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红拂传

A+A-

    冷佩玖与贺琛“促膝长谈”,阐明心扉后,连张叔都能看出——贺琛待冷佩玖是大不相同了。

    虽是照样的吼、照样的言辞不雅,但这语意里,明明白白的多了些溺爱和纵容。别人道是冷佩玖厉害,让贺军长开了窍。

    张叔同贺宇对此见怪不怪,长此以往下去,哪天能从贺琛的嘴里听到“你他娘过来!给老子抱抱!”这样的言语,也不足为奇。

    近月来,报纸上的花边新闻换了好几个风头。什么贺军长终抱美人归,冷老板得一长期饭票。有人揣度他俩的关系实则为“买卖交易”,不存在什么比翼双.飞,山盟海誓。有人大夸海口,不出半月,冷贺二人定会分裂。

    反正众纷纭,讲到离奇处,居然冷佩玖可能是贺琛失散多年的亲兄弟!他俩在一起这算什么?兄弟变夫妻?!真是伤风败俗,寡廉少耻。

    贺琛关心时事,常看报纸。自从与冷佩玖搅和在一起,他也是频频上报。起初贺琛觉得十分荒谬,好事者全凭一张嘴都能玩出花儿。要是嘴巴能代替枪炮,那日本人还敢来犯?

    后来看习惯了,每每读到荒诞处,总是笑得直不起腰来,手边的早餐也忘了吃。

    冷佩玖歪着头,睁着双眼睛满是不解:“军长不生气?这可都是在污蔑您啊。”

    贺琛呛得牛奶都喝不下去,他招招手,让冷佩玖坐到自己身边来。

    贺琛放下报纸,捏着冷佩玖的下巴,左右看看,:“嗯,老子要是长你这样儿,战场上谁他妈还听命。”

    冷佩玖明白了,这人是在计较“亲兄弟”这个梗。当即他拿了块面包塞到贺琛嘴里:“行吧,军长。佩玖要是长您这样,往台上一站也是妥妥地吓跑全观众啊!”

    贺琛皱眉,被噎得上气不接下气。他利眉一竖,在冷佩玖的屁股上不轻不重拍了一掌:“嘿!反了天了你!”

    “哪儿能呀,军长您就是我的天,”冷佩玖哈哈笑着,声如银铃,赶紧躲开了,“您可是英雄!英雄翻了是什么?狗熊啊——”

    二字一出,旁边昏昏欲睡的张叔吓得魂飞魄散,大腿发软。哎哟祖宗!你是什么都敢!

    贺琛一愣,佯装大怒,实则笑开了。

    他压着笑意,伸出手对着跑上楼的冷佩玖点了点:“胆肥了!狗`日的。”

    张叔在两人之间看了看,也捂着嘴撇开脸偷笑。自从冷佩玖入住贺公馆,这么些日子下来,军长的笑容是越来越多了。

    贺琛与冷佩玖“心意一相通”,相处起来自然也随便了。他们对彼此的生活作息,来往的朋友,有了更多了解。

    北伐结束,贺琛从前线退下来。着各种幌子当闲散人员,偷懒休息。政界对其作风众纷纭,贺军长丝毫不在意,反而有点要认认真真过日子的兆头。

    但冷佩玖清楚,贺琛的外交不仅不曾停歇,随着年关将近,可以是愈发繁忙起来。两人逐渐很少在家里照面,话的次数也慢慢减少。

    其原因归结于作息规律不同。

    贺琛总是应酬到凌,甚至第二天早才回家。这时冷佩玖要么已睡下,要么已起床做早功。

    睡觉时间错开,两人欢好的次数也相应减少。这时冷佩玖才发现,贺琛对于“性”,当真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要不是冷佩玖多次“主动献身”,贺琛可能忘了他还养着一只金丝雀。

    一开始,冷佩玖不大习惯,以为自己失去魅力。再加上当时又来了一位南下的女名伶,在上海一时名声大噪。

    据贺琛没回来的那天晚上,这位名伶被梁振请去给他们唱堂会,陪玩。冷佩玖虽自身不参与,但他可是清楚得很,这里头到底是个什么陪法。

    那夜,贺琛唯一一次没有回来。又据,这位女伶人夭桃浓李,占尽风流。见过她的男人,无一不拜倒在其石榴裙下。

    冷佩玖第一次有危机感,尝到了不悦与心酸。

    贺琛第二天回来,衣服熏上了甜腻的鸦片香,还有好几种女人香与烟味。

    他难得主动想与冷佩玖温存会儿,贺琛把窝在绒被里的冷佩玖扒拉出来,俯下身埋在他颈窝间,下巴上短短的胡茬刺得冷佩玖微痒。

    一整夜的忐忑与难过,冷佩玖一宿没睡好,此时更是有点恃宠而骄。

    冷佩玖一掌推开贺琛,委屈道:“贺大军长还记得回来呀,还知道自己有个家啊!”

    贺琛啧一声,冷佩玖无论何时都爱叫他“军长”,连姓加个大,明心里不痛快,有怨气。问题是自己一没吼他,二没欺负他,跟自个儿生哪门子气?

    贺琛艴然不悦:“玖,好好话。老子累了一天回来,怎么着你了?”

    冷佩玖见他不认,喜忧参半,却还是撇嘴道:“您怎么会累。一晚上怕是醉卧美人怀吧!那女伶人美不美?是不是当真那么卓越多姿,名嫒美姝?”

    贺琛愣是想了半天冷佩玖所指的女伶人是谁,昨夜被梁振、白荣鹤等人拉着了半宿麻将,又陪几个政界要员勾心斗角下半宿。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

    女伶人?一个挺美的女伶人?

    贺琛冥思苦想片刻,好像昨夜是来了个唱堂会的戏子。咿咿呀呀一晚上,贺琛心里有事,被这昆腔吵得心烦意乱,还真就没注意长相如何。

    贺琛醍醐灌顶,这玖儿不知从哪里得来消息,准是吃醋了。飞来横锅,砸得贺琛哑巴吃黄连。

    惨!

    “老子你真是……”贺琛提了口气,准备训几句。他盯着冷佩玖埋在被子边的眼睛,忽然觉得这孩子还挺好玩,“嗯,是很漂亮。女人么,身子香软,确实不一样。”

    冷佩玖刚以为自己误会了,没想到人家贺军长大大方方一口认下!气得他将被子一把拉至头顶,瓮声瓮气道:“所以您就乐不思蜀了!不回来了!那你怎么不把她也带回来!以您的名头,谁还不想捡个姨太太做啊!”

    贺琛差点没笑出声儿,他继续一本正经地:“对伊人哪能如此轻率,当然得先以礼结交,然后慢慢深入,互相了解,再一举拿下。”

    冷佩玖可难过死了,瞧瞧,这就是男人,这就是有心与无心的差别!冷佩玖没再反驳,反而越想越委屈,躲在被子里哭上了。

    这颤颤巍巍的哭声传出来,贺琛一哂,这孩子怎么如此纯粹,实心眼儿。他没有办法,只得动手去拉被子,柔声哄道:“怎么就哭上了,我骗你的。我连那女人唱的什么都记不住,哪会……”

    “你骗我!你就是骗我!怎么了!人还没追到手,所以不能甩了我!等那人一到手,你肯定立马将我扫地出门!”

    “我操?老子那么没良心?!”

    “你就是没良心!没操守!白眼狼!你你你你!”

    冷佩玖玩命挣扎,使劲躲过贺琛的攻势,就是不愿将头露出来。贺琛起先逗着还挺开心,不想冷佩玖认真了。

    但凡吵架争执一认真起来,就没意思了。

    话没个度,伤人又伤己。

    贺琛的耐心直线下降,最后忍无可忍,大力拉开绒被掷在地上。冷佩玖穿着睡衣,双眼通红地蜷缩在床中央。

    一人军装微敞,衬衣有些凌乱,眼睛因熬夜而红丝密布。

    一人睡衣大开,浑身凌乱不堪,眼睛因哭泣而蛛网遍集。

    两人就这么大眼瞪眼,互不相让地对视了好一阵。

    “你他妈再闹!”

    贺琛狠狠地将发狠往后一抹,凶神恶煞。

    冷佩玖不知怎的胆大如斗:“我就闹了!是你不要我了!”

    贺琛简直无处理去,这兔崽子真他妈该!

    他咬着牙,:“他娘的你再一次?!”

    “你就是喜欢别人了!现在尝出个好了吧!知道女人的好了,女人温柔乡!比我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冷佩玖有点不管不顾撒泼的味道,实则他真的慌了。如果,如果贺琛真的对那女人有意思,如果那位女伶人进了门,自己又该怎么办?

    一个男人,去同女人抢男人吗?未免,也太可笑了点。

    冷佩玖咬着唇,浑身发抖。他抬起头,还想继续叫板——

    不料身边床铺猛地下陷,眼前一黑,身上遽然一沉!接着温热的双唇被另一双略微冰冷的嘴唇覆盖,冷佩玖蓦地睁大了眼睛。

    贺琛吻了他,舌头从冷佩玖唇上滑过,两人气息交织,清新的木制芳香缠上浓烈的烟味和淡淡的酒气。冷佩玖几乎是不会动了,他僵硬地被按倒在床上。

    贺琛先是贴着他,动也不动,好似在安抚一只鹿。

    这鹿睁着一双受惊的眼睛,愣愣看着他。

    贺琛抬起眼皮,冷佩玖细长的睫毛沾着水汽,一根一根的,很是好看。他声音低沉而磁性:“连闭眼都不会么……”

    冷佩玖唰地闭上眼睛。贺琛轻声一笑,加深了这个吻。

    两人唇齿相依。

    冷佩玖这张嘴,唱过戏,也念过词。但这是第一次,有人近乎虔诚地亲吻他。

    大抵接吻这事,对于聪明人来总能无师自通。两人如孩学步,踉踉跄跄地学会了,甚至从对方嘴里尝到了一点血腥味。

    接着越发不可收拾了。

    冷佩玖伸手环住贺琛的脖子,拉着对方往下压。贺军长连鞋都来不及脱,明显感觉两人心底的急切。他在冷佩玖嘴里攻城掠池,霸道无比。

    将近一分钟,贺琛才撑着手臂,直起身子。身下的冷佩玖早已迷迷糊糊找不着北。

    贺琛浓墨般的眼睛,认真看着冷佩玖。

    个让人老脸一红的事实,这是贺琛的初吻。起初他吻得唐突,问得毫无章法。到后来,他竟吻得欲罢不能。若不是冷佩玖快要无法呼吸,贺琛觉得自己能立马吃了他。

    真要人命。

    贺琛抚摸着冷佩玖的头发,又从发尖滑到脸颊边。他声音粗粝,夹杂着不清的沙哑:“老子真逗你的,谈了一晚上正事,老子根本没精力看她的脸。”

    冷佩玖:“那要是有精力,您就看了?”

    贺琛难得哄人,他真觉得就一个冷佩玖都够他应付劳神,怎么会再给自己找罪受。

    他:“有精力也不看,她的昆腔没你好。京剧也唱得不如你。找她还不如找你。”

    “可你女人就是不一样。我知道我是男人,再怎么着,身子骨也是男人的……”

    “没有,”贺琛实在受不了冷佩玖这般糯糯的语气,俯下身把他揉进怀里,“别人都比不上你,谁都没你软,没你甜。”

    冷佩玖的脸颊贴在贺琛冰冷的领章上,金星膈得他不太舒服。他骗了偏头,问:“军长,此话当真?”

    都哄到这儿了,贺琛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道:“当真。”

    冷佩玖眼里还含着水花,嘴角却勾了起来。他环抱着贺琛,软唇在贺琛耳边擦过,又酥又痒。贺琛偏过头,方才的情动还没下去。

    “乖,别动。”

    冷佩玖舒展眉眼,俏丽一笑。他愈来愈不怕贺琛,反正军长是真宠着他。

    “军长,我帮你。”

    贺琛低咒一句,呼吸蓦地加重,真他妈是个要人命的妖精!

    这一闹,冷老板的早功,只得在床上练练了。

    反正这日子,就是这么闹哄哄地过着。有声有色,有人间烟火气儿。

    贺琛对冷佩玖越发纵容,除开买戒子买衣服买唱片,他还特许了冷佩玖带些朋友回家排戏。

    贺琛与其他金主不同,养了冷佩玖在身边,也从未阻止他继续登台演出。可就像他的那样,在戏院里唱可以,出了这戏院,别人是再没机会听冷老板唱一个字。

    贺琛将冷佩玖护在麾下,着实的霸道。

    既然贺琛允许,作为一天不唱燥得慌的冷佩玖,自然将朋友都招来了贺公馆。他的朋友中,不乏名伶、文豪、著名琴师。这些人聚在一起,成天想着怎么琢磨戏本,排新戏。

    每到约定时日,全上海叫得出名头的大角儿们纷至沓来,光临贺府。这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使得公馆上下一派忙碌。他们有时扮装,有时就这么素脸开唱,生角旦角齐聚一堂。

    嗨哟,一时间,贺公馆好比第二个丹桂第一台!

    引得众多票友搬了椅子想在贺府门口排排坐,纷纷表示对贺琛的羡慕嫉妒。贺军长兴致来了,给角儿们通通送去上好的门脸与赏。

    这冷佩玖啊,是越看越可爱。

    时间一长,这么独占好处也不行。借着听堂会,实际想与贺琛谈政见、交好的人也越来越多。

    其中王公馆的王老爷就正有此意。因近期升迁,他将在往后的工作中与贺琛多有交涉。而贺琛深谙其理,直接邀了王老爷过来听堂会。

    冷老板亲自敲定节目,于半月前开始精心准备,怎么也是一场大戏。

    令人期待。

    立冬一过,天气猛地更加寒冷,明晃晃的太阳没有丝毫作用可言。

    这天下午,贺公馆的牌局就要开了。梁振早在客厅里闹闹嚷嚷,白荣鹤与龚力安懒得同他斗嘴,其他一众客人看玩笑似的或坐或站。

    这又是一场钟鼓馔玉的聚会。

    冷佩玖换好水色长衫,右手照例带着一只玉镯。他与贺琛站在门口,准备迎接王老爷的到来。

    “军长,这王老爷.....官比您大?”

    贺琛瞥他一眼,道:“对长辈的尊重罢了。”

    冷佩玖点点头,接着见一老爷车从大门处缓缓驶来。轿车停稳,张叔上前拉开车门,一位精神健硕的老爷子从里头下来。

    想必这就是那位王老爷。

    冷佩玖见贺琛笑逐颜开地迎了上去,他跟着,发觉后面还有两人。

    一人同样长衫加身,外面罩了件貂绒披风,上好的锦缎衬得他异常俊美。而另一人西装笔挺,外搭深黑羊绒大衣,品貌非凡。

    两人站一块儿,竟是这般登对。

    贺琛也发觉了,他先是同那位西装男子对上眼,问道:“这两位是?”

    “哦,是这样。”王老爷拉过长衫男子,“这位是最近刚刚闻名古玩街的苏老板,现在偶尔做我的私人顾问。”

    他再指着西装男子道:“这位,是苏老板的家兄,连老师。两位于我交情颇好,上次有恩于我。这不,你要办堂会,苏老板又是个戏迷。我呢,就借花献佛,用你的人情把我的人情给还咯!老弟不会介意吧?哈哈!”

    贺琛轻微地皱了一下眉,却没多什么,他转过身将冷佩玖引过来,:“无妨,今日都是票友。这位便是冷老板,我也不用介绍了。”

    冷佩玖点头,伸出右手,笑着:“老爷好,苏老板、连老师,你们好。”

    这一串儿流利得体的问候,令王老爷与贺琛十分舒心。

    苏穆煜盯着冷佩玖手上的镯子,出神几秒。

    很快,他意味深长地回道:“冷老板,久闻大名。”

    “喜欢您已经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