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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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来忙,我便没出院子。”赵池馥敛眸回,没告诉她自己在忙什么。

    “哦,难不成庄先生又布置下功课了么?”赵鹤唳温声问。眼瞅着就要到年底了,各地三品以上的官员都要进宫面圣,禀告今年一年各地的收成、赋税、治理等政事。是以,宫里近来可谓是人满为患。他这段日子就是进宫去监督、策命朝中各个卿大夫登记这些东西,再整理成折子,报送给高桓帝。

    一堆事务繁身,便也无暇顾及到她这边,只觉得自己好久没在府上见过她了。

    赵池馥笑嘻嘻的,像个孩童般附到他耳边道:“没有,我在绣制香囊呢。”她讲得很声,又卖着关子,温热的气息还萦绕在他耳畔。

    “怎么突然有了这喜好?”

    被她的气息和头发丝挠得有些痒,赵鹤唳眉眼也忍不住流露出笑意来。

    “就是闲来无事。”

    她咧咧嘴。

    赵鹤唳心里头生出几分宽慰,看样子她最近过得还像样,性子定了不少。

    “大庭广众之下,耳鬓厮磨的像什么样?”赵长欢看他们这低头窃窃私语的样子,那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忍不住发出凉薄讥讽声。

    俩人相视一笑,没理会她,让她自个儿气着。

    就在赵长欢气得快冒烟时,杜氏和赵意宁从外面走进来了,得了人相陪着,赵长欢才不至于孤零零的。

    两拨人聊着天儿,片刻后,张嬷嬷也搀着林氏入席了。

    一桌子的女人,就赵鹤唳一个男丁,他也没待太久,陪同林氏用完膳,便回了弘义楼,留她们女人在那边闲聊。

    丫鬟们上来收拾桌子,上了些茶和糕点,便屏退出去。屋子里除了两位夫人和三位姐,便只剩张嬷嬷一个下人。

    赵长欢和杜氏母女俩才幡然醒悟到,这是场鸿门宴。

    用完膳,准是又要点拨谁了。

    “二丫头。”

    最先被提到的是赵长欢,她急忙应一声,抬起头来。

    “再过些日子你便出嫁了,嫁的还是当今圣上最受宠的皇子,也算是为太史府添了光。虽得满身荣耀,可皇室里规矩多,约束也多,你得记着莫要耍心使性子,在昭王府里安安分分当你的昭皇妃。也别忘了咱这伙娘家人,毕竟,这是你娘生你养你的地方,怎么着都得感念着,记着点恩情。”

    林氏念着这番话,字字珠玑,她最后能做的,便是教赵长欢摆正自己的位子,至少得尽了她这当家主母的心意。

    可这番话落到赵长欢耳里,便是教人难堪的教训话,她脸燥得紧,藏在袖子口的指头用力绞着,好半晌才沉沉应下声来。

    林氏也不知她有没有真听进去,但既然应了,便是好的,脸上倒是也流露出几分欣慰之情。

    接着,到了杜氏和赵意宁。

    “还有三房和三丫头。三丫头的婚事还没定下来,可日后若是有好的公子哥到府上来求亲,我必定会给三丫头安排上,你就不用外出自己张罗了,这么做会教人看轻太史府。若是外人看轻太史府,三丫头还怎么寻得到好人家。”

    杜氏的脸色骇了骇,她这段日子就是忙着暗地里给赵意宁张罗亲事。

    眼瞅着赵长欢都要出嫁了,可赵意宁这边还没点动静,她心里能不着急嘛,都同二房的傅氏争了半辈子了,这会儿她人还关着,自己怎么着都得弄出点动静来,不然等她出来,定是要教自己百般难看的。

    “三房你可有听清楚了?”见她沉默着好半天都不出声,林氏的话里添了些许施压。

    “妹妹知道了。”被她这一声训,杜氏极不情愿地应下来。

    “大娘子,我娘她也是为了我好。”赵意宁不愿自己的娘亲被当众这般教训,意难平地辩驳一句。

    “好丫头,哪个做娘亲的不是为了自己儿女好,可是你娘亲她用错法子了,这样便不是为你好。你年纪也不了,当拎得清些才对。”林氏耐心朝她解释。

    “宁儿谢过大娘子教诲。”

    如此,这屋子里的气氛又变得沉寂不少,都闷着一张脸。林氏觉着自己话也带到了,这席面便也可以散了。是以,她让张嬷嬷扶着自己起身,她这膝盖骨疼,自个儿现在起身有些困难,得有人扶着。她看向在默默喝茶的赵池馥,开口道:“四丫头,你送我回去罢。”

    “好。”

    她利落地站起身子,红棠拿着她的护脖过来给她戴上,又穿上披风,护便先不戴了,她得扶着林氏。

    俩人出了门,主位的位子空了,屋内的人便也散了,各走各的,心里都不舒服。

    “四丫头,得多亏了你给的药,不然今日我这双老腿走过来都难。”路上寒风刺骨,林氏的膝盖骨上多缠了几层棉布,不然冷风一灌,更是疼得厉害。

    “那就坐轿辇过来。”赵池馥回着。

    “那可不能行。若是被她们看到我被人抬着过来,心里指不定得多看轻呢,定是觉得我这把老骨头不行了,日后还不得更不把我放在眼里?”

    林氏表面看着温婉,可心里很要强,不想在杜氏她们面前失了主母的威严,更不愿被她们看轻。

    所以,尽管膝盖骨疼得再厉害,她都会忍着走路过来,不能让她们看笑话。

    “大娘子,辛苦您了。”这一屋子的人整日里勾心斗角的,赵池馥觉得她管这一屋子人,真是费了不少心神,还落不到个好。

    “害,不得辛苦不辛苦的,老爷当初既然把这个家教给我管,我便得好好管着,不能教他伤心。”

    林氏拍了拍她背,很温暖。

    赵池馥凝着她,廊上的晚灯照下来,很是温暖。俩人就这么一路聊着天儿,这路便也不见得长了,不知不觉也回到了玉竹院。伺候着林氏歇下后,赵池馥方出了院子。

    “姐,奴婢可算瞧明白了,大娘子就待见您呢,您今晚瞧见没,二姐和三夫人的脸色全都可难看了。”

    红棠边将护给她戴上,边喜滋滋地道。

    “你又没在厅堂里,你怎能瞧得见?”赵池馥腹诽她。

    “嘿嘿,奴婢进去伺候您穿衣时,可扫了一圈的。特别是三夫人,那脸垮得跟个苦瓜似的。”

    红棠里拿着灯笼,给她照着前面的路。

    主仆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回了春华苑。

    眼瞅着要入冬了,各院子的人走动的也就少了,独独有些下人出来置办过冬用的物品。

    庄先生在太史府教了有五年的书了,今年冬雪飘落的第一日,他告别了太史府,要回乡下去过清闲日子,再不教书了,教了一辈子书,他也该好好歇歇了。

    赵池馥知道这个消息时,还特意做了几盒糕点,她叫红棠装进食盒里,拿着跑到府门口,“庄先生,等一下。”她抬脚跨出门槛,抬招呼欲要赶车的车夫,庄先生挽起车帘布,看到是赵池馥提拎着食盒出来,从帘布里探出半个身子来,“四姐怎么还亲自出来?”

    今儿个这雪下得厚,她的肩膀上积了薄薄的一层,嘴里冒着雾气道:“庄先生,这是我给您做的糕点,您带着路上吃,回到衢州还得好几日呢。”她递上里的食盒,被冻得通红。

    “你这丫头,我来教书是为了还你父亲的人情,怎好再拿你的东西?”他一副儒者姿态,虽然上了年纪,可眉眼间还透着睿智的光芒,一看便知道是饱读诗书的圣贤者。

    “就是些吃的罢了,给您路上充饥的,就当是我孝敬您老人家啦!”她露出几分娇憨来,那拿着食盒的就这么举着。

    庄先生笑了笑,将食盒接下来,“四姐的心意,老夫心领了。”他朝着赵池馥鞠一礼,算是行读书人之间的礼节。

    赵池馥回了礼,再叮嘱他几声后,便让车夫赶车,再晚她怕自己耽搁事儿。

    马车车轱辘在雪地上留下一长串车痕迹,赵池馥看着这漫天大雪,平生第一次觉得年月过得有些快,五年的岁月便这么过去了。

    想当初庄先生刚到府上来教课时,她才过十岁,正是年少无知的时候,所以在他的课上她没少惹祸,被庄先生罚了多少次她都记不得了,就记得那个傻呵呵跟着他念书的孩童。

    “姐,回去吧。”

    红棠过来站到她身旁有一会儿了,还好撑着伞,不然她身上便堆满雪了。见她站着一动不动地,等车不见了红棠才敢开口惊扰她。

    “好。”

    她开口应下,便转身进了府。

    赵长欢和薄云弘的亲事,府上已经布置得差不多了,就等高桓帝那边请礼官定个日子,赵长欢便能出嫁到昭王府了。所到之处都是可见的红,这雪白的雪和喜气的红相映在一块,倒是也好看。

    承乾宫里。

    赫连珠以为薄云烨能很早醒过来,毕竟他体内的余毒已经清完有七八日了,按理应该醒来了,可不知为何,脉象平稳人却毫无要苏醒的痕迹。

    “这是怎么回事?!本宫已经等了足足八日有余,你烨儿很快便能苏醒,可现下呢?!”

    燕皇后怒斥眼前的赫连珠,有几位太医在一旁看笑话,觉得她终于失了一回。

    “皇后娘娘莫急,民女了二皇子会醒过来,他必定会醒过来,若是醒不过来,民女便长住在宫中替他医治。”

    这一漏洞赫连珠之前没发现,也就是等余毒排清之后才察觉,可究竟是何原因,她对薄云烨的口、眼、脉象诊了几日,仍旧找不出古怪之处。

    “你这是在诅咒谁醒不来?!”

    燕皇后情绪激动,一巴掌便落到了她脸颊上,“啪”地一声,掌掴声还回荡在承乾宫内殿里。

    “民女不敢!”

    赫连珠低着头,承下这一巴掌,脸一阵火辣辣地疼,她捂也不捂,便就这么忍着。

    念着她不是燕国人,燕皇后才没下重,不然今日她便不能活着出承乾宫的门了。

    赵鹤唳替她擦着药,看她这肿得老高的半边脸,沉声道:“皇后娘娘竟不念着些你的恩情,我真是不该让你来。”

    她在天烬国是受人人尊崇的医女,到了燕国来,却要在皇宫里受这样的罪,赵鹤唳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没事的,就一巴掌而已,我时候被爹爹打的,还远不止这点呢,就当是回忆回忆一下他的罪行了。”她倒还有有笑的,倒像是这巴掌打到了赵鹤唳脸上似的。

    “我看你就是嘴硬。”

    她不会使弱,什么事都放在心里。

    呵呵呵。

    她还傻笑着。

    擦完药,让连清进来将药收拾好,赵鹤唳才开口道:“余毒清完,人还不醒,是不是他不想醒?”

    “看着倒也不像,兴许是他之前吃过旁的药,因为这次中毒,不心引起体内的某些潜藏的症状,这才迟迟不醒。”

    若是从他中毒之日算起到现下,也有两月有余了,这昏迷的日子确实久了些,也难怪燕皇后会上火。要是薄云烨这一辈子都躺在床上,估摸着她也会跟着疯掉。

    “不管如何,若是皇后娘娘再为难你,你大可派连清通知我一声,我不能让你平白无故遭这个罪。”

    他看着眼前的人,很是关切地叮嘱她。他好像要跟她分得很清楚似的,不让她欠自己一分一毫。

    可那眉眼间的柔意,分明已经叫她动了心了啊,如何还能一分不亏欠呢?

    “若是熬不住,我会叫她去的。”她垂下眼眸来,怕他瞧出端倪,才堪堪回了一句。

    “嗯,这就对了。”

    赵鹤唳了然,吩咐连清好好照顾她的主子后,才出了她的房门。

    连清从外面进来,呈上一封书信,是老爷派人送来的。

    赫连珠打开信,上面是熟悉的笔迹,可的却是和往常一般的内容,大抵是叫她赶紧回府,他又帮她物色了一户好人家之类的,如今他老人家最忧愁的,便是将自己的女儿嫁出去了。不然,无论她走到哪国地界,他的信都会接踵而至。赫连珠哭笑不得。

    “奴婢瞧啊,这太史大人就很不错呢!”

    连清只瞄了一眼,便知道这信上的是什么了,老爷来来回回念叨得最多的,可不就盼着姐早日嫁出去嘛!

    “他人不错,可也得看我配不配得上。”赫连珠道。

    “呸呸呸,姐莫要这样的丧气话,您好着呢,这天底下的姑娘就再没比您好的了!”

    连清将书信心翼翼收起来。

    到这,她的话匣子就停不下来,姐周游西域时,路上救了不少苦难百姓,那些事儿她三天三夜都不完呢!

    “好啦,再我可让你滚回去了。”赫连珠恼她。

    “那奴婢不了,奴婢还怕被老爷念叨呢!嘿嘿嘿!”她嘻嘻笑着。

    赫连珠瞧着她这副怂样,也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初冬的雪连日下着,也不见停。

    赵池馥的香囊已经绣制好了,她在等薄云暮兑现她的话。如今不用上庄先生的课,她变得空闲许多。整日就趴在窗台边,看着雪花飘飘落落的,打发日子。

    屋里暖,外边冷。

    她这么趴着,除了脸被冷风吹着是冷的,身上全是暖的。

    “姐,姐!宫里,宫里来圣旨了!”红棠从外边儿跑进来,脸颊被吹得红扑扑的,话上气不接下气儿。

    “来的是哪位公公?”

    赵池馥立时从梨花镌木椅上下来,披上了披风。

    “是,是魏公公。”

    想来她这一路都是跑着回来的,缓了好一会儿都还没缓过来。

    “叫我了么?”

    赵池馥怕是赵长欢的圣旨。

    “叫了,大娘子还特意吩咐奴婢,让奴婢回来寻你到前厅里去呢!”红棠满脸的喜气。

    她知道,姐这几日在等宫里来的圣旨,可具体是什么,她还不得而知,总之,宫里有圣旨来,传召的是姐她便开心。

    赵池馥眸间闪过喜色,穿戴便好出了屋门,红棠跟在后边儿伺候着。

    前厅里,人已经到全了,唯独赵鹤唳没在,定是又泡在宫里。

    魏兆德见赵池馥过来,叫她赶紧过来接旨,待人都跪下后,他才提起嗓门开始念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史府四姐赵池馥贤良淑德,与三皇子两情相悦,朕着礼官钦定日子,定于十二月初八成亲。二姐赵长欢与二皇子有婚约在先,钦也定于十二月初八成亲,钦此!”

    魏兆德念完,将圣旨交到林氏上时,嘴里还恭贺着,“太史府双喜临门,真是可喜可贺!”

    “有劳魏公公。”

    林氏笑着,让身边的人递了些银两过去,便将人迎出了府外。

    赵长欢没想到赵池馥会跟她同一天出嫁,况且,她的名字还念在她之前,故狠狠瞪了她一眼。

    她和薄云暮的亲事之前不是吹了吗?怎么这会儿又重新拾回来了?

    不仅是她,连林氏也疑惑着。

    她将赵池馥叫到玉竹院里,问她话。

    “其实,馥儿早前便知晓三殿下不久要成婚,可究竟是和哪家的姐,我也不敢确定。”

    她低着头,定是不能将自己和薄云暮的交易给她的。

    “那唳儿呢?”她的声音很冷。

    “啊?”

    赵池馥眉睫颤了一下,倏然抬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