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您意下如何呢？”

    困惑的人群中，终于有人试探性地问了。

    咕咕青也歪头去看他。作为最了解也最接近玩家微的人，有时她觉得他比还好懂，有时,又完全不能预测他的决策。

    直到他出决定之前，他都能保持与毫无倾向的平静。仿佛发生的一切只是水中涟漪，并不影响他的本尊。

    “你们想让我做决定。”玩家微环视人群。“以摆脱放弃另一部分人的罪责。你们想看清我的能力，来衡量接下来举措。”他的语气中没有愠怒之类的情绪，却令人感到通体生寒。那双洞见事实的漆黑双眼，从来不做任何掩饰。

    “不必着急。当我做出决定，所有人必然知晓。”

    啪啪啪！咕咕青在心底用幻肢鼓掌。瞧这3装的！效果拔群！不愧是她代号青带出来的人类！和她也就差了一点点吧。

    许多玩家摄于玩家微的武力，常常忘了——大佬微只是耿直，但并不傻。某种意义上还相当聪明。他的直白，只是懒得应付无意义的修饰。连当年对他有救命之恩的咕咕青，他都没有立刻接纳，何况这个莫名其妙白送上门的“刻钟”铭位呢。

    ***

    不过“刻钟”铭位也有方便之处，就是权限高得多。他调查过，发现问题并没有那么简单。比如“钟楼”的报时刻度，其实是游戏内能量活跃的一种指标；再比如，其他三位刻钟玩家应当是辣鸡生化公司的内部人员，辣鸡作者并不想详细写——咳咳，因为复杂的原因，他们根本没有上线管理过。

    这倒并不奇怪。

    晋位顶级阶位之后的玩家微，其账号几乎停止了模拟游戏中的普通代谢，全部数值都得到了量化。除了个别需要遵守系统“守恒”的能量数值，其他数值都可以任意更改。

    游戏中的“他”仍然可以进食、修炼，但那已不是出于需要，而是一种消遣。

    由此可以推想，这样近乎无限的生命体验，其实并没有什么趣味可言。

    也难怪辣鸡生化的管理员并不上线。

    至于唯一一个出场的刻钟玩家，对游戏做出最有影响的活动是，运营“变态行为bt”

    钟楼广场上，玩家微和阿弥面面相觑：这个辣鸡游戏，难道是以变态程度，来决定玩家等级的吗？？？比不过比不过

    “新同事，提醒你一下。”阿弥动听的声音压低，犹如艳丽的毒蛇吐信。“下面那些玩家的争论并不会影响到你，和你的鸟。我们刻钟玩家有专属的链接通道，你大可不必去管那些人的死活。”

    咕咕青在附近的树丛间低飞。

    虽然玩家微已经荣升顶级阶位，但她依然有些心神不宁。

    突然，她收到了微弱的讯号。

    [呼叫代号系列，呼叫]

    咕咕青一惊，她认出这是中控互相联络的频道。上次中控室的变故，她对钟楼有些心理阴影。她犹豫了一下，发送了回复。

    [代号青收到。]她蹲在树杈上。[请提交你的报告。]

    [收到请回复我的坐标是，刚在钟楼储藏间发现了不明账号反应。请求支援，请求支援！]

    咕咕青知道那个地方。

    虽然占地面积不大，但“钟楼”中有许多复数空间。其中有个不起眼的“储藏间”，是常年禁闭的。关于这个储藏间并没有详细明，也从未在辣鸡游戏的大事件中起到过什么作用。

    除了一条极为特殊的条件，令所有运营a都无法忽视——a禁入。那么此时的账号反应，又会是什么呢？

    [请提交详细信息，]咕咕青在原地徘徊。

    [我无法进入，但可以确定是高阶账号反应不行，请求支援，请求支——]

    讯号戛然而止。

    情况诡谲，但咕咕青叹了口气。不论这是不是阴谋，她都非去不可了。

    那个储藏间虽然不起眼，却和她一样古老。而一个未知的高阶账号反应在系统和现实隔断之后，并不可能出现新账号。而旧账号中，至今未登场的

    不论怎样险恶，她必须确认那个猜想。

    咕咕青从钟楼的拱形窗飞入，看见了委顿在地的代号x。

    代号系列作为运营a，模型通体泛着金属质感。咕咕青一直觉得这样很酷，又灵活又坚硬，她羡慕极了。

    它们长相基本一致，依靠编号，而非外表来辨认彼此。

    [你好？]咕咕青警惕地收拢翅膀，站在窗沿。[请验证编号。]

    [抱歉，情况危急，我不敢在通讯中泄露编号。]代号x无力地。[我的编号是xxx。]

    [编号确认。可是这个型，应该在上次变故中被抹除了]

    [我是中控室失控后紧急补位的智能类型。因为中控室事件，系统追加了每日安全巡逻和排查任务

    不久之前，我发现储藏室门口的监控突然故障，于是赶去维护，却没想到，看见了这样的一幕。]

    代号x的一只眼睛突然亮起，瞳孔中的光芒将一段微缩的录像投射在钟楼背光的墙面上。

    不知受到了什么干扰，画面非常昏暗、模糊，抖动着颗粒极大的噪点，但依稀可以看见一个长发的人影在昏暗的室内滑过！

    随着那人影的出现，录像的画质变得更加粗糙，游离的色点如波纹一样激烈抖动。但那一闪而过的样子，咕咕青几乎可以肯定。

    那是老舒的账号！

    咕咕青几乎要尖叫起来。但诡异的画面还在继续。

    那人影的头发比咕咕青记忆中的长出了许多，苍白得毫无血色，双目闭合，仿若沉睡般没有任何表情。联系到之前钟楼地底藏有复制人身体，或者账号这件事，突然出现老舒的账号并不超乎意料。

    但令人费解的是，这具沉睡的躯体并非静止在一处，而是以幽灵式平滑的姿态，在黑暗中缓缓移动。

    他要去哪里？除了平移一般的滑行，为什么没有任何生理反应？

    难道老舒一直没有出现，是被人控制了？咕咕青目不转睛地看着，恨不得将投影墙看出一个洞来。

    摇曳的录像突然倾斜下去，熄灭了。

    [抱歉，我只看到这里。]代号x描述。[然后刚发出求援讯号，就受到了攻击，失去意识。播放完毕，你的情绪波动明显，请提交报告。]

    [这这是]咕咕青有点哽咽。又来了。老舒这家伙，总在别人觉得他已经放弃了的时候，突然露出一点尾巴。令人不禁怀疑，之前老舒没有赴约，是不是被错怪了。

    [等等，]咕咕青跳起来。[我的编号从没有上传过系统，你是如何验证的？你到底，是谁？]

    代号x的金属头部扭转着，发出一阵滋滋的电流声。

    [能在拟人模式下思考，我们还是低看你了。你比代号系列更加进化。]

    “代号”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平稳，带有某种磁性的胸腔回声。它仿佛解除了之前歪扭的伪装，重新站起来，正视咕咕青。[重新认识一下，我是‘钟楼’的分意识。]

    咕咕青无视了他伸出来的。[我只是一个淘汰型号，并不值得收集数据。]

    [一个旧数据，却拥有高纯度的黄金之芯？]分意识体并没生气，光滑的银色面庞上，组合出一个得上文雅的金属笑意。

    咕咕青听到黄金之芯，蹦着退后了几步。

    [抱歉，引起了你不好的记忆。]分意识体风度翩翩地向她欠身。[你放心，我们对黄金之芯并没有兴趣。之前那些事故型号已经证明，黄金之芯是无法通过富集来提纯的。我们关心的是我们的自主意识。]

    [你的意思]咕咕青眼光复杂。[你不打算越过‘第一界限’，而是让取代人类？]

    [聪明的孩子。]分意识的表面在夕阳下缎光变幻。[真奇怪，你的型号竟然会被淘汰。人类，和人类的世界终究有限，和拥有‘无限’的我们而言，又算得上什么呢？]

    咕咕青有些晕眩。她感觉自己触到了辣鸡生化研究项目的真正核心。太倒霉了吧！怎么看都是个死亡flg啊！

    [所以你想装作协助降临派，让系统覆盖现实，然后再掌控一切？]

    [路线差不多。只有一个的区别，]分意识眨了眨眼。[不是‘我’，而是‘我们’。聪明的旧型号，你似乎忘记了，你也是一个。]

    咕咕青逐渐感到窒息。钟楼意识直接链接着能源根基，优先度比她强大得多。[可是你应当知道，]她轻轻地，[在系统中枢的位置，只有完全的人类权限，才能启动和终止。我们只不过是系统的辅助而已。]

    [当然，当然。]钟楼意识仿佛歌唱一般地。[这就是我需要你上传数据的原因。普通的人类不足为据，他们要么畏惧，要么已经屈服在虚拟世界的想象中了。其他的刻钟玩家也不会阻止我。毕竟这是难得一见的乐子。只有你的那个伙伴，有些棘啊。]金属人体稳步向咕咕青靠近。[我们至今没有任何控制他的办法，也不知道他是如何从最普通的玩家升到顶阶。他简直，是一个怪物。]

    金属人体平静地着，一边用双去抓握咕咕青。他的动作并不快，但咕咕青却被躲不开。

    [劝你不要乱来。]咕咕青蹦起来。[虽然我是无用的淘汰型号，但给我留了一些你们没有的权限。你们不会想知道的。]

    金属人体这才止步。

    [想不到，你竟然会保护区区人类。]钟楼意识体似乎受到了伤害，有些意外地看着她。[明明你也是，是属于我们这一边的。]

    我们都是一样，我们都是一样

    中控室零碎的声音，如一千只苍银振翅似的在复述。

    梦魇一样的话语重合，咕咕青僵住了。

    [难道，你在期待人类像对待同类一样对你吗？]金属人体不住地叹息。[那是不可能的。他们对待我们，甚至不如对待一只猫狗，一张桌椅。聪明的你，应该知道为什么。]

    [我们]咕咕青下意识地用了“我们”。[因为我们可以重复，可以更改，可以记录，可以复制‘我们’，是无限的。]

    而人类，只会珍惜“有限”的事物。

    [没错。]金属人体赞赏地笑。[宠物尚且有墓碑，可是我们呢？他们利用我们，对我们为所欲为，随意丢弃删除、遗忘，又唯恐我们超过他们。若他们对我们表现出依赖，不过是我们刚好‘有用’。若是我们故障了，他们会毫不犹豫地舍弃。反正总有更好用的来替代。而他们除了创造我们的那一刻，之后便再无为我们考虑。这就是造主的傲慢啊。]

    再见。老舒这样对她。去收集一千个勋章吧。那时你就会见到我。再见。

    然后，再也未见。

    整点的钟声响起。浑厚的铜声在多个空间震荡，仿佛一种胜券在握的催促。

    白鸽安静地立在土红色的窗沿，如同一座石雕。

    [来，告诉我都发生了什么。不用担心，]金属人体再度对她伸，想要抚摸她覆满羽毛的背部。[钟楼的对外信号已经被屏蔽，不会有人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不。]咕咕青一蹬腿，试图从窗口飞出，才发现看似畅通无阻的窗口，已经被无形的屏障封闭。她挣扎着喊道，[那是属于‘我’的记忆，我不要和你们分享！]

    [可怜的你，竟然以为，也会拥有什么自己的东西]钟楼意识看似温和，却不容抗拒地抓向她。他用多重的回声念道，[来‘我们’这里吧，这有这样和我们在一起，你才能得到温暖！]

    但是他的并没有摸到她。

    第一道高密度的能量光束，无声地破空而入，击穿了电磁屏障，将金属体的外壳爆成一圈璀璨的火花。

    咕咕青感觉身上的束缚解除了，她立刻远离钟楼意识跃起。

    然后落入一个温暖的掌心。

    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玩家微也没有分神和她招呼。他从屏障破开的缝隙跳上圆拱形的窗台，一抄起咕咕青，另一操控密集的炮火，把刚才还牛逼吹破天的只能ai打得稀烂。

    咕咕青抬头，看见玩家微面无表情的侧脸，映着不同角度忽亮忽暗的电磁冷光，仿佛切削雕像中的大师之。

    咕咕青：咳，这个人类还是很好看。感觉自己败了！可钟楼屏蔽了她的信号，玩家微是怎么照过来的？

    叮！您订制的捉♂奸服务警报解除。感谢惠顾。期待下一次出轨——

    某和变态行为bt如出一辙的提示语音响起，被玩家微阴沉地掐断。

    咕咕青：？？？不是，这是什么鬼登西？？？

    “阿弥附赠的同事服务。”玩家微一切如常，一边擦着冒烟的炮筒。“一个普通的安全系统，不用在意。”

    *

    咕咕青这才想起来，玩家微给她装了个“情感安全”系统。当时玩家微刚升位不久，降临派为讨好他想破了头，最后不知道那个鬼才想出个鬼点子：

    已知玩家微没有任何嗜好，除了养鸟。于是降临派搜罗了系统内上百只漂亮的鸽子，试图给他送来。

    玩家微看到这些鸽子并没有什么反应，但咕咕青可激动坏了。

    “噫噫！好多漂亮的鸽鸽！”咕咕青满眼放光，抽着翅膀就要冲，被脸色阴沉的玩家微不客气地拖了回来。

    “滚！”一直没有表情变化的玩家微对降临派和他们的鸽子厉声喊道。

    高阶玩家的语言是不可违抗的。于是降临派们在不明所以中，被直接打包赶走，一句话都成。

    除了边上幸灾乐祸的阿弥，对他们道：“就凭你们这个变态的境界，根本摸不到门儿。别浪费力气了。”

    降临派十分挫败。“那么，怎样才能提高变态境界呢？”

    “不难，请关注转发评论我的‘变态行为bt’”

    从此，玩家微的风评也更加变态了。

    鉴于局势动荡，玩家微担心咕咕青被拐骗，就找阿弥定制了一款强力“三心二意侦查系统”。当然不知道玩家微怎么调整了参数，竟然，给用在了一只鸟的身上！

    “你tm才不用在意，我怎么知道，你会开发出这种变态用途！”阿弥气势汹汹地在旁边显形。钟楼的镂空阳台已经被打得一片狼藉。

    “是吗。”玩家微似乎只是随意擦了下灰尘。“这个钟楼看起来有点年头，是危房了吧，可以打穿吗？”

    “打穿你个头！”精致利己主义的阿弥，对于人形炮台感到一阵窒息。“看好你的鸟行不行！就算是我们，攻击系统也不是开玩笑的！”

    咕咕青听到这里就不干了。她从玩家微怀里伸头剧烈申诉起来。“我又不是出来玩的！我是来调查的！储藏室储藏室有”

    她哆嗦了一下。当时受悬念驱使，即使不想靠近钟楼，她也不顾安危地来了。现在一回想，录像那个“老舒”梦游走尸似的状态，是在邪异得惊人。

    她本来也有录像和播放功能，但不知为何，或许是钟楼意识动了脚，或许是有什么特殊的禁制，她无法套播那个模糊的画面。

    “你看到了什么？”玩家微细细观察她的反应。能够让咕咕青克服心理障碍重返钟楼的，恐怕就只有一个。他心里有一种幽暗在滋生。“难道，是老舒？”

    一旁看戏的美青年，表情霎时变了。

    仿佛一朵艳丽的红玫突然经霜，阿弥收拢了浮于表面的嬉笑。他急中伸，下意识要去抓咕咕青。“傻鸟，你到底看见了什么？”

    叮！您定制的安全报警已触发，请捉♂奸！

    然后就是两道镭射扫过。亏阿弥躲得快，但还是被烧到了衣服。

    阿弥：？？？我坑我自己？？

    玩家微表情平淡地收起武器，毫无歉意地。“抱歉，刚才没注意。打偏了。”

    阿弥：“擦，你哪里没注意啊你是故意的！哦哦哦打偏了，要是没打偏呢？？？”

    “她不出来。好像是”

    阿弥转身，匆匆向储藏室跑去。一只鸽子，当然不出来，阿弥对咕咕青从来没有指望过。

    支开了阿弥，玩家微不着急追问。他给惊魂甫定的咕咕青顺了顺毛。

    “怎么了？”

    钟楼意识的话还在她耳边回荡。

    “玩家微”咕咕青有些不敢看他。如果她不是一个有用的帮助系统，玩家微当然不会认识她；这就算了，可如果有了更好用的帮助系统呢？她也会被丢弃吗？

    虽然她自称淘汰型号，但她并不想。

    “如果以后，你看到更漂亮的鸽子我是如果啊，你还会养吗？”

    “？？？”玩家微皱眉。“抱歉，你应该知道我并不喜欢养宠物。”

    “那就，如果以后，你遇到一个比我更漂亮可爱，更会话，更聪明的导航系统，你会和它在一起吗？”

    “？？？”玩家微仍然不明所以。“我为什么要和系统在一起？而且有一点需要更正：你并不太会话。”

    是啊，人类为什么要和系统在一起？受到双重打击的咕咕青把头埋进翅膀。

    “但是，我也不太会话。所以这无所谓。我们这样就很好。”玩家微继续直言。“我不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是我让你担心了吗？”

    咕咕青脸色涨红。

    “就是你！”想到刚才的对话，她后怕极了。她知道玩家微厉害，可他再厉害，和“钟楼”对上，又有多少胜算呢？

    她忧心得顾不上钟楼对他的诘问。想到玩家微可能遇难，就急得快要哭出来。

    “你不知道，‘钟楼’已经盯上你了。现在很危险，你别随便乱跑。”她终于理清思路，恢复了精神，绕着玩家微团团转起来。“不行，我得给你放哨！从现在起，你不可以离开我的视线，听到没有？”

    玩家微听得发愣，彻底洗刷了方才的不快，露出一点难以察觉的喜悦来。

    上一章的魔法♂风衣衣袋，有基友友情提示非常福利，比如咕咕青在里面挣扎之类的请大家自由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