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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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氏的脸很冷,是赵池馥从没见过的冷。

    难不成她也同赵鹤唳一般,不喜她离开太史府么?可自己同样嫁入皇室,也是为太史府脸上贴光,这有什么不好的?

    她想不明白,被赵鹤唳关在府里这么多年,她就没想明白过。

    “可这桩事是皇上亲指的,馥儿实在不知道要跟哥哥解释什么。”她确实不知道要解释什么,也无从解释。

    “他是不愿你出嫁的,若是没有你的应承,三殿下会去同皇上相求,让他指婚?”林氏是过来人,这里面的圈圈绕绕她都瞧得清楚。

    “我不想被关在府上一辈子”

    她颤着声,不够之前的沉着了。

    “到底这才是你的本意。”林氏的声音里透着百般无奈,脸色有些疲倦起来,似乎心里承受了许多事,在这一刻都毫无声响地分崩离析。可她什么都没再,只抬了抬,“起来吧。”

    方才一进屋里,赵池馥便跪了下来,这会得了她的应允,她还不太敢起身,这件事到底是自己理亏,如今被她这般盘问,她倒是也没有心里不痛快,就是觉着挺对不住她的。

    “四丫头。”

    见她不动,林氏的声音更沉了些。

    “谢过大娘子。”她这才缓缓起身来。

    林氏朝她招,“到我这儿来。”

    赵池馥朝她走过去,林氏伸出一双来,将她的握到里,暖声道:“如今你也是快要出嫁的人了,想不到日子过得这般快。”她唤来张嬷嬷,让她到她的妆屉匣子那儿,将置在第二层的那个盒子拿过来。

    张嬷嬷承了意,不多时便将东西拿了过来,“老夫人。”她呈上去,是个沉木盒,年代有些久远了。

    “你出嫁的日子定得太突然,不像二丫头,我还有时日去叫城中的玉匠给她打双玉镯子,这副珠华宝翠簪头面,是当年贵妃娘娘送的,如今我借花献佛,拿来赠予你,望你嫁过去之后一切都能好好的。”

    林氏将沉木盒交到她上,声音很暖和,让赵池馥忐忑不安的心一下子定下来,很是心安。

    “大娘子,这太贵重了,只怕馥儿不能收”她口中的贵妃娘娘,是先帝的妃子,亦是她的长姐,这头面对林氏来,何止一份念想那么简单。

    “这头面送出去了,我便不能收回来了。况且,你也算我半个女儿,受得起的。”

    林氏摁住她的,不让她往回递。

    “馥儿,谢过大娘子。”

    她将盒子收上,眼泪便啪嗒啪嗒地往下流,这种宛如母亲般被照顾的感觉,她已经有好些年没感受过了,她将头面好好护着,才起身出去。

    “姐,可是被大娘子训了么?”红棠见她眼睛红红的,出来还抹着泪,以为她被骂了,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没呢。”

    她摇了摇头。

    “不是便好。”

    红棠心放下来,心地跟在后面。

    要入春华苑里,突然有一双从里面伸出来,瞬间便将她拉进院子里,紧接着,房门“嘭!”地一声被关上。

    “姐!姐!”

    外面是红棠的惊呼声。

    下一瞬,迟衍的刀横在了她脖颈上。

    “哥,哥哥”

    里面是赵池馥惊魂未定的声音。

    外面白雪飞扬,他们俩人站在屋檐下,就这么相望着对方,两个人的眼神都在明明灭灭闪烁着,也都藏着某种异样的情愫。

    “你们早就好了的,对不对?”

    他声音暗哑,带着难以言的苦涩。

    赵池馥攥着怀里的盒子,紧抿唇,好半晌才发出一声“嗯。”很短,之后便是她细微的呼吸声。浅浅的,似乎不敢太大声。

    凝着她这个心谨慎地样子,赵鹤唳苦笑了下,“既然这么怕我,怎么还有那个胆子去同人家密谋呢?”

    “怕你,也要做。”

    她将盒子攥得更紧了。

    赵鹤唳扣住她的肩,冷声道:“可你不能嫁给他。”他得一点余地也没留,顺着肩攥住她开口道:“走,我带你进宫,让皇上收回成命!”

    他的态度很坚决,攥着她就要往外走,赵池馥往里挣扎,“不!我不要进宫!”

    “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嫁给他!”

    他宛若失去理智的猛兽,拖着她,里没了力气,怀里的盒子一落空,摔到地上。

    “嘭!”

    盒子被震开,一副精美华贵的头面显露在俩人面前。

    赵池馥挣脱开他的,蹲下身子,仔细查看上面的镶嵌的珠花,有一颗珠子已经掉落出来了,还是主面上的那颗。

    “我的头面”

    她将滚落到雪地中的珠子捡起来,想要放进去,已经合不上了。

    头面摔碎了,这寓意便也碎了,她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哽咽道:“我愿意嫁给他,我真的愿意嫁给他的,你不要管我了,行么?”她将头埋到膝盖骨里,不愿让他见到自己哭花的脸。

    漫天雪花飘落到她身上,无声无息的,院子里除了风声,便是她的低泣声了。她已经很久没有哭得这么伤心了。

    赵鹤唳站在她身后,也不知站了多久,大约是袒露在外面的被冻得没知觉了,他才回过神来,“明日我让玉匠到府里来,给你修头面。”

    他完,打开了院门。

    “姐!”

    红棠从外面跑进来,拽起蹲在地上被白雪覆满的赵池馥,她哭得脸都闷红了,眼睛也肿肿的。

    拽她起来时,红棠才发现她里拿着一副头面,“来,奴婢拿着吧。”红棠从她里接过头面,捡了地上的盒子起来,才陪着她进屋。

    她坐到软椅上,将中的珠子搁置到头面边上,轻轻叹了声气。

    “没事,奴婢方才听大公子了明儿会请玉匠进来修,定会修好的,到时您会风风光光地出嫁。”

    红棠安慰她。

    “嗯。”

    她浅浅应了一声。

    一定会修好的。

    一定会没事的。

    “就这一日,您都把这些年来的眼泪流光了。奴婢去给您打盆热水来,洗洗脸。今儿个是个好日子,该喜庆些才对。”

    红棠扶着她的肩,麻溜地退出去。

    次日,果真有玉匠来到春华苑里,是大公子请过来的,要修一副头面。那玉匠是带了工具来的,见着那副头面后他脸色骇了骇,连连夸赞着,自己做玉匠这么多年,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头面,今儿个算是开了眼界了。

    赵池馥也知道这头面珍贵,是以,从那玉匠将头面拿到上后,她就一个劲儿盯着,生怕那玉匠又将别的珠子不心弄下来,到时再出什么岔子就完了。

    盯了一晌午,这眼睛便疼得厉害。

    “四姐,修这些首饰便是这么费神的,这一时半会还真修不好,要不您先去歇歇?”

    玉匠见她熬不住,开口劝道。

    “那好,我去歇一会。”

    赵池馥揉揉眼,这眼皮子实在是乏,睁不开了。

    歇了约莫半个时辰后,她又来到他面前。

    就一颗珠子,弄完也到酉时了。

    赵池馥吩咐红棠给他付上银两,他便提着工具箱走了。

    出了春华苑,他径直来到弘义楼里,将工具箱里的那副头面拿出来,颔首道:“大公子,这副头面做工精艺,每一处空缺都十分精确,这珠子掉落便合不上了。”

    旁边,还有一颗雪白的珠子。

    “你退下吧。”

    “是。”

    待人退出去后,他将桌上的头面拿起来,指馥拂过缺了一空的缺口,眼里闪烁着不可描述的情绪。

    他将头面收起来,放好。

    赵池馥见这头面修得完美无缺,顿时高兴不少,当真是一点缺口都瞧不出来。

    “姐,奴婢怎么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红棠挠挠头,看着她中来回转动的头面,但就是不出来哪里不对劲。

    “有么?不过能修好便好了,大娘子送了我这么好的东西,不然我心里真过意不去。”她心翼翼将东西放回去。

    如此,红棠也不好再什么。

    圣旨下来,薄云暮这边的府邸也要做准备,要成亲了自然也得布置得喜庆些。可府上只有男主人,还没女主人,是以,便让资历老的嬷嬷去携着下人们去布置,是按宫里的规制来的,所以布置得也像模像样。

    “不许布置,谁让你们布置的?!”

    这是上回被他气哭跑后,公孙翎再一次过来,她以为薄云暮会去找她,至少道声歉,可最后她等来的,却是他要和太史府四姐成亲的消息。来到他府上,见已经布置得一片喜气洋洋的,她心头的火气冒得更盛,冲上来扯下丫鬟们要挂上的红喜布,还将梯子上的两个丫鬟推落下来。

    “都不许再挂了!不然本郡主要你们好看!”她对着地上跪着的下人一通训斥,咋咋呼呼地来到颐华阁里。

    见到她,薄云暮便知道又来麻烦了。

    “不许你再胡闹了!”人还未倚靠过来,他冷若冰窖的言语已从口中出来,让她想要倚靠的身子突然就僵住了,人愣着。

    “为何要娶她,不娶我?!”她今日来,就是要问清楚,并再次表明自己心意的。

    她也不是一开始就喜欢他的,就是过了十岁之后,方才生出情愫,同他表明心意,是三年前。

    之前一次次的,她便也成了死皮赖脸地就这么赖着他,想着他有一天能想明白,接受自己。

    可眼下看来,他并没有明白,也没有接受自己。

    “翎儿,我一直把你当妹妹护着。你也知道,自到大我与皇兄皇妹们的感情都不好,能有一宗亲子嗣同我玩耍,我便已经知足了。除此之外,对你,我并无他意。”

    薄云暮也同她讲清楚。

    “你真喜欢她?”

    公孙翎看着他的眼睛。

    “这并不是你该问的。”

    他态度坚决,一张脸也没有一丝波澜,好似他的就是一句很寻常的话,挑不起他平静的湖面。

    “我不会祝福你的!”

    她剧烈摇头,从回廊上跑走。

    这是她第几次跑开,薄云暮已记不得了。

    “去给公孙侯爷带个信,让他好好看着郡主,别出事了。”薄云暮吩咐一旁的乘风,这回她的情绪变得呛人许多,他还真怕她会做什么傻事。

    “是。”

    乘风得令,便疾步退下。

    自从圣旨下来后,赵鹤唳的心思就没全放在整理年鉴折子和薄云烨的身上,一天中总有两三个时辰是失神的。

    这会儿,赫连珠还在同他薄云烨的事,却见他一点反应也没有,只呆呆看着外面被雪花压垮的花骨朵儿。

    “大人,大人。”

    赫连珠将晃到他面前,轻唤了两声。

    “到哪儿了?”

    这下,他才回过神来。

    “瞧您脸色不太好,不如珠替你诊诊脉?”他走进来时,赫连珠便看出来了他神色憔悴,脚步浮虚。

    “不必了。近来政事繁身,等过了这段时日便好了。”赵鹤唳婉言拒绝,眸色里回过几分清明。

    “若是事情多,多交给下面的卿大夫们去办便好了,您身为大燕栋梁,还是要顾着些自己的身子才是。”

    赫连珠知道他在大燕朝中的地位,若是他病倒,只怕这朝堂都得抖一抖。

    “不碍事。”

    他强撑着。

    他示意她继续。

    如此,赫连珠才接着开口:“我在薄云烨以前的处方里,找到一味极其特殊的药引,那药不该是他那个身体状况的人该吃的。该药有降低心智的功效,一个痴傻的人,为何还要吃降低心智的药?这便是不对劲的地方了。”赫连珠一知道这消息,便第一时辰告诉了赵鹤唳。

    “那如此来,是他以前喝的药与你开的药相冲,所以人才没醒过来?”事情好似有了眉目。

    “嗯。所以我现下好做的,便是尽快找出处方。”赫连珠觉得,她不消两日便能将处方找出来。

    “好,到时候我再过来。”

    他没多待,了解完薄云烨的进态便出了她的屋子,连她让连清熬下的参茶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

    赫连珠轻轻叹声气,正失神着,忽见连清从外面走进来,里还端着一盘糕点,上面印着“囍”字。

    “姐,快尝尝这糕点,我端进来时,都闻了一路的香味了。”连清又闻了两下,好似真的很好吃似的。

    “这是谁给的?”

    赫连珠疑惑问着。

    “是明妃娘娘宫里的落落姑娘给的,是给每个宫的娘娘都发了,咱们虽不是宫里的娘娘,可住在这也是客,是以,也给咱们送了一盘,香着呢!”

    连清喜滋滋着。

    “是有什么喜事么?”

    赫连珠的心思却放在那个“囍”字上。

    “听落落姑娘,二殿下要成亲了,想让宫里各处也沾沾喜气,热闹热闹。”连清转述着落落的话。

    “原是这样,那这喜气是要沾一沾的。”赫连珠拿起一块糕点,要咬下时,连清又想起一茬事儿来。

    “对了,他求娶的是太史府上的二姐呢。还有三殿下,娶的是太史府的四姐。”连清摸着头,忽然脑瓜一亮,惊奇道:“巧了!不都是太史大人府上的么!”

    霎时间,赫连珠里的糕点掉落到地上,滚着几圈,滚到了屋门口,“你是,四姐要嫁给三殿下?”

    “是啊,落落姑娘是这么的,两位殿下和两位姐还是同一日成亲的呢,这回宫里可是要好好热闹一番了!”

    “不过话回来,怎么不见三殿下的母妃有动静呢?”

    她还在自言自语,转过头时,发现屋内只剩了她一人,赫连珠什么时候跑出去的都不知道。

    “大人!大人!”

    正当赵鹤唳要走出后宫时,赫连珠从后面追了上来。

    她将一颗珠圆玉润的琥珀递上去,里面是一只鹤鸟,刻得栩栩如生。

    “这是我在西域周游列国时,偶然从集市上买到的,那卖玛瑙的老爷爷这是他从山上拾得的,乃天然刻画而成。他里面这只鹤鸟能给人带来好运,送给您,希望也能给您带来好运。”

    赫连珠一直想找个会送给他,她也不知道自个儿为何就挑了这个点,总之,方才听到连清那番话时,她总觉得应该这时候送给他,或许,等她下次再见到他时,他便不是这么憔悴了。

    “你还信这些么?”

    赵鹤唳眼里露出温润的笑。

    “只要心诚,便可以的。”她咧着唇角,还在递着,等他将东西收下。

    “好,谢谢。”

    看了片刻,赵鹤唳将那颗琥珀收到掌心。

    “您慢走。”

    赫连珠退到一旁,不再挡着他的去路。

    赵鹤唳抬脚往前走,空中下着雪,他的背影与这红墙相映成画,一点点隐入一片雪白中。

    赫连珠的心里,被他方才的笑容填得满满的,那是因为她而散发出的笑容。回去时,她的脚步都变得轻快不少。

    “哎呦我的祖宗,您可回来了!出去时也没声没影儿的,您可吓坏奴婢了!”连清在廊下探头探脑的,见她安然无恙回来,这心才放回肚子里。忙走下廊子,将人给带回屋里,好好看着。

    “我不过就出去了一会儿。”

    连她出口的话,都带了几分甜滋滋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