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玫瑰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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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宴进行到一半,连鸣带着苏穆煜,连轻鸿牵着林芸,还有一干年轻后辈十分不着调地溜号了。

    这种情况下,往往大人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年嘛,人在就行,随他们去。

    老一辈还在餐厅里回忆往昔,年轻人已经转换了场地。

    三楼有藏酒屋,桌球室,影厅,健身房等各种休闲场所,后辈们聚在一起除了喝酒玩游戏,倒也搞不出其他花样来。

    连鸣作为长子,又是这里面从的领头羊,几乎承包了所有火力攻击。一杯杯红酒下肚,跟喝水似的。

    苏穆煜知道他酒量实则不行,全靠意志力撑着。再加上连鸣的解酒速度又比常人慢一些,此时已经有些脚底发飘。

    为了不出岔子,端住继承人的份儿,连鸣装得比谁都辛苦。

    男士们谈政治谈生意玩桌球,女人们聊八卦聊美容聊首饰。新年过得越来越没趣儿,但这个形式谁也逃不掉。

    连轻鸿混在一堆男人里,生意场上的铁血手腕不输任何人。再加上她有连鸣在后头撑腰收拾残局,胆子比一般人大上许多。

    连鸣喝得找不着北,撑着球杆站在台球桌边。他的对手是某个远房弟,一杆接一杆地击球进洞。

    苏穆煜坐在旁边沙发上,半眯着眼欣赏连鸣潇洒随意的站姿。衬衣一丝不苟地扎在西裤里,有力的腰,笔直的腿,光是站在那里已十分赏心悦目。

    连轻鸿刚从男人堆里得瑟出来,转眼瞧见了苏穆煜。她端着香槟几步走过去,大大方方坐下:“看我哥台球啊,苏哥。”

    “不然也没其他什么可玩的。”苏穆煜笑着接过香槟,道了声谢。

    连轻鸿努嘴:“哎,一家人别谢。我哥台球技术不行,你看吧,马上就被洗光头了。但他高尔夫还不错,给你表演过没?”

    “高尔夫?”

    苏穆煜挑眉。

    “没带你去玩儿过啊?这可是他的拿手好戏,居然不给你展示展示。”连轻鸿不敢置信,“那你到底喜欢我哥什么啊,你们平时怎么约会的。”

    苏穆煜想了半天也没想好自己到底喜欢连鸣哪里,他哭笑不得,总不能平时的约会就是跨时空旅行吧。平常人好像挺难理解的。

    “你哥人挺好的。”苏穆煜半响挤出这么一句话。

    “要不是你俩真在一起,你这么发好人卡很可疑啊。”连轻鸿喝着香槟大笑几声,“不过我哥嘛,当然好了。要不是Gay,他这样的钻石王老五多抢手。嗯,不过以前在美国的时候,喜欢他的妖精还挺多。圈儿里嘛,细腰长腿野又浪的纯零特会来事儿。”

    苏穆煜转过头看着连鸣,似笑非笑地:“噢——?”

    此时连鸣坐在桌沿上,一条腿轻轻踩着地面,上半身俯成好看的弧度,充满韧劲儿的腰几乎快贴上桌面。

    暂且不技术如何,这动作百分百到位。特别是那利落凌厉的侧面,没有一百个妖精喜欢他,苏穆煜能把名字倒过来写。

    连轻鸿一愣,感觉自己捅了个篓子。她赶紧试图补救:“但我哥这人你懂嘛,正派精英啊,那时候眼里除了学习一概不管。前几十年的人生那叫一个四平八稳,绝不出半点格。”

    “后来倒是有两次大跌眼镜,一次是他带人去跟连舅谈判,要当教授。还有一次就是带你回家,直接出柜。谁都知道现在连家的情况不稳定,暗地里算计太多。我哥能把你带回来,还是下了决心的。”

    苏穆煜没有从生长在连家,更没有经历过家族内的明争暗斗,他很难去体会连鸣的不容易。实话,他做不到感同身受。

    但苏穆煜知道一件事——连鸣从来不会把他藏着掖着,这就给了这段感情最大的尊严。

    “鸣哥什么都不,但我知道他怎么想的。”

    苏穆煜眼里满是笑意,他看着连鸣输了球,不怎么在意地往支票上写了一串数字。对方嬉笑着一口一个鸣哥。

    连鸣放下球杆,挥挥手不了,转身往苏穆煜这边走来。

    连轻鸿看到她哥赶紧躲,临走时还叮嘱苏穆煜别出卖她。

    连鸣眼睛有些发红,他撑着沙发坐下。

    “你和我妹什么呢,笑那么开心。”

    苏穆煜给他递过一杯水:“你高尔夫不错。”

    “哦?她还舍得夸我,肚子里又装什么坏水了吧。”连鸣闭着眼靠在沙发上,头昏脑胀,“连余风该不会藏的假酒?这他妈喝了怎么这么难受。”

    得,绝对喝多了。已经直呼他爹的名讳。

    苏穆煜伸手摸了摸连鸣发红的脸:“家里有没有解酒药?我给你拿来。”

    连鸣呼吸粗重,沉默了会儿。

    休闲室内,一众年轻人喝酒划拳,玩游戏球的吵吵嚷嚷。苏穆煜怕连鸣没听清,凑在他耳边又问了一次:“解酒药在哪里,我给你拿。”

    “啊,”连鸣撩开眼皮子,“在我房间,二楼走廊……尽头那间。”

    苏穆煜无可奈何,站起来:“你且在此休息,我去拿点解酒药就回来。”

    连鸣这回倒反应迅速,伸手掐了一把苏穆煜的腰:“我操,老子爹在楼下呢。”

    “远水救不了近火,你的新爸爸可是在眼前。”

    苏穆煜哼声,咧嘴笑着下楼去了。

    连鸣的房间很好找,走到尽头门口还挂着他的照片,高中时拍的。

    照片上的连鸣穿着学院制服,领带系得端端正正。他手里拿了本书,正从校门出来。青春四溢,少年英姿。相框下还贴了一张纸,拍摄人:连轻鸿。

    苏穆煜摸出手机翻拍了一张,看来他兄妹俩的感情是真好。

    推门进去,在右边找到了电源开关。连鸣的房间倒与外面金碧辉煌的装修大相径庭,干净、简洁、处处透着硬朗的雅致。

    书柜里满满当当地排列着各类书籍,另一边陈放着奖杯奖状。这里承载着连鸣在青少年时获得的无数荣誉,是他优秀的过去。

    苏穆煜的记忆中,自己没有上过学,知识好像早就在那儿摆着。后来随着年龄增长,自己会主动寻找一些书籍看,但也与学校的课本无关了。

    苏穆煜忍不住站在连鸣的书桌前翻看他过去的课本,包括试卷都还好好保存着。

    漫卷的红勾与A+,无不展示着年少连鸣的聪颖与骄傲。

    他不禁看得有些入迷,还时不时用手机拍下少年成长珍贵的“历史资料”。

    忽地,房间灯突然一暗,苏穆煜没来得及转头,已被人树袋熊似的从后面抱住。冲天的酒味儿熏得人难受,蓦地收紧的双臂没轻没重。

    苏穆煜无可奈何:“我走了你又被灌酒了?喝了多少啊这是。”

    “没多少,就两杯。”

    连鸣把苏穆煜转过身来,紧紧抱着,在他耳朵上舔了一下。

    舔糖似的。

    “我让你就在那儿等我,你下来干什么。摔成一级残废我可不养你。”

    连鸣含糊地笑了笑,爪子开始不老实。他借酒装疯倒是无师自通,很有一套。苏穆煜拍了他一巴掌,“所以你是想干什么。”

    连鸣决定把耍赖的酒精上脑进行到底:“我能干什么,酒后乱性行不行。”

    这句话得挺轻巧,好似窗外轻飘飘的雪花,遇上温热的身体便尽数融化。连鸣把额头抵在苏穆煜的肩上,用脸颊蹭了蹭对方的脖子。

    苏穆煜懒得跟他贫,直接捉住了连鸣乱来的手。

    他其实也挺想的。特别是在人很对,气氛也对,黑灯瞎火的场景也如此对味的情况下——两人不做点什么简直不算男人。

    但今天接受的信息有点多,一时闹得苏穆煜这个没怎么喝酒的人,也有些发飘。他按住连鸣的后脑勺,意识忍不住神游起来。连家对他的接受程度挺高,这个有些出乎意料。但老爷子与奶奶,都还挺好相处的。

    这样一个“家”的氛围,的确是连鸣带给他的。连轻鸿连鸣幸运,苏穆煜倒觉得是自己捡了个便宜。

    他怀中的男人,起来也算是顶天立地。

    苏穆煜早不是年芳十八的少年,他没那么矫情。但也无法肆无忌惮到做就做的程度,如果再回去个八九年,他指不定已经拖着连鸣练了好几个姿势了。

    “之前你妹,在美国时,你挺出名的哈。”

    苏穆煜咬着连鸣耳朵,认真翻起旧账,转过头把连轻鸿卖了。

    连鸣嘀咕一声:“那丫头还真是……”

    “嗯?”苏穆煜让连鸣抬起头来,认认真真在黑暗中追寻着他的眼神。“那你有没有过经历?”

    “哎,这真没有。”连鸣觉着自己酒醒了一半,阿煜的话比解酒药还好使,“美国圈儿里乱玩的太多了,我不喜欢。”

    苏穆煜也不管他话真假,捉着连鸣的手指,在他的指关节上轻轻咬了一口。

    “那怎么办,我们都没经验,一会儿你弄伤我,该如何?”

    后三个字得既轻佻又曼妙,连鸣直觉自己的呼吸不受控制,喉结轻轻地颤动了一下。

    “我,我会……”连鸣觉得他亲爹绝逼藏的是假酒,不然怎么这会儿话连舌头都捋不直。他承认自己有点激动,磕磕绊绊好一会儿,也没把“我会轻点,不伤着你”这句话给抖出来。

    连鸣的四肢百骸中有野马疯牛在奔腾,意识不断与酒精冲撞缠绵。他明显感觉自己体温升高,抱着苏穆煜的手臂下意识再次收紧,好似要证明这绝不是一场梦那般。

    理智蚕食,口干舌燥。

    苏穆煜觉着这人平时好端端的,节骨眼儿上反而又钝又轴。他就像在诱惑一只春天异常兴奋的公猫,两人盯着对方。

    只要他发出一声绵绵的叫唤,连鸣的理智便会应声而断。

    “我什么我?”

    苏穆煜专注地看着他,也不着急,居然顺着连鸣的话跟着往下走。

    连鸣深吸一口气:“我现在有点儿不敢动,我怕是,是一场梦。阿煜,你可能不知道,这种感觉,太……太玄幻了。我……我不准。”

    连鸣着有点儿发虚,他忍不住回想起以前的事情。他尽力握紧苏穆煜的腰,嘴唇颤抖使劲眨了眨眼。他突然庆幸今晚两人都喝了点酒。

    不敢他还干不出这种事,阿煜也不出这种话。

    “你别怕啊,反正都是第一次,当积累经验好了。”

    苏穆煜温柔笑笑,嘴唇在连鸣下巴上蹭过。

    连鸣有些呆怔,他摸不准现在心里是个什么感受。

    其实早些年,连鸣是不太相信爱情的。他且以为人与人之间仅存利益就好,他活在这世上,只是为了实现自己的个人价值。

    当有一天,眼前这个俊逸斯文又有点流氓败类的男人闯入他生活时,连鸣头一回生出了要与谁产生羁绊的想法。

    哪怕很多时候都到了悬崖边缘,他都不愿放弃。苏穆煜就像在他身体中的某个地方埋下了种子,这颗种子会让他疼痛、欣喜乃至爱。

    一想到放弃这个人,离开这个人,他会永远难受,连鸣便舍不得了。

    爱他,是连鸣最想做的事。

    是最好的事。

    连鸣:“阿煜,我想吻你。”

    苏穆煜从胸腔爆发出一阵闷笑,他的舌尖在连鸣脖颈上一触即走。

    “告白是孩子才做的事,成熟的大人,都是用实干。”

    连鸣遽然感到头皮一阵发麻,他的五脏六腑被甜蜜的绳索骤然捆绑。环抱苏穆煜的双手已经按捺不住想要做更多坏事,他有点急切扯过苏穆煜往床边走。

    沸腾的酒精在神经轨道上肆意横行,完全令连鸣找不到着陆点。

    等了太久,久到连鸣差点都要崩溃。他一错身,将苏穆煜推到在绵软的大床上,忽地低下头,张口衔住了苏穆煜的喉结。宛如一只面对羔羊的狮子,临到头了,又踌躇着、徘徊着,没有拆之入腹。

    窗外猛然炸开一朵硕大绚丽的烟花,五光十色。照得室内瞬间一片通明,两人同时愣住。

    耳边响起新年的钟声,没想到磨磨蹭蹭地黏糊一会儿,新年倒计时已经过了。

    苏穆煜攀着连鸣的脖子,蔫儿坏,弯眼一笑:“新年快乐。”

    连鸣的呼吸还带着酒味儿,他低头看着苏穆煜极漂亮的眼睛:“新年快乐。”

    苏穆煜察觉连鸣有些紧张,虽然情况开始慢慢不受两人控制,但也不至于这般拘束。苏穆煜一再让自己放松,但不由自主弓起的脊背出卖了他。

    两人看着对方同时叹一口气,有点豁出去的感觉。

    苏穆煜:“鸣哥,要不是我叫你一声好哥哥?”

    滔天洪水决了堤,沸腾的开水遇上冰,克制的火焰开始张牙舞爪,海市蜃楼般的理智轰然倒塌。

    衣扣跌落叮当响,皮带的金属扣撞击在地板上。窗外的烟花盛会进入高峰,一发接一发不断在深蓝的苍穹中熠熠生辉。

    “哎,你慢点。真不要吃点解酒药?”

    苏穆煜的手掌心撑在连鸣滚烫的胸膛上。

    连鸣抿着嘴唇没有话,他看着苏穆煜的头后仰,拉出一条完美的弧度,双手没劲儿地胡乱抓着他。

    烟花还在盛放,凛凛天宇之下,晶莹的雪花闪烁。他们耳边轰隆一片,似置身大海,汹涌的潮汐不断冲击着岩石,不断潮涨潮落,不断碰撞出雪白的泡沫。

    “你到底有没有经验?”

    苏穆煜忽有些摸不着底,他觉得连鸣是真的挺优秀,做什么事儿都能做到最好。苏穆煜偏过头,在一片朦胧中偷看着连鸣数不清的奖杯,那些都曾是一个少年最直白的炫耀。

    他好像错了连鸣很多年,这个人的生命至深处,大抵有着些常人看不到的东西。这个人永远带给他惊喜,用自己的方式诉着爱意。

    责任、担当、想要与世无争又认命地扛起自己的义务。他们都不再是少年了,与安如风、冷佩玖都不同,他们有太多需要考量的,能走到这一步实属不易。

    有过试探、有过退缩,若不是连鸣一再地“过分”,恐怕两人早已回到各自的轨迹中去。

    爱情这回事,像是一场放逐,然后得有个人穿过茫茫原野,来寻回你。

    “我一直在你身后。”

    “生活不会对你好,阿煜,但我会对你好。”

    连宅一年一度的烟花大会不知什么时候结束,院落里又铺垫起厚厚的雪层。清阳光照耀,金光四溢。狂欢了一夜的众人,这才睡下。

    苏穆煜睡眠浅,倒是先醒了过来。他感觉有条沉甸甸的手臂压着腰,后背也是一片火热的怀抱。他仰躺在床上,忽觉昨晚貌似过得挺玄幻的。

    酒精壮人胆,这话也没错。十分的在理。

    苏穆煜动了一下,连鸣也跟着醒了。他轻笑两声,十分满足地抱着阿煜蹭了蹭。

    “难不难受?”

    “……倒是不难受,”苏穆煜,他穿好睡衣撑着坐起来,“我就怀疑你没实话。”

    “我哪里骗你了?!”

    连鸣面对大清早的甩锅,表示并不愿意接。

    “倒是你,阿煜,我好像记得昨晚进房间时,你拿着手机站在我书桌前干什么。”

    苏穆煜欲盖弥彰地笑笑:“你喝多了,我没有。”

    “你有。”

    “我没有。”

    “那你是故意乱性咯?反正没有酒后。”

    “哎,不对,我是真喝的有点多。”连鸣揉揉额头,“阿煜,你到底爱不爱我啊。”

    苏穆煜站起来准备去浴室,临走前还拿走了手机。他把偷拍的“历史资料”备份后,从手机上删去。路过书桌,顺手关上了翻看过的书本。

    他一路哼着歌,在少年连鸣曾居住过的屋子里,如国王一般逡巡着自己的领地。

    苏穆煜承认,他是有那么一点开心。

    真的,就一点点。

    连鸣伸展四肢躺在床上,浴室内穿来苏穆煜洗澡的声音。他从床头摸过烟盒,点上一支烟。

    连鸣回想起昨晚的种种,实话,一开始他确实喝醉了。但后来真的很清醒,以至于他的阿煜所有的动人神情,都深刻心底。

    他穿好睡衣走到书桌前,上面整齐的书本有些凌乱。连鸣轻笑一声,似穿过岁月去赞扬十几年前那个年少的自己:“好子,你能让他开心就好。”

    苏穆煜在浴室喊了一声:“连鸣,拿件衣服给我!”

    连鸣不要脸道:“把我拿给你行不行啊!”

    “滚蛋你!”

    十几年前的连鸣深不知未来会有个人让他神魂颠倒,那时候苏穆煜也不知自己会陷入名为爱情的地牢。

    在很多事来临前,人们都不曾预料。直到它发生,才明白剥掉伪装的厚茧,自己也会如此柔软。

    要不要爱,当然要。

    你知道我的脾气,你爱我,我就倾其所有。

    雪色绵延荒原。

    这人间,又一个喧嚣之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