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名利场
何丽带着苏连二人到达香港岛,七拐八拐进了另一个“鸽子巢”。
这矮的群楼本就因为太过密集而难见天日,四周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直接盖住了它们的穹顶,导致底层人民一直生活在阴影之中。
连鸣推开房门的时候皱了皱眉,苏穆煜倒是没有挑剔——房间狭,不出二十平米。东面的窗户下,放着一张勉强能容下两人的床。床边是木制桌,两把椅子。桌上放着录音机,电视柜下放了一排磁带。旧沙发上放着一床毛毯,头顶一盏吊灯式三页风扇。
没有厨房,厕所在外边。
这是港片里司空见惯的出租房,很廉价。
何丽靠着门,吹了声口哨:“我只能给你们安排这个房间了,是,但还挺干净。你们也知道,后来我跟了雄哥就没了自己的房产,总不能把你们带他家去住。更何况,照现在这个时间真正的我已经远走加拿大了。”
苏穆煜做这个工作,习惯了既来之则安之。他在沙发上坐下,问:“那你呢,你住哪里?”
“姐姐我还得去应聘,很麻烦的啦。”
连鸣看了她一眼:“你不是你在赌场工作?”
何丽抿了抿嘴,眼神有些闪躲:“这不还没应聘上咯,继续嘛。你以为工作这么好找?姐姐以前过的日子好苦好苦,你们这些后生仔没法理解哦。”
何丽在与雄哥相识前,兼职过很多工作。白天在餐厅洗碗做服务生,晚上到酒吧跳舞陪酒。因为白天太累,晚上的工作就总容易出岔子。
跳舞前不能吃饭,某次因实在太饿而啃了口汉堡,被管理大姐连扇四巴掌。后来不要她跳舞,被轩去送酒,精神恍惚送错桌子,招致客人的辱骂和调戏。
何丽甚至不知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那些下流的男人,来来去去的恩客,是从不对她付诸真情的,顶多同情罢了。
当年也曾有男人骑在何丽身上,一边喘着欲望的粗气,一边告诉她:我同情你,要不要做我情妇?
何丽一愣,接着她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她妖娆地抬起双腿,缠住男人的腰肢:做情妇可以,先生的同情就收起来吧。还不如多给我一点费实在。
男人都是来了又走,谁会与风尘女子讲真情?大多都是有家室的客人,玩玩也就算了,不长情。
何丽在社会的规则中,很快学乖。她开始讲粤语,装自己是家道凄惨的本地女子。遇上好一点的恩客,又缠着别人教她英语。
何丽漂亮,会来事。穿着扮再迎合潮流一点,带出去也算是很有面子。她的行情越发好了,但她的内心也越发孤寂空虚。
这里没有人懂她。赞她漂亮、风情、乖顺、妩媚,却从无人问她累不累。
这样活着,累不累。
一两年后,何丽攒了一笔钱,把酒吧工作辞了。她买了一些书和磁带,开始自学表演。
实际算不上正统的学习,就是看看理论,再对着电视和录音去模仿。对她来,演什么都不难。好几年颠沛流离的生活,已经让她学会了带着伪装的面具在生活中演戏。
她可以演服务员,可以演酒店女,可以演按摩师,可以演送货员。
但她独独不是自己。
何丽见书上:想成为一名真正的演员,需要从灵魂中去挖掘、正视自己,找到了自己,才能与戏融为一体。
看起来挺简单,或许别人做起来也会容易许多。唯独她何丽感觉前方似竖起一座铜墙铁壁,她无法翻越,看不到对面的风景。
——太难了。
苏穆煜开风扇,老旧的三页式开始旋转。虽是一丁点凉风,也聊胜于无。连鸣坐在床沿边舒展开一双长腿,他偏着头问:“雄哥那样的人物,就算我们帮你把消息送到了,他会信吗?他并不认识我们。”
走黑的人疑心重,雄哥是,连余风是,包括连鸣在内。他们很难相信别人,更别提轻信任何消息。往往这些人更习惯相信自己看到的,调查到的,还有直觉。如果没有防人之心,断不可能走到这一步来。
何丽的要求看似很简单,实际上相当困难。
苏穆煜沉默片刻,权衡利弊:“且不他信不信,我们怎么与他近身?是在赌场见面,我们现在没什么钱,拿什么去赌?”
何丽眼神有点闪躲,她不自然地顺了顺头发:“这个你们不用操心,我有办法安排。你们先在这儿住下,明天我再过来。”
连鸣皱眉,刚想叫住何丽,对方已经转身关上门下楼了。苏穆煜摇摇头,示意他别追了。
苏穆煜靠在沙发上,:“这事你怎么看?”
“事有蹊跷。”连鸣。
“嗯,我也觉得,”苏穆煜偏过头,看着连鸣,“但她不至于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毕竟她也明白时间的重要行。”
“嗯。”
连鸣应了一声,不再话。他将手肘撑在膝盖上,弓起脊背,十指相合放在唇前。连鸣闭上眼思索一会儿,何丽确实没必要做什么坏事,但这诡异的危机感又从哪儿来?
苏穆煜使劲在记忆宫殿里扒拉片刻,食指在沙发扶手上快速敲击,右脚忍不住轻轻抖动。半响,他睁开眼啧一声,表情难看。
连鸣惊得睁开眼:“怎么了,阿煜。”
苏穆煜有些烦躁地揉了揉头发:“我明明记得案卷是看完了的,怎么一点线索都想不起来了。”
“什么线索?”
“关于何丽的,我记得她有一个性格特征被划红线加粗,展世一叫我得格外注意。”
连鸣没看过案卷,这与他的记忆有所出入。是哪一环节出了问题?
“性格特征……?”
“嗯。”苏穆煜站起来,在狭的房间里走了几圈。“还是想不起来。”
这是第二次了,自民国那次起,他就出现了“案卷记忆缺失”的情况。明明在唐朝时还尚好,在民国时就算有些记不清,也能再次想起。而现在,关于何丽的重要线索,他当时着重记忆的关键,居然会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苏穆煜的心里蔓延出一股无力感,从他四肢百骸经游而过。似堵不住的洪流在喧嚣,等待决堤的那一天。
连鸣眼色几变,他站起来拦住苏穆煜的肩:“暂时想不起啦就别想了,不管之后发生什么,我们随机应变就行。”
连鸣手掌的温度透过薄薄的体恤衫穿来,令人安定。苏穆煜撑着窗子,把陈旧的玻璃窗向上推开。他看着楼下拥挤吵闹的人群,不得不放弃:“算了,反正也不可能多离谱。”
何丽给人的感觉热情且阳光,总体感觉良好,就算再怎么出格,也不会是特别坏的倾向。
“乖,别想了。”
连鸣从后面抱住苏穆煜,柔软的嘴唇吻在他的后颈上。午后炽热的阳光闯进室内,光幕中飞舞的尘埃把两人包围。
都是血气方刚的大男人,蹭一蹭的总容易上火。连鸣起先还吻得克制,没过多久他的双手便开始放肆。苏穆煜正对窗口,手掌撑在窗台上。他能清晰的看见下面流动的人群,自然别人一抬头,也能瞧见连鸣干的好事。
连鸣的大手如滑蛇钻进T恤内,在苏穆煜紧致的腰身处流连忘返。他密密的湿吻顺着脖颈一路向上,似特别钟爱苏穆煜柔软的耳垂。
苏美人浑身一颤,他一手拉下百叶窗,一手抓住了连鸣。他堪堪转过身来,脸已经红了。眼睛因激动而洇得湿湿,鹿一样。
连鸣停下来,满眼风暴地盯着他,滚了滚喉结。
“……不想要?”
这话得大胆又情`色,苏穆煜的脸更红了:“还、还在白天。不、不是,晚上也……”
连鸣轻笑一声,他认命地将头靠在苏穆煜的肩上,张开嘴咬了一口:“是谁在行动前跟我,想要就拿去的?”
“你属狗的吗?”苏穆煜嘶一声,偏开头,“现在在进行任务。”
“……嗯,好吧。是我太急切了,”连鸣,“阿煜啊……”
“嗯?”
“可别让我等太久。”
连鸣的语气有点委屈,竟有些撒娇的意思。苏穆煜觉得新鲜,忍不住心软几分。
要一对恋人在一起,不对彼此产生点有关性`欲方面的想法,绝对是不可能的。爱一个人,自然会生出独占欲。
连鸣虽不爱,苏穆煜也不喜欢口头上的表达,但他们多少明白对方心里在想些什么。毕竟有没有爱意,是真的能感觉到。
苏穆煜揉揉连鸣的头发,两人靠着百叶窗静静相拥。屋内的三页扇转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彼此由急到缓的呼吸欺负变得清晰可闻。
连鸣收紧还抱着苏穆煜的手臂,苏穆煜理了理他的头发,看着阳光被百叶窗切割成一条一条的,然后铺陈在连鸣的脊背上。
连鸣究竟是如何闯进他生命中的?好像这个人总是霸道又温柔。
他的温柔就像起伏绵延的山脉,给人以可靠之感。
苏穆煜不自觉笑起来,连鸣这人,单单用温柔,便推翻了他的全世界。
直到两人平复好情绪,连鸣主动退出苏穆煜的怀抱。苏老板揉着被窗台膈到发麻的后腰:“连少,你怎么不想想自己多少斤?全压上来,你当我是什么?”
连鸣笑着把他扶到沙发上坐下,没有丝毫悔改的意思:“那行吧,以后咱们多用骑乘式。”
“骑……我骑你个头啊!”苏穆煜推了他一把。
“骑我头?”连鸣似笑非笑地添了舔唇,声音低沉且诱惑,“嗯……这个姿势有点难度啊。没想到阿煜你喜欢这么刺激的。“
苏穆煜惊呆,连大少散发着一脸“没想到你喜欢这么玩,既然如此我就舍身陪君子吧”的信息。
还要不要脸?!
苏老板对连少下流程度的认知再次刷新,连鸣欺身而上,把苏穆煜圈在臂弯里:“阿煜,感动吧?”
“呵呵,不敢动不敢动。”
苏穆煜摆摆手,深怕连鸣脑子犯抽,要来个现场教学。
连鸣看他宛如惊弓之鸟,紧张的情绪全写在脸上。刚才的沮丧、疑惑和忧愁到底是不见了。
连鸣松了一口气,把苏穆煜扶正:“那咱们下次动,先正事。”
思维跳跃地有点快,苏穆煜缓冲几秒后回过神来:“那个,谢谢。”
“希望你下次能在床上谢我,”连鸣嘴角一弯,“跟我吧,何丽与雄哥,是怎么认识的?或许能找出点线索来。”
苏穆煜再次恢复那个风轻云淡的苏老板,他皮笑肉不笑地踩了连鸣一脚。
“他们啊……”
何丽自学表演半年后,有一部电影海选招女二。
她踌躇满志地去了。
结果不出所料,直接落选。她可以像王祖贤可以像林青霞,但她独独不是自己。没有表演天赋,模仿虽然到位,可没有丝毫特色。
美,是挺美。美得没有灵魂,导演摇摇头刷掉了。
何丽的明星梦再一次破灭,她又豁不出去“一脱成名”,自然断了这个念想。失意之时,无意间听到了邓丽君的歌。那时邓丽君如龙卷风刮遍全中国,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唱邓丽君的歌。
何丽学会了《甜蜜蜜》、《月亮代表我的心》,她无法自拔地崇拜起了这位璀璨的歌坛之星。后来,生活所迫的何丽再次选择了多份兼职。
她不仅要养活自己,每个月还得给家中弟妹寄去生活费。何丽没有叫过苦,叫苦有什么用呢。如果社会同情弱者,便也没有什么悲剧可言。
何丽是个坚强的女人,她明白唯有不倒下,才能继续往前走。
回归忙碌生活的何丽,开始在路边摆摊卖磁带。那时候歌星磁带很火,年轻人以提着录音机放磁带,聚众听歌开派对为潮流。
何丽的生意还不错,只是偶尔会遇上收保护费的流氓。她见得多了,有时流氓们动手动脚占点便宜,她一声不吭。这样又不掉块肉,又能少交一点保护费,何乐而不为。
何丽就是在路边摊上,遇见了雄哥。
他们相遇时,雄哥刚与前妻离婚,四十三岁,男人的黄金年龄。何丽二十四岁,女人的大好时光。
何丽蹲在路边,收音机里放着邓丽君的歌。她面前整整齐齐摆着上百合明星磁带。
雄哥身边跟了两个明星,女的,有名气。他没有其他大佬那般煞人的气质,反而蹲下,笑了笑:“傻女,有没有邓丽君?”
何丽没有化妆,素颜清纯得如百合花一样。她扬起嘴角大笑:“大哥,你好趣,我这录音机里放的什么?人人都爱邓丽君,怎么会没有她的?!”
何丽笑得很漂亮,别雄哥怦然心动,连他的保镖都觉得先前那些明星没姿没色。
当天,雄哥把邓丽君的磁带全买走。当然,同时带走了何丽。
后来,何丽相当于找了个固定饭票,雄哥对女人一向挺大方。她跟着大佬混,生活水平也直线上升。不过雄哥给她的钱,每次也不见添些什么新衣服新包包,就平白消失了。
雄哥问起,何丽买了首饰,哪里记得花多少呀。
其实,她偷偷寄给了家人。
雄哥养女人,一直是捧在手心。他出资给何丽拍电影,相当于带资金进组。何丽不温不火地拍了几部电影后,并没有什么起色。
何丽不拍了,何必浪费钱。她算是明白,有的人再怎么努力,没有这个命,就吃不了这碗饭。
雄哥问:“傻女,那我送你去国外发展好不好?”
何丽自然是高兴。
九七年香港即将回归,实则自一九八三年起,香港人内部引起了一阵恐慌。大部分是由“恐`共”导致,另一部分市民则是赶时髦。
移民风潮遍布香港各个角落,当时社会上很大一部分职业精英都选择了远走他乡。
很多人一致认为,在国外或许能发展得更好。
何丽想去,但她却问雄哥:“你怎么办?”
雄哥大笑着亲了亲她:“我不走,你去。这里有我雄哥的产业和兄弟,我走了,他们要饭去?”
何丽犹豫道:“我舍不得你。”
“傻女,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要走你就趁早。”
雄哥做好决定,很快开始着手给她准备相关证件。
何丽的内心,陷入了矛盾与纠结。
“照你这么,何丽其实一开始并不愿意移民?”
连鸣靠着苏穆煜的肩膀,直皱眉头。
“嗯,”苏美人点点头,“其实很多地方都有矛盾,雄哥给她钱,钱花了,却不知花到哪里。她寄给家人,却没有坦白,为什么?她原意不想移民,后来还是移民了,为什么?”
连鸣点点头:“的确不通。”
苏穆煜撑着脑袋,撇撇嘴:“女人心,海底针啊。”
“想不通就暂时别想了,”连鸣,他看了看时间,两人坐着聊天居然聊到了傍晚。“出去买点吃的吧,肚子有些饿。”
苏穆煜揉了揉胃,站起来伸个懒腰:“成,走吧。吃了回来看电视。”
连鸣挑眉,忽然提议道:“阿煜,今晚咱们换个玩法,好不好?”
苏穆煜有些意外:“……玩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