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第一百零九章
第二天一早,柯洛娜便登门拜访维尔福家。
维尔福先生和夫人虽然不大欢迎她,但她与这家人的交情是建立在圣?梅朗侯爵夫人和瓦朗蒂娜的身上,他们也不至于失礼到将她逐出门外。瓦朗蒂娜匆匆忙忙地亲自出了门来接她――因为家中已经没有仆人了。她又是惊慌、又是羞惭地将柯洛娜迎进门去,柯洛娜看到这豪华的大宅子仍旧维持着过往的气派,但在一些细节上却不免显现出仆人尽散的忙乱――壁炉架上一层薄薄的灰尘没有扫去,花瓶里插着的鲜花也出现了一些萎谢的迹象。在几句寒暄之后,她顺势提出不必大张旗鼓地招待,她只是来探望一下瓦朗蒂娜。维尔福夫人客套几句,便也顺水推舟地答应,接着去忙碌家里的事情了。
柯洛娜得以和瓦朗蒂娜一起躲进她的房间里。刚一关上门,瓦朗蒂娜的眼泪就滑落下来。“谢谢您来,柯洛娜!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她哽咽着,“先是祖父,又是祖母,又是巴罗夫――上帝啊,难道真的有死神降临到我们家中了吗?”
柯洛娜叹息一声,坐到她身边,揽住她的肩膀,让瓦朗蒂娜伏在她肩头落泪。等她的哭声渐渐平息了,她才伸出手来,给对方递上一张手帕。“我不信有死神这回事。”她平稳地,“你也别怕。医生是怎么的呢?”
“他巴罗夫是因为年纪太大,得了中风。可是――”
“那么,令祖母圣?梅朗侯爵夫人呢?”
“她是死于急性痉挛。”
“我没记错的话,令尊一向是请阿夫里尼医生来诊断,是吗?两次都是他来问诊的吗?”
瓦朗蒂娜点点头。
“阿夫里尼医生是极有经验、学识丰富的医生。他既然这样了,那么证明这些不幸都只是疾病造成的。上了年纪的人突发急病,原本是常见的事情。固然这令人悲痛,可是,活着的人更要保重自身呀,瓦朗蒂娜。”
瓦朗蒂娜凄然地苦笑一下:“活着的人里,已经没有几个爱我的人了!您算一个;我的祖父算一个;再有就是马西米兰。我竟数不出还有其他爱我的人了,继母对我永远是那样厌恨,我的父亲对我越来越冷冰冰的了,就好像他只有一个儿子,没有我这个女儿一样。我还能依靠谁呢,柯洛娜?”
“你是法官的女儿,你是侯爵夫人的孙女。有财富、也有才貌。你一定要依靠谁吗,瓦朗蒂娜?”
瓦朗蒂娜伸手牵住她的衣摆。
“我知道,你也许看不起我这样怯懦。”她含着泪,“我也羡慕你能那样勇敢,可是,我实在是做不到!我怎么能抛下爷爷、抛下父亲,丢弃我仅有的家人呢?倘若我离开了这儿,那么我要去哪里,我要怎么过活?我对社会上谋生的技艺和方法一窍不通。我也想离开这个恐怖的、无情的地方,可是离开了这里,我也无处可去呀!”
“那么,马西米兰呢?难道他不愿意带你走吗?”
瓦朗蒂娜一时没有回答,她的脸上出现了迟疑的神色。“难道你下定决心留在家里,听从父母的安排吗?”柯洛娜问,“可是哪怕我一个月只不过同你见面两三次,我也看得出来,你在这个家庭当中并不幸福。”
“爷爷会帮我的。”瓦朗蒂娜低声回答,“他会帮助我和马西米兰。”
“要怎么帮呢?”柯洛娜问。毕竟,她的爷爷努瓦蒂埃目前是一个全身瘫痪的老人,只能通过眨眼来同外界交流。
“我不知道。”
柯洛娜真想叹气,但她忍住了:她知道长年累月的生活培养出的性格,并不是她几句话就能够有所改变的。她转而许诺:“不论怎样,倘若你需要帮助,只管来找我。我会竭尽所能。――如果你已经不方便自己来传话,你只管在街上随便找一个女工或流浪儿,倘若她能出女子学校的地址,你就可以让她给我带个口信,叫我来找你。”
瓦朗蒂娜百般感激地答应了。柯洛娜又安慰她一阵,答应帮她给莫雷尔带信。待瓦朗蒂娜终于平静下来,她从维尔福家告辞,上了马车,去了缪尚咖啡厅。
贵族间交际那一身丝绸刺绣的华丽衣裙在学生居多的缪尚后厅里显得格格不入。但如今时间还早,里面没几个人,几乎全都认识她,大多只是习以为常地跟她个招呼。柯洛娜向一个认识的学生借来纸笔,迅速地下笔:“亲爱的公白飞:有个医学上的问题想要请教你。我最近听了这样两个病例……”
她在纸上描述了从瓦朗蒂娜和凯姗那里听来的症状,而后写道:“这些症状是否可能由毒药引起?以上这些症状是否可能由同一种毒药引起?倘若是,我想请你帮帮忙,在与阿夫里尼医生聊天的时候不经意地提起这种毒药,看看他的反应。
“事关重大,务请注意安全。感激不尽。C.C.”
她将纸条反复交叠,形成一个不会轻易散开的五角形。几分钟后,这个五角形的纸条落到街角处一个流浪/女孩的手中,半时后,纸条到了公白飞的手中,经他看过,马上凑在蜡烛旁烧掉。当天晚上,他们在柯林斯聊天的时候,公白飞告诉她:“之前的信我收到了。最近天气热,过两天我去给你送药。”
不到三天之后,公白飞便登门拜访。这让柯洛娜都吃了一惊。“这样快吗?”他们在书房里坐下,她便迫不及待地问。
“也是碰巧。你知道,我和阿夫里尼师从同一位老师,昨天我们一起去探望老师,刚好碰上了,聊起医学问题。”公白飞,“不过,你要先同我清楚,你查这个是为了什么?”
柯洛娜将维尔福家的事情尽数出,只隐去了消息提供者的姓名。公白飞安静地听着,只在听见那几名受害者的时候皱了皱眉。“原来是这样。”他,“的确,你所的那几种症状是很有可能由毒药造成的。急性痉挛和植物毒素中毒的许多表现非常相似,甚至于有经验的医生也很难判别。高度浓缩的番木鳖或马钱素都有可能造成这种症状,从病人身上很难判别,但可以通过被下了毒的食物或饮料检测出来。这一类的植物毒素如果被滴进堇菜汁中,就会变成绿色。”
柯洛娜紧紧抿起嘴唇。“我得到的消息,阿夫里尼医生当天的确要了一杯堇菜汁。”
“那么他自然是想到了这种可能。并且,我猜想他也许已经证实了。在我们昨天聊起毒药的时候,他表现得十分激动,或者该,义愤。他感慨,毒药是一种可怕的发现,它能使一个柔弱无害的人变成狠心的杀人凶手。我故意反驳他,我,药并没有好坏之分,毒药也同样可以成为治病的良药。”
“‘这倒是!’阿夫里尼,紧接着他便提起,他在为努瓦蒂埃维尔福先生治病的时候,便是给他开了番木鳖精,剂量逐渐增加。遗憾的是,这剂药目前尚未对他的瘫痪起到什么作用。但接下来他不经意地又了一句:‘不过,如果有人算用这种毒药害他的话,这倒是可能会救他的命。’”
柯洛娜轻轻地吸了一口气,身体向前倾去。
“我问:‘努瓦蒂埃先生年纪已大,又已经全身瘫痪,哪怕是他过往的政敌,只怕也会觉得他这样活着比死了还糟。怎么可能会有人想要害他性命呢?’
“‘那可不一定!’阿夫里尼,‘毕竟他还留下了丰厚的遗产呢!’但是那之后,他就不愿再关于维尔福家的话题什么了。”
柯洛娜脸色遽变。“努瓦蒂埃先生之前改过遗嘱,阿夫里尼先生知道吗?”
“关于他要将自己全部遗产留给他的孙女,瓦朗蒂娜姐?他应当是知道的。”
“所以――他是在暗示,瓦朗蒂娜是这一切的幕后凶手吗?”
公白飞静静地思考了一会儿。
“我认为,他的想法在一定程度上是有道理的。你看,如今维尔福家接连死了三个人:圣?梅朗侯爵,圣?梅朗侯爵夫人、巴罗夫。最后一个,可以看作实质上是对努瓦蒂埃先生的谋杀。这三个人,每死一个,瓦朗蒂娜姐就多继承一笔丰厚的遗产。事实上,她是唯一的获益人。”
“那如果再多死一个呢?”柯洛娜反问道,“如果在圣?梅朗侯爵与侯爵夫人、努瓦蒂埃先生相继离世之后,继承了这样一大笔丰厚遗产的瓦朗蒂娜姐也不幸身亡,谁又是受益者呢?”
公白飞的脸色凝重。“是维尔福先生。这太可怕了,柯洛娜,你是在一位父亲有可能谋杀自己的亲生女儿吗?”
“这不会比孙女试图谋害祖父母更可怕。而且,你我都知道安灼拉的家庭情况,父母并不一定总是爱着儿女的。”
“可你怎么就能确定,凶手绝不是瓦朗蒂娜姐呢?”
“如今来看,其实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凶手就是瓦朗蒂娜,要么是凶手算害她。我倾向于后一种,因为我从瓦朗蒂娜四五岁的时候就认得她,她是一个温柔的、甚至可以怯弱的孩子,要她能够狠心下手连杀几人,我是绝不会相信的――哪怕是再心机深沉的人,也不可能从四五岁就开始伪装,而不给人看出一点破绽。此外,如果她真的要杀人,她为什么不杀死一直嫉妒她的继母和弟弟,反倒要杀死一心向着她的祖父母?这根本不通。”
“那么,在你看来,凶手是决心连她一起害死?”
“我猜测是这样的。可是这样一来,维尔福先生、他的第二任夫人、以及他的儿子便全都有嫌疑。――我猜,至少应当是维尔福先生或者夫人当中的某一位。虽然他的儿子活生生是个恶魔,但要十岁的孩子瞒着父母杀人,那也太骇人听闻了。”
“可怜的姑娘。可怜的家庭!”公白飞悲悯地,“有什么我们能够帮上忙的吗?”
“我隔天会再去维尔福家一次。至少除了那个孩子,这家里还有一个人绝不会是凶手――我要去见见努瓦蒂埃老先生,听一听他的意见。”
隔天她再次去见瓦朗蒂娜,瓦朗蒂娜悄悄地将她领到爷爷的房间里去。柯洛娜尽管面对的是一个瘫在轮椅上,全身上下都无法动弹的老人,仍旧十分尊重地对他行礼问候。而后她转过身,问:“亲爱的瓦朗蒂娜,你介意我和努瓦蒂埃先生单独聊几句吗?”
瓦朗蒂娜显得十分惊讶。但柯洛娜甚至没有给她反对的时间,抢着继续道:“请放心,尽管我之前很少与努瓦蒂埃先生交谈,但我了解你们之间用来沟通的那种语言。用闭眼表示同意,眨眼表示反对。若是有其他什么需要表述的,我会为他背诵字母表。”
她着转向努瓦蒂埃先生:“您允许吗?”她问。
努瓦蒂埃先生闭了闭眼,表示同意。瓦朗蒂娜更加惊讶了,但她向来学不会如何违逆别人的意思。“那么,我就在外面等候。”她,吻了吻爷爷的额头,然后关上房门,走出去了。柯洛娜稍微等待了片刻,确定她已经走开。而后她转过身来,直视着努瓦蒂埃先生。老人的脸已经皱纹密布,因为瘫痪,他显得比正常的老年人还更苍老衰弱许多,但眼睛却极为清澈明亮。
“事态危急,我不同您多客套了。”她开门见山地问,“您家中接二连三的死亡,包括您的老仆人的死,或许并不是正常的过世,而是有人投毒。您相信吗?”
努瓦蒂埃凝视了她几秒,而后慢慢地闭了闭眼。“是的。”他用行动这样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