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淤积许久的山洪，只等冲垮堤坝。是累累雪峰，等着一声崩天的呐喊。

    他设想过无数次解救、唤醒她的场景，竟然是以这样反转的形式到来，猝不及防。

    同样一道光，穿透黑暗的匣子。

    可他等待了太久，已经失去知觉。久到他自己都不相信这种等待，只是维持着生命的惯性。

    也绝缘了太久，单单是看到她话，他就觉得一阵窒息，一片空白。

    这是真实的吗？他看她仿佛一个幻影。辣鸡游戏模拟现实的能力有多逼真，他再清楚不过。

    ——如果真是“钟楼”的圈套，又何苦让她下意识地闪避呢？如果她认出他，对他微笑，他岂不是连性命也愿意奉上？

    但她不会。

    她为他支援一切，唯独不接纳他这颗心。哪怕遗忘了一切，这个原则依然没有改变。

    接下来一整天，微都心不在焉。

    但是本没有人会和他搭话，也没有人会发现。

    巧合的是，人们对于极强和极弱者，总是习惯性地忽视。所以到头来，只有那个愚勇的傻瓜，始终如一地关照着他。

    他仿佛站在悬崖边缘。

    深渊又在呼唤他。曾经他愿意摔下去粉身碎骨。可过去的五年，难道还不足够让他看清吗？悬崖连丧命的会都不给他，偏要吊他上来，苟延残喘。

    命运安排给他的珍宝，总会在他深陷得无法自拔的时候，断然割走。

    微不想承认，在某种意义上，他也羡慕薇薇。除了世俗的眼光，薇薇和她之间没有那些誓言和失约，没有那些天人永隔的折磨。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但是他们不行。

    她已经忘记了一切，明面欺瞒，暗地牺牲，让他无法追究。

    他如何在一张白纸上履行约定？

    更深一步地，在她完全无意识的情况下，将过去的期待强加给她，是不是一种卑鄙的自我满足？难道，他到了需要在一个全然“陌生”的人身上寻找寄托的地步了吗？

    微冷笑。

    [凭什么？]他曾经这样逼问她。[凭什么？我们如今，又算什么呢？]

    很好，这个残忍的问题被抛了回来。如今的他们，又算是什么呢？

    她还活着，这不已是很好？早一点放下，或许对他们都好。

    他原地疾速转身。

    *

    微在片场和薇薇打了个照面。

    他们原本已经没有瓜葛，此时心照不宣地看向了同一个方向。

    新入职的女孩还没有合身的工装，但干活卖力，没有怨言。哪怕是最琐碎的工作，也认真专注。她的眉眼无意识地微微上挑，仿佛总是充满期待。

    ——我一切都好。只是想去外面看看。我从来，没有看过外面。

    “邮件收到了？”妆饰后的两人仿佛一对颜值炸裂的璧人。但薇薇精美的脸色凝结着一层霜意。“我们两清。”

    她在指游戏中微收容她暂住的事。

    除了对于喜爱和牵挂的人，人并不愿意亏欠他人。

    不提还好，这一提微就想起当时，她诱导咕咕青在自己腿上吃食的事情

    微已经决心井水不犯河水，但听她这样，脸色仍然阴沉了下去。

    “我已经都知道了。”戏中的薇薇念着临时发挥的台词。

    “哦，你倒是动作快。”饰演男主的微居高临下。“但这不是你应该插的事情。”

    *

    中场休息。

    微有许多事务亟待处理。他一切如常地离开了片场。

    他在走廊里转了两圈，像是忘记了目的地。

    就像一块内部燃烧的冰，表面依然冒着冷气，里面却被炙烤得中空了，即将万劫不复。

    他走进附近的休息室，坐下。

    这才发现，走了半天，他还在员工食堂附近打转。那人仿佛有什么磁力，让他着了魔障一样走不远。

    那就看一眼。就一眼。

    休息室的玻璃是对外不对内的。外面看来仿佛一团迷雾。不开灯的时候，从内却能清晰地看到外面。

    女孩挑拣着吃完了玉米粒，正苦着脸吃蔬菜。

    多么生动。

    微贴近玻璃，很慢，仿佛怕被发现似的。

    她如何生还、又失去记忆，似乎是一个谜。但是也不难猜想。

    毕竟只要供给足够的能量，“钟楼”就能做成任何事。虚拟成为现实，现实成为牺牲。

    [为了心爱的王子，美人鱼想离开大海，去到岸上。

    但是女巫对她，你必须献出你最宝贵的事物，来交换一双能在地上行走的腿。]

    不知不觉，他离玻璃太近了，近得呵出一团雾气，模糊了那个身影。只得退后，胡乱用擦过。

    仿佛是一种无望的、没有回应的抚摸。

    [美人鱼上了岸。她有了人类的双腿，但每一步，就像在刀尖上行走。]

    她吃得很少，酸奶根本没有拆封，就塞进包里。这个行为很熟练。

    连收拾餐盘的动作，微都看得仔细。仿佛那是什么十分有意思的频道。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切换，就像每一个节目中令人讨厌的广告一样，薇薇闪动着靓丽耀眼的形象，走到女孩面前。

    女孩毫无疑问是个颜狗。光看到薇薇漂亮匀称的长腿，眼睛都直了。

    “上次真是十分感谢你。”以距离感示人的薇薇，走到女孩面前，一撩过卷曲的长发别到脑后。她声音压低，有些羞怯，自然带了一种亲昵的私密。

    “不知道你最近有没有空，我请你吃个饭？”

    微的在玻璃幕墙上紧握成拳。

    那人影就在眼前，可他只能触到冰凉的玻璃。他的一颗挣扎着破土而出的热心，仿佛也煨在这样一块冷玻璃上。

    他想把这面看得见的距离打碎，想去牵起她的远走，想要发出声音呵止。

    可是他不能。

    [你若想到地面上找王子，就要付出代价。女巫。你行走便如在刀尖上一样痛。对了，我还要你美妙的歌喉。

    王子不会知道你是谁。就算你满怀爱意，也无法诉。]

    *

    他太天真了，竟然以为自己可以袖旁观，置身事外。

    可别人不会这样。你看薇薇刚发出一个邀请，他就感到冰火相煎，失去理智。

    “青渊，”他坐回沙发，拨通了某人形总秘书。“发布一条新规定。午餐时间员工不得外出聚餐。”

    他快速着，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收到，即将派发。”

    太荒唐了。

    但他听到青渊的回复，他有种报复性的痛快，竟然毫无悔意。

    “青的职位是你签署的？”微咽下那个名字，追问。之前他不发问并不代表他不知情，只是有无必要罢了。“十分钟后，顶层，给我汇报所有相关的情报。”

    二周目！配合前文开头食用更佳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