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玫瑰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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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余风站在家门口招手,连鸣差点拉着苏穆煜转身就走。

    漂亮女人身后走出来另一位雷厉风行的女士,似乎正拿着电话在处理工作上的事情。她一头短发,身着黑白休闲西装,精致的裁剪衬得她身材颀长。

    西装女人劈里啪啦地倾倒完一堆信息,伸手揽上先前那位漂亮女士。

    两人甚是亲密的样子。

    苏穆煜明显感觉到连鸣长出一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我他妈的,早啊。”

    女人顺着连余风的视线看过来,手上还夹着半支烟。她利落的眉峰一挑,薄唇抖出一句话:“哟,哥!别来无恙啊。”

    “你什么时候从美国回来的?”

    连鸣带着苏穆煜上前,看他爹的眼神明显从阴郁变成了戏谑。

    “这是我表妹,连轻鸿,跟她母亲姓。这是苏穆煜,我男友。”

    连鸣站在两人之间,十分娴熟地互相介绍。苏穆煜听完一愣,他斜眼看向连鸣,这他妈也太直接了吧?

    连鸣不在意地耸耸肩,人都带回来了,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连轻鸿大笑两声,叼着烟吸了口,吐出烟雾时带着难得的优雅。

    她向苏穆煜眨眨眼,伸出手来:“你好苏老板,久闻大名。”

    苏穆煜握住连轻鸿的手,一双桃花眼笑意迷离:“你好。”

    “果然没错啊,”连轻鸿忽地倾身而上,近距离与苏穆煜对视量片刻,“连舅,我就我哥的眼光不会差,成了,这一票我站表哥。”

    连鸣将其拉开,笑得人五人六:“站票就行了,不用你挨这么近。你不是上个月结婚了么,这么快就回国。”

    “是啊,过年嘛。不回来我妈得拆了我,年年都得闹一场。”连轻鸿往后退一步,复拦住漂亮女人的腰。她偏头在女人额头上吻了一下,“介绍介绍,我妻子,林芸。仙女儿,这就是我以前经常给你的那个要为教育事业做贡献的表哥,第一天上课吓哭人家大学生。”

    林芸听着噗嗤一笑,漂亮干净的脸上似绽放出一朵花儿来。她拢拢头发,朝连鸣和苏穆煜伸出手:“原来就是你啊,以前轻鸿经常在我耳边念叨。要不是她表哥从以身作则爱学习,她指不定混成北美一姐。我就不客气啦,连哥、苏哥好。”

    连鸣有些意外,这林芸的性子挺不错啊。他和苏穆煜同时瞥一眼连轻鸿,后者十分得意地勾唇一笑,本姐看上的女人她能差?

    苏连二人与林芸握手,连鸣还颇为可惜地趣道:“你嫁给我妹还真是便宜她了。”

    连轻鸿可不干,当即转头道:“苏老板,我跟你,平时可得把我哥管好了。他学校里那群青春似火的年轻人,恨不得给他下.药。”

    连鸣炸毛:“连轻鸿你多大人了?!”

    “你多大人了?就准你拆我台,还不准我给你后院点火咯?”

    “你看看你去美国都学了些什么,穿的什么玩意儿。”

    “我这叫抽烟装你懂不懂时尚?!倒是你,成天跟一群老教授扎堆,保温杯泡脚桶是不是该准备了哟嘿?脱发没有哟嘿?以后咱苏哥儿还能对你硬得起来不哟嘿?!”

    连轻鸿一张嘴,从是出了名的能捧能逗爱损人,特别是与关系最好的连鸣。两人相处,往往什么都敢。

    眼见着越来越没下限,憋着笑快内伤的林芸与苏穆煜赶紧把自家人拉了回来。

    苏穆煜拍了连鸣后脑勺一巴掌:“稳重点!别贫。”

    本是一个习惯性动作,两人在家闹时常常宛如父亲教育儿子。但不了解情况的连余风和连轻鸿瞬间傻眼,特别是连余风,他儿子的狮子头,他这个做父亲的都不太敢拍。

    连轻鸿是觉得新鲜,带劲儿,以前时候在美国,某个远房亲戚半开玩笑半当真地拍了连鸣一巴掌,下场惨重到不可描述。

    苏穆煜这么来一下,连鸣不仅没生气,反倒揽着对方的肩膀,低声讨好:“我妹就这德行,三天不她上房揭瓦。我当哥哥的要保持威信嘛!”

    “您还真好意思!”连轻鸿耸肩大笑,上半身全靠在林芸身上,“哥哥的面子给你了,新婚红包在哪里?身家过百亿的人,该不会连你妹的新婚贺礼都不给。”

    连鸣伸手朝她点了点:“行了,你的目的就是这个。看上哪儿的房了还是又想买飞机了。”

    “送我个岛吧,哥。”连轻鸿弯着眼,一点也不觉自己狮子大开口。

    “岛?成啊,”连鸣侧头看着苏穆煜,“阿煜,有空你把世界地图拿出来研究一下,看上哪个岛了,条件允许的话,咱们也买一座。过个十几年不想工作了,回岛上避世去。”

    “你们也买?”连轻鸿皱眉啧了一声,“苏哥儿,可以的话能不能选得离我们远一点,我不想跟我哥隔岛相望当邻居,看他都烦。”

    连鸣轻哼:“你以为我很想见到你这个讨债的?麻利儿选得远一点。”

    眼见着两人又要斗上嘴,苏穆煜的巴掌已就位,被忽视已久的连余风不自在地咳了一声。

    辈话,他总不好常插嘴。

    连鸣道:“父亲您还在啊?”

    您还真好意思在啊,刚刚也不知是谁人五人六一脸严肃地胡扯——来见见你的未婚妻。

    连余风的“开玩笑”几乎算是还没开,就被连轻鸿简单粗暴地关上了。

    要连家人,没几个是脑回路正常的。也许是祖上历代不爱积德的缘故,各有各的风骚,各是各的性子,一伙棒槌不解释。

    连余风倒不觉得丢面子,也没觉得谁忽视了他。这么多年来,他能坐到如今这个位子上,早已练就了一肚子的阴阳祸水。

    “苏老板,我儿子多亏有你照顾了。”

    苏穆煜朝连余风坦然一笑,装得是正经斯文又端庄:“哪里的话,多亏有伯父的淳淳教导,才有鸣哥如此出类拔萃的今天。”

    苏老板这一席话,令在场几人抖了抖。官腔得自然又圆滑,高帽子给连余风戴上了天——既然您跟我客气,我也甭跟您套近乎了。

    咱俩看谁更“虚伪”。

    连余风量着眼前这位盘靓条顺的年轻人,端庄时正儿八经,君子梁挺得真直。但眼神中时不时闪过的狡黠与蔫儿坏,透露出并不是一个好忽悠的人。

    苏穆煜给了他挺多意料之外的印象,与原本传闻中的“奸商苏老板”有着挺大区别。

    连余风看看自己儿子,从鼻腔里喷出一个哼,招呼着一众辈,转身往里走。

    这算是基本认可了苏穆煜。

    苏连二人走在最后边,连鸣伸手捏了捏苏穆煜的腰。

    苏穆煜瞪他:干什么?

    连鸣笑:干得好,宝贝儿。

    连轻鸿与林芸夹在中间,忽地回头问:“哥,你和苏哥有没有结婚的算?”

    “啊,”连鸣一顿,“阿煜想结就结,不想结就算了。”

    苏穆煜没料到话题怎么引到这上面来了:“国内不行吧,去国外也挺麻烦的。”

    连轻鸿:“考虑考虑呗,反正你们想结婚了就来美国,一手帮你们操办哟!”

    “别贫了,”林芸忍不住把连轻鸿拉回去,“苏哥他们自己会看着办的,你瞎操什么心。”

    “行啊,那我不操他们的心,我一心只想我的仙女儿。仙女儿,咱们年后去哪里呀?”

    “工作。你以为还是大学生?”

    “哎,别这样啊。所以我都了,我不适合当什么上班族!”

    连轻鸿与林芸在前面吵闹,连鸣环着手臂,跟在后边轻声笑。以前那个只会跟在他身后要糖吃,要哥哥陪着玩枪战的妹妹也终是长大了。

    总有一天他们都会为了自己的人生去奔波,或许这样的日子还真没多少了。

    苏穆煜眼底有些许羡慕:“你表妹人挺不错的。”

    “是啊,”连鸣,“整个连家都有着不尽相同的出格,但只要不危急到家族,怎么来都没问题。喜欢男人也好,女人也好。谁也不喜欢,一辈子单身也好。从商也好,从政也好,不工作去环游也好。只要自己想,自己愿意,没谁会去阻拦。但……”

    连鸣双手揣在兜里,他还想什么,忽的住了嘴。苏穆煜看他两眼,连鸣倾身在他脸颊上落下一吻,没有接着下去。

    但他不行。

    他是连家唯一的嫡系继承人。这个家族再怎么开放,这件事上都有着固执到变态的传统。嫡系长子该承担的责任与义务,他一样也推不掉。

    连鸣早些年抗争过,后来随着年龄增长,自然就明白了。

    苏穆煜猜也能猜到几分,左右都是个结,索性不去想。眼下,也没有给他更多的时间去与连鸣交流。他们一行人穿过玄关与长廊,很快来到了连宅大厅。

    大厅内一众亲戚朋友聚在一起,烟雾缭绕,高谈阔论。倒是在连余风现身的一瞬间,整个厅内似被按下静音键,有那么一瞬静默。

    这是家主出场才有的待遇。

    连余风走到人群中央,侧开身把苏穆煜叫到跟前。

    他清了清嗓子:“这位是苏穆煜,苏老板。今日的主角儿之一,大家都知道。他是犬子的男朋友。我们连家一向门风开放,出了轻鸿和芸儿,相信大家都习惯了。以后苏老板也算是进了我们连家,有什么事儿,相互照应。行了,我要的就这些。”

    连余风话音一落,大概两三秒后,客厅内的众人忽地集体喧嚣起来。他们满脸笑意,赞扬声、恭贺声、祝福声此起彼伏,似汹涌而至的潮水汇集,震得苏穆煜有点难受。

    “这位就是苏老板,当真一表人才。”

    “苏老板年后有没有时间?上我那儿去掌掌眼,赏玩点好东西!也算是交个朋友。”

    “苏老板与连少以后怎么算的?住本家还是出去?”

    “你们看你们看,两人站在一起就是般配!”

    七大姨八大姑,不认识的所谓的亲戚们,七嘴八舌凑在一起,嚷嚷地令人头昏脑胀。别苏穆煜,连鸣都有些招架不住。

    往年春节,能回来过年的亲戚并不多,要招待应付的人也不多。所以当初那些游刃有余的应酬方法今个儿已不管用了,面孔陌生又熟悉的亲戚涌上来时,连鸣只想带着苏穆煜去自己的房间躲灾。

    好在救星很快就来了。

    连老爷子叫人带连鸣和苏穆煜上去,连轻鸿幸灾乐祸地抱着老婆在一边吹口哨时,连鸣恨不得一巴掌把他的倒霉妹妹拍吊灯上去。

    距离晚宴还有两时,叫他们上去肯定是要讨论后代的问题。

    连鸣一边上楼一边思索对策,相比之下苏穆煜反而挺轻松的。他放眼扫视四周奢华的装潢,十分想吐槽连宅“土豪式”审美,到底是哪个设计师搞出来的。

    书房兼会议室在二楼东侧,一直到走廊深处。推开沉重的木制大门,精神健硕的连老爷子与风韵犹存的连奶奶坐在书桌前。

    连老爷正在看军事节目,连奶奶手持毛笔,点着香,正在抄字帖。

    连母将连余风和苏连二人引进去,连老爷子与连奶奶便放下手中的事情,一起落座沙发。

    连奶奶眉目慈善,看得出年轻时是个美人。她拉着苏穆煜左右瞧瞧:“这就是苏老板吧?能送出羊脂玉如意的人,果然生得妙!”

    “奶奶好!”

    苏穆煜又换了一种表情,这回没有同连余风对上的圆滑与世故。相反是完全的赤诚和乖巧,跟亲孙子似的。

    连鸣看得傻了眼,没看出来他阿煜真会装啊!

    这声问好又甜又乖,听得连奶奶喜笑颜开,左一个喜欢右一个喜欢。

    连母自是没什么好的,女人都是视觉动物,她觉得自己儿子干啥不行,找男友的眼光还是挺地道。

    挨着挨着介绍问候一圈儿,轮到连老爷的时候,气氛忽然有些微妙。

    “苏老板,家里可都有些什么人呐?”

    苏穆煜微笑:“连老爷折煞晚辈了,不嫌弃的话叫我阿煜就好。家里没有什么人,算是孤儿。”

    连老爷还没表态,连奶奶先心疼了:“父母不在了?也没其他亲人。哎,苦命的孩子。以后就叫我奶奶啊!阿煜,进了连家咱们就是一家人。谁敢欺负你,问问我们连家答不答应。”

    连鸣好不容易逮着空隙,赶紧装孙子附和:“奶奶您真好!”

    “嘁,别以为两句好听的就行。”连余风哼声,“爸,赶紧问问他们后代的事儿怎么算的。”

    连老爷仰靠在沙发上,道:“他奶奶都喜欢了,我也就没什么意见。年轻人的事我管不了,老了。你也少管。”

    连余风没想到连老爷撒了手:“爸,这可是你的亲孙子。”

    “他还是你的亲儿子呢!”连老爷子不在意,“阿鸣,你自个儿的想法。”

    连鸣摊开手:“目前不算要,我和阿煜确实没有那个精力带孩子。”

    “谁要你们带?你们带出来的还不得上天?只管找个代.孕,孩子生出来有人带。”

    连余风。

    连鸣不赞同:“那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您跟我妈再生一个算了。左右也是有人带,自己的孩子自己不花时间教育,自己不去陪伴,我要着他干什么?我祸害后代干什么?”

    “怎么的这就叫祸害了?”

    连鸣冷笑一声:“爸,您该不会忘了我时候是怎么度过的吧。我如果一定要有孩子,是绝不会那样做的。”

    连余风一愣,当即没了辞。

    连鸣自懂事起,记忆中很少有父亲角色的出现。他在所谓的父亲命令之下,学会了很多东西。那些冰冷的命令式教育,催生了他心理一些叛逆且扭曲的东西。若不是后来自我定力顽强,指不定连鸣会长成一个什么伤天害理的东西。

    父子俩没几句就怼上了,连母不得不出来圆场:“余风,孩子有他自己的考量,你让他们再想想。鸣儿,妈妈没什么要求,只是你不要总把时候的事记在心上。情况所迫,你父亲也有他的立场。这几年连家上下这么多人,包括旁支、远房等一干亲戚,勾心斗角想要分权的人多了去了。”

    “如果连家嫡系没有后代,我们这一家以后的命运会是怎样,我想你应该能想到。不管如何,再考虑考虑。”

    连母语调柔和,又转眼看向苏穆煜:“阿煜,你的意思如何?”

    苏穆煜没料到连母很快转换了称呼,并询问他的意见。

    “如果鸣哥决定要,连家也需要的话,可以过几年要一个。毕竟现在找代孕挺方便,但要养好一个孩子太难了。这几年我和鸣哥都不太能抽开身,如果决定要孩,我们还是希望有时间好好培养他,尽到做父亲的责任。”

    苏穆煜这话比连鸣中听多了,连余风缓和了脸色,连老爷与连奶奶更是满意地点头。

    连余风伸手点了点连鸣:“看看你自己,再看看人家苏老板。没一点自觉,连家产业这么大,没有后代家产怎么办?!”

    连鸣挺直腰,对钱一向无所谓:“大不了等我死了,家产全部捐慈善。”

    连余风怒:“老子辛辛苦苦来的天下,你他妈捐就捐?你到底是不是我连余风的儿子,都龙生龙凤生凤……”

    “敢问您是龙还是凤?咱们黑道可高攀不起。”

    连鸣翘着嘴角抢白。

    连余风一拍桌子:“反了你了还!”

    再次有吵起来的架势,战火硝烟沸腾。

    连老爷把茶杯往桌上一放:“哎!有话好好,大过年的吵什么吵!”

    连奶奶也埋怨地瞥了连余风一眼:“当爹的没个正形,你自己想想年轻的时候有没有你儿子一半好。”

    连鸣受宠,连余风是知道的。

    一家人帮着这子话,连余风也没辙。

    关于孩子一事,聊着聊着便也就此搁置。

    年轻人还有自己的事儿要去做,总归是与上一辈人不同了。

    撇开这个话题,连家核心人物一直在书房聊到晚宴开始。

    苏穆煜跟着他们下楼时,才真真切切感觉到——属于他的,第一个与“家人”在一起度过的春节,马上到来了。

    连鸣牵住苏穆煜的手往前走,好似要踩着旧年的末梢,去往更广阔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