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啊，多少前人痛哭着警告：你切不可与那魔鬼交易，你付不起那代价，谁也付不起。

    ***

    但少年还是执着。他以为自己了解魔鬼，以为魔鬼对他特别地优待。

    少年走进魔鬼城堡里的盛宴。人们忘我歌颂魔鬼的权能，无瑕的美貌和财富。

    “你来取走吧。”他对着孤独了千年，已分不清优雅和疯狂的游魂，“财富，生命，福气，厄运，若你需要，统统带走吧。不要再惊扰其他人。他们是无辜的。”

    “无辜？”魔鬼轻笑。“这世上哪有无辜之人？”

    “我不知道。”少年平静地，“但我是自愿来此的。”

    魔鬼笑出了眼泪，为着少年的天真。“你怎知道，他们不是自愿？你怎知道他们虽然哭诉，却不后悔？你怎知道，你是真心自愿，还是想慷他人之慨，来蹭英雄的名号？”

    少年噎住了。“我不知道。”他承认。“但我还是来了。”他穿过不熄的厉火，穿过干瘪的、在风中舞蹈的骨架，穿过成堆的金银珠宝，长生但变老的妙药和保持青春的毒酒。

    “我只是来了。你若不愿意，就把我投入火中，把我剥皮去肉，熬制我的血，提取我的魂。我不能命令你做什么，我只是看你孤独，所以我来了。”

    魔鬼捂着眼，吃吃地笑起来。

    “就凭你这样渺的人类，也配与我谈论孤独？”他展开双臂，“看这里，哪一个事物，不是人类穷极一生所求，孤独与之相比又算什么？你与之相比，又算什么？”

    少年像是被风波折的烛火，他不过魔鬼，但魔鬼也服不了他。

    他们对视。

    “即便众神，依然难免陷入沉睡。”少年环视满屋的珍奇。“我不需要与他人相比。倘若我看见，就不能当做没有。仅此而已。我听到你在控诉孤独。而孤独就是孤独，哪怕只是剩个火星，也会烧透灵魂。”

    魔鬼逐渐恼火起来。他知道无数引诱人类的方法，但他看不透这个少年内心的**，又怕被他看透。“得好听。那我要你，把你最珍贵的事物给我。”

    闻言，少年终于有一丝慌张。“我，我不知道它在哪里，也不知道怎样给你。”

    魔鬼撬到缝隙，暗自得意。他走到少年面前，往他头顶倾倒美酒。“你一定知道。”魔鬼用玫瑰和玫瑰的刺，拂过少年的脸颊。“有些人有，有些人没有。但你听得见孤独，就一定有。它在你最深，最深的地方。”魔鬼兴奋起来。“快，快把它给我！”

    少年醒悟了什么，但他依然拒绝了魔鬼的诉求。

    “我明白了。但是唯有那个事物，我无法亲给你。你拿其他的吧，如你不需要快乐，就拿去我倾听的耳；若你不需要好运，就拿去我智慧的眼，若你不需要青春，就拿去我本来可以上升天国的魂。每一样都比你的那个，更有用。”

    魔鬼不依不饶。他们最想要的不是最珍贵的东西，而是最困难的掠夺。美丽绝伦的魔鬼靠近少年，轻启红唇。“可是你看，我早就拥有得够多。全世界的财富，全世界的罪恶，千百年的时间，全部汇集于此。那些我早就厌倦了。我只想要你的那一件。”他贴着少年，几乎要吻上，却会在贴合的瞬间溜走。

    “你不是，为我而来的吗？”魔鬼翩翩引诱，“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那一件。快给我！”

    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魔鬼。

    但少年退后一步，坚定并且悲伤地摇头。“抱歉，如果可以，我当然愿意亲给你。但是我不能。”

    魔鬼再也忍受不了愚弄，他撕裂优雅的伪装，对着少年愤怒咆哮起来。

    可厉火烧不到他，黄金珠宝砸不坏他，死亡吻不透他，青春与之相比、自惭形秽地走了。

    少年在魔鬼华贵黑暗的城堡中，焕发出金色的光芒。因为他每一句话，都是足色的真实。

    风干的骨架哭泣，妙药和毒酒流到一起，魔鬼看见魔镜中的自己突然变得丑恶、虚弱。

    狂欢达旦的人群惊走了，只有蜘蛛在暗处结它的。

    “你满意了？”魔鬼虽然衰弱，却总比人类强大。他拔出利刃。“真实，我最讨厌的东西。带着你的真实，从我的城堡滚出去！”

    少年依然不动。

    “不行。你刚刚还向我索要我最珍贵的东西。”他固执起来，再次拒绝。

    “够了！”魔鬼对他亮出利刃。“你也看到了我的样子吧？看到了这里，其实都是一样的东西了吧？这世上没有不变的财富，没有长久的青春，没有真挚的赞颂，没有不朽的生命。但这些东西最终会变成同样的诅咒。这诅咒的名字是孤独。你不是早就知道吗？”魔鬼大哭又大笑。

    “可没有人把自己最珍贵的东西给我！那是众神和魔鬼都无法铸造、无法抢夺的东西！现在连你来了，却也不给我！你不过是来嘲笑我的？滚出去！”

    魔鬼不等他回答，就将中的剑，对着少年的心口刺了出去。

    “你不愿意给我，我至少还能看看它长什么样子。可惜不论用什么魔法，它都会很快枯萎，不在我里跳动。来，让我看看，你的心长成什么样子？和别人有什么不同？”

    少年没有躲避。他甚至微笑着将胸口送了上去。

    魔剑刺穿了他单薄的身体，剖开了他的胸口。但是魔鬼查看时，才发现那里竟然空空荡荡，竟然什么也没有。

    “怎么回事？”魔鬼慌张起来。“它去了哪里？我知道它曾经存在。人们那是世上最真挚的心。可你的真心去了哪里？”

    少年微笑起来。

    “这就是我无法给你的原因。”他上前去拥抱衰弱的魔鬼。月色透过奢靡的轻纱和高大的石质拱窗。夜枭啼鸣。但魔鬼哭泣了起来。这世上唯一一个能够拯救他诅咒的真心，也不在了。他必将永永远远孤独下去。

    “那只是一颗心而已。”无心的少年不解。“没有它，我也能在这里。而你拥有全世界的财物，强大的魔力，和所有人的崇拜。何必在意一颗渺的心呢？”

    “你不懂！”魔鬼看着这少年，终于感到了异样。他仿佛看见另一个魔鬼，但这魔鬼长成了圣徒的样子，比他更加擅长笼络人心。“那是孤独诅咒唯一的解药！若能有一颗真心，其他我什么都可以不要！”

    无心的少年轻轻抱住他。

    “对不起，我很遗憾。”少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实，因为没有心，他不会被蒙蔽，也没必要谎言。“我很愿意给你，但我不能，因为——”

    少年的，突然破开魔鬼的胸膛。

    魔鬼没有防备，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穿透了身体。但他没有血，也没有肉，里面不过是衣服空空的骨架罢了。

    “哈哈哈哈！”魔鬼笑道。“虽然没能战胜你，但你也无法战胜我！想不到吧，我早就没有了心肝！所以没有什么能令我受到伤害！”

    少年却不言语。魔鬼看见刺进他身体的里。多了一个东西。

    那是个铅一样厚重的，冷硬如化石一样球体。少年对着它念了自己的名字。

    奇迹发生了。铅球应答了呼唤，焕发出光芒，在少年的中膨胀，跳动，最终变成了一颗金光闪耀的、跳动的心脏。

    “这、这是什么？”

    少年仍然对他微笑。

    “我不能给你我的真心，是因为它在这里。虽然它像铅一样重、像铁一样硬，里面依然刻了我的名字。依然听从我的呼唤。只是我不知道，究竟是我在你的心里，还是你在我的心里。”

    少年直视魔鬼鲜红而困惑的眼睛。“这是一颗真心，或者是两颗真心。所以啊，你并不孤独。”

    魔鬼在少年眼中看到了凋谢，看到了天空，看到了失去却不留恋的一切。狂风吹开了城堡的窗户。阳光洒入。诅咒破解了。

    厉火烧尽珠宝，骨架长出血肉成为人类，青春变成皱纹，生命归于平静。魔鬼看着那棵心，终于想起了所有的记忆。

    “你忘记了，我是你的兄弟。”无心的少年淡淡的笑，“也忘记了你的心。千年前你听我有一个黄金的心，使用了诅咒，从我身体里掏走了。没有这颗心，我不算活着，也不能死去。我懂得孤独不是因为我有心，而是因为我徘徊了太久。”

    但被夺得的心并不是真心。少年的兄弟成为了拥有一切的魔鬼，唯独无法拥有一颗心。

    “我是专为你而来的，因为听到这颗心在悲泣。你解不开那诅咒。除非拥有一颗真心。”黄金的心在少年中跳动。“其实这两颗心已经合二为一。所以我要等你忘记一切，等你否定一切，抛弃不老的容颜，不朽的财富，那就是你想起它并得到它的时刻。“

    “是啊，这是你最宝贵的、永恒的真心。它一直在我这里，我怎么忘记了呢？”

    话音刚落，魔鬼也开始变化。怨念消弭，骨架里血肉丰满。他恢复了得到无垠魔力之前的人类样貌。

    “啊，我的兄弟。原来它一直在我这里。因为我们的心在一起，原来我从不孤独。”

    恢复人类的魔鬼找回了微笑和泪水。他抱住了面前的少年。

    少年却没有回答。

    无心的少年，才是真正的千年游魂。他失去了一颗心也得到了一颗心。诅咒终止，他的兄弟的时间重新开启，而他终于能够长眠。

    刚恢复人类的魔鬼有不祥的预感，他终于见到了兄弟。但心与肉，无法同时存在。他想要将跳动的心塞回去。但时间的火焰更快，烧光了他的皮肉，风干了血液，只剩下一身骨架。骨架仍拥抱着他，并捧着一颗金光熠熠的心脏。

    “我并不是想要黄金的心。”魔鬼抱着骨架缠绵。“只是想要你的心而已。那才是这世上，最宝贵的东西。”

    **

    “我只是来了。你若不愿意，就把我投入火中，把我剥皮去肉，熬制我的血，提取我的魂。我不能命令你做什么，我只是看你孤独，所以我来了。”

    车肯定发不出来，就发个车尾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个番外还会有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