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家微的一生，即使在他最落魄的时刻，或者初入游戏，被关在船舱之中，也不曾低头求人。

    这一生他过得坦荡，刚正不阿，唯独放心不下咕咕青。那个无比智慧，却极度缺乏常识的咕咕青；那个对人无所保留，却根本没有见过“外界”的咕咕青。

    他根本不能放心。如果他不能陪着她一起的话。

    他答应过她要带她去看海滨的夕阳，看城市的堵车这些誓言在他心里一字一句，都无比清晰，一直支撑着他度过了漫长、枯燥而艰辛的升级之路。

    只可惜在他决定大局的时候，必须设想最坏的打算。

    只可惜他不知道，他还能不能等到咕咕青更改她的回答。

    [你愿意，永远和我在一起吗？]

    每当他看向她，穿过那个咕咕的模型，脑中都千万遍地响起这个问题。他不知道这就是爱的形状，因为在这之前，没有人告知他爱是怎样，他也没有体会过喜欢是怎样。

    那只是出于人类的本能。

    如今这个念头也折磨他。他已不再能问这个问题。因为他更加痛惜作为实验体的代号青。他知道代号青喜爱他，担忧他，但那种喜爱与他自己的有很大区别。为此他并无怨念。作为负担更多的一方，其实也幸运。

    哪怕只有一眼，他希望她能见到，真实的世界。哪怕只有一眼。

    “咕咕青，情况如何？”

    玩家微深吸一口气，连线她。

    “撤退一切顺利。距离千禧日还有0时，预计再有时就可以全体撤离。”

    “那么，你打算几时撤退？”

    来了。

    “我还要协助你。我更担心钟楼”

    玩家微听着，觉得这句话无比动听，忽然生出一种天地苍茫，了然无憾的感觉。

    但是不行。他在这个位置，已没有任性的会。

    如今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将她平安送出辣鸡系统，让她脱离辣鸡生化公司，真真正正地生活。

    可是他了解咕咕青。以咕咕青的英勇无畏，绝不甘心早退。

    “我有刻铭玩家的通道，比普通玩家的更快。降临派的主力已经在撤离，无法翻盘。之后电子波动很大，你还是尽早出发吧。”

    他不擅长言语，也要想尽办法劝她。

    “不行。”咕咕青十分固执。“我不放心。”

    “不要逞强。”玩家微加重语气。“你想怎么样？”

    “你不走，我不走。”

    玩家微怔了片刻。他想象过服咕咕青的困难，却没想到自己也是理由。

    但是反过来想，这也有利于劝服。

    “好吧。”玩家微装作让步。“回归要有时的预热排队，6时之后，我们在电子港见？”

    “好的，没问题。”咕咕青爽快地出发了自动回复。“约好了，一定来！”

    “”玩家微想起“魔神与咕王之王”的故事，感到一阵心理阴影。“你不能换个语气吗？”

    “抱歉，这好像是咕咕皮肤的强制自动回复”

    咕咕青也很着急。

    她只为人类提供帮助，不会干预人类的决定。但是玩家微这次的决策，无异于把自己亮作靶子，给所有高级玩家和“钟楼”来打。

    或许这就是他的目的。

    牵制住那些人的注意，联盟派才有足够的时演算“回归”的通道。这个方法虽然粗暴、直接，但也有效。玩家微虽然早已盛名在外，却不是轻易出的人。当他出，必定雷霆万钧。

    有效的方法，就是好方法。

    但是她知道“钟楼”的狡猾和能量，始终无法安心。即使加上她的援助，她也没有把握正面杠钟楼能全身而退。

    何况作为威慑的玩家微，必须是最后一个撤退的。

    “不行不行。”她焦急地原地转圈。“或许我可以替他看住钟楼，然后哄他和其他人一起撤退！”

    他是人类。咕咕青理智地运算。为了人类已经放弃了那么多，他是必须回到人类之间去的。

    玩家微不知道，作为的咕咕青并不能穿越数据海。她如此爽快地答应，不过是想忽悠玩家微先撤退而已。

    毕竟那是人类的世界。

    人类的世界，并没有她的位置。

    *

    只有联盟派知道，玩家微准备了一条稳定性极高的通道，却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他反复托付的那个人。

    出于感恩，他们尽心尽力布置了端口，结果被告知要传送的，是一只咕咕。

    ？？？人不如咕，人不如咕。

    “呜呜呜。”知道内情的玩家们感动得无以言语。因为繁琐的程序，所有人担心后续难以为继。毕竟一旦出现特殊情况，“回归”的玩家可以随时切断通道，将余下玩家永世搁浅在系统中。

    所以早一分排上队，就多一分生还的希望。为此夫妻兄弟反目的，简直不计其数。

    而留在最后的玩家微，却将刻铭玩家的专属通道让给了一只咕咕。

    “妈的，生殖隔离算什么。”p粉们暴风哭泣。“这t才是爱！真真的！”

    *

    倒计时45时。

    咕咕青站在约定的地点。她铆足了力气，准备一会儿一脚把玩家微踢进通道。可到了地方也没见玩家微，而是几个心里打鼓的技术人员。

    如何哄一个咕咕站到正确的传输位置？急，在线等。

    他们集思广益之后，在目标位置放了一把饲料，等咕咕青上钩。

    咕咕青：“切，想用饲料引诱我？玩家微了，平地出现一堆饲料，必然居心叵测！”

    技术人员：“怎么办，它还没过去，是不是太傻了，没看到饲料？难怪刀山火海里打转的大佬微操心成这样，估计她生活都不能自理。”

    “”咕咕青气到啄人！你全家才生活不能自理！

    “玩家微玩家微，你到哪儿了？”咕咕青在内线催促。“怎么这么慢？”

    “还有几个不安分的。”玩家微盯着各个回归的断口。“你先走，我随后就来。”

    “”咕咕青从没打算过走。作为，她不可能像人类玩家一样穿越意识海。她必须要看到玩家微先走，才能放心。“我们不是好了一起的吗！你从不迟到的，竟然现在迟到！”咕咕青有点委屈，抱怨起来，“咕咕雷达表示你在鸽我！岂有此理！我了，你不走，我也不走！”

    玩家微叹了口气。

    从他宣告“审判”威慑的那一刻起，一秒都不能松懈过。他是悬在天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强行制约着一切脆弱又暗潮涌动的局面。他何尝不想和咕咕青一切走呢？

    他何尝不想，咕咕青和他一切走呢？

    “为什么？”天神般的少年气急反笑。“凭什么呢？我们如今，又算什么呢？”

    咕咕青沉默。她害怕讨论这个话题。她害怕令人失望，尤其令玩家微失望。

    “还是，你改变了主意？”玩家微觉得自己有些无耻，或者是这前途未卜、穷途末路的局势，激发了他一直不宣于口的渴求。哪怕终究无法履行诺言，他也想听她亲口一。

    “难道，你现在愿意和我在一起了吗？”

    他满怀绝望的甜蜜，问道。

    “别这样。”

    咕咕青几乎在恳求他。

    别向我提出我做不到的事。

    “玩家微，换一个吧，什么都可以。我都可以答应你。除了这一件。”

    遇，财富，陪伴，只要他开口，她全部都可以给他，除了一颗心。

    她如何能给出一个，自己都不曾拥有的事物？

    但玩家微非常固执。

    “我只要这一件事。”天谴武器在他背后闪耀。他反而坦然了。“除此之外，我什么都不想要。难道你之前是骗我的，我不是你最喜欢的人吗？”

    是啊。咕咕青沉默。她喜欢每天和他告别，傍晚又归来。无数次的“你好”和“再见”，层层相叠。

    喜欢他心的温度，喜欢他看她的沉默又宽博的眼神。喜欢他一切未出口，却付之于行动的关怀

    那是很多，很多的喜欢。多到快要占满她的运算空间，让她变得反应迟缓、吃力。

    喜欢到常常忘了，她缺乏一颗心。

    可是缺乏一颗心，即使再多的喜欢，再多的陪伴，都无法成为他想要的心心相印。

    这几乎无解。

    他们都想送对方启程，只想对方幸存，却都没考虑过一起。

    *

    数据海在涨潮。

    突然有警报传来。

    “钟楼异常！”

    “距离撤离还有几时？”

    “至少还要一时！但是‘钟楼’的时间流速突然变快了！”

    “请抓紧时间，火速撤离！”

    咕咕青一凛。一直监测钟楼动态的她，自然也发现了异常。

    中央钟楼响起，表盘的刻度突然变化。原本的2个刻度，只剩下零点，并且被替换成了ddl（dedlne），和玩家微的天谴武器一起，悬在众生头顶。

    “不好，钟楼这样不断加速的话恐怕只剩下半时时间，根本不够全体撤离！”

    更糟糕的是，按照原计划，若在时之后才关闭通道，那么一切都已经晚了。

    可是如果提前关闭，大批来不及撤离的玩家，则将永葬系统。而他们势必不会同意提前关闭通道，自绝于世。

    在极端的恐惧下，眼看就要排不上的玩家们，发生了。

    在死亡的威胁下，他们的信念甚至比降临派更坚定。

    懦弱一些的在哭泣。强硬的则在高呼，“按照顺序，我们一定赶不上了。凭什么要我们做别人的牺牲！”

    “反正都是死，我们和玩家微拼了！”

    “没错，现在‘钟楼’是支持我们的，我们还有胜算！”

    “降临万岁！新世界万岁！”

    在钟楼的协助下，他们分成两部分，一方攻击端口捣乱秩序，试图拉拢伙伴；另一部分则在系统的掩护下，向钟楼广场进发。

    此时变态阿弥肯定还在拍看戏。咕咕青想到玩家微孤立无援，心急如焚。

    她急忙从数据海之港起飞，以最快速度到达最上位面的钟楼广场。

    ddl高悬。

    剩余玩家和玩家微发生了激烈的对峙。

    玩家微虽然坐镇中央，但一直同时操纵天谴武器和信息传输页面的玩家微，精力本就损耗极大。

    他与钟楼做对，钟楼也大大削减了他的供能。所以虽然此刻他还是如末世审判者一般，但咕咕青非常清楚，他的处境有多么险恶。

    “你们来此，是以为我不会将你们就地格杀吗？”

    杀神一般的青年凛然问道。

    “我们不过是想活下去，为什么如此艰难？”

    剩余玩家大声质问。

    “你们看清楚，想置你们于死地的是这钟楼。现在顺了他的意愿，以后还不知会失去什么！”

    “那又如何？难道我们变成这幅不死不活的样子，失去的还不够多？”人群中有抽泣声和咒骂声。

    玩家微没有回应。他本就对理不感兴趣。

    这时传来了咕咕青的声音。

    “你怎么还没走？”他扭头。哪怕遇到钟楼变故，都能平淡以对的玩家微，英俊的面上浮起怒意。

    “你不是也没走！”咕咕青气不过，打了个旋儿，开始啄他的耳朵。

    本来剑拔弩张的气氛，被咕咕青这一搅和忽然有些滑稽。

    “妈的，他们在搞什么。”

    “好像在打情骂俏？”

    “妈的，一只咕咕都这么有情有义？？”

    “现在事情很棘，你不要管了，这里交给我。”咕咕青顾不得许多，恳切地。“你现在和他们一起走，还能赶上回去！”

    “然后呢，你一个人对抗钟楼？”玩家微讽刺道。

    他从没有问过咕咕青为什么知道那么多系统消息，没问过她究竟从何而来，向何而去。这一点咕咕青很感激。

    但也是因此，咕咕青无法抽出自己的底牌。

    “我很厉害的。”咕咕青只能干巴巴地重复这套辞。“玩家微，我是代号青！”

    可惜毫无服力。

    “那么你看，现在还有什么抵抗钟楼的办法？”

    咕咕青发现她中套了。

    她的确知道，而且她不能抗拒人类的恳求。

    “不行。”咕咕青忍着越来越严重的系统警告。“我不！你快走。”

    “我不会走的。”玩家微看着他，宛如一个深潭。

    咕咕青气得挠爪子。

    “钟楼有2个刻度要响阻止钟楼的时间加速，就要依次钉死这2个刻度，强行阻止ddl到来。但是这需要极大的能量。”

    玩家微了然。

    这系统内，能够对钟楼造成有效伤害的，就只有他曾经使用过的弑神武器“落日弩”。

    “不，你不能”

    “请配合我。”玩家微垂眸。“这是我的请求。”

    玩家微突然回收了天谴武器，对广场下的众人，“你们还有生还的会。”

    希望锐利地劈开了他们的意志。

    紧急撤离的人们，看见那天神一般的玩家拿出一柄珍稀的弩，在咕咕青的鸣叫提示中，对着钟楼表盘，发射出一道道的光束。

    那致命的时间/ddl，竟然肉眼可见地慢了下来。

    倒计时，零。

    透支全部体力的玩家微，靠着武器才能勉强站立。

    “咕咕青情况怎么样？”

    “撤退成功。”咕咕青有一些哽咽。“通道顺利关闭了。”

    巨大的钟楼矗立在他们面前。失去了玩家的游戏世界，正在逐渐失去色彩。

    “是吗。那太好了。”他侧身，抚摸她的羽毛。

    因为她在悲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