江准!!”时栩的眼里倒映出一股涌动的鲜血,从江准的腹中流出来,先是一滴一滴落到地面上,很快,血汹涌迸出,脚下的地面腥红了一片。

    顾风堂狂奔过来赶到的时候,也只是堪堪接住了即将站不稳的江准,而此时,警察从四面八方跑来,几个身手好的不消两下便制住了猴子。

    猴子看见警服,主动扔下血淋淋的刀,像疯了一样,抱头蹲下,嘴里念着:“不是我,不是我,我不是主谋。我交代,我交代,熊强熊强在上面。”

    一直躲在烂尾楼顶楼的熊强被警察抓了下来。

    顾风堂替江准捂住腹部伤口,却看见江准没了血色的唇瓣轻启轻合。

    叫着:“栩栩,栩,栩。”

    快没力气了。

    “别叫了,省点力气,她过来了。”顾风堂托住他,叫他赶紧闭嘴,别牵动伤口。

    时栩眼睁睁看着刀全数没入腹中起,就再也没了意识,感觉自己成了架失魂的躯体,站都站不起来。

    直到听见江准一遍又一遍地呼唤她,时栩才支撑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向他走来。

    时栩蹲下身,却不知她现在已经是泪流满面的狼狈。

    她不敢看江准的伤口,直直地盯着他的脸,问了句:“不要,命了吗?”

    江准尽力扬了扬唇角,却笑:“你也是我的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