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与子同袍 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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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色奥迪最终停在了市公安局的门口,姚一弦告别了俞宁,从容下车。从大门到行政大楼,再到局长办公室,他一路畅通无阻,所有见到他的警员都恭敬地唤他一声“姚所”。

    此刻,姚一弦坐到了齐则央的办公桌对面,微笑着喊了声:“齐叔叔。”

    齐则央让秘书给姚一弦泡了壶茶,用的是平价的次等茶叶,他一切从简,看着非常清廉。

    姚一弦瞥了那茶一眼,一口没喝,单刀直入:“姚部长托我来问问您,是不是该给他一个正式答复了?”

    齐则央自顾自品茶,半晌才回:“这次桑区人暴动,部长的动作可是够大的啊。”

    “所以,齐局是决定站来姚部长这边了吗?”姚一弦确认道。

    齐则央直视而来,深凹的眼眶里透出非比寻常的阅历,他这双眼不仅可以看透旁人,还能隐藏自己,着实深不见底。此刻,他不答反问:“一弦啊,你今天来,应该不是为了劝我跟你父亲合作的吧?”

    姚一弦大大方方地端坐在座椅中央,看似谦卑道:“这我可不敢,当年,您和我父亲都是帮着老总坐稳江山的股肱之臣,我年纪、资历浅,怎么敢左右你们的想法?”

    他着,身体微微前倾,忽地压低了声音:“我父亲的野心向来要比您大,齐叔叔您不愿趟这浑水也算人之常情。其实,就我看来只要权力够用,确实不必赌上身家性命帮人登顶。”

    齐则央眯起眼,细细地量姚一弦。他原以为这只是一个猖狂、叛逆、不学无术的高官二代。岂料眼前这个长相俊美的年轻人却是心机重重、城府极深。齐则央忽然觉得有点意思了,抬手示意姚一弦继续往下。

    “以您的能力完全可以跳离黄江,掌控公安部,甚至坐镇政法委也是指日可待。可偏偏问题就出在您要是再不表态,老总和姚部长都不会放过您。”

    姚一弦的立场并不明朗,他看似代表着姚永昌,却又处处和他父亲作对。

    齐则央点了支烟:“具体怎么操作?”

    “很简单,阳奉阴违。”姚一弦成竹在胸,侃侃而谈:“姚部长那头,我会把话带到,往后,长江以南就由您牵头,黄江乃至整个长三角的官员都将以姚永昌马首是瞻,权力范围划到他麾下。另一头,您马上把消息放给老总,就姚永昌逼您造反,引发党内争斗,请老总批示让您将计就计,在联络各处官员的同时,您有大把机会收集姚永昌的罪证。时机一到,老总要动他的时候,用不着那些牵连满门的大罪,光是贪污受贿就够他在牢里安享晚年的了。”

    “你确定最后坐稳中南海的人一定就是老总?”

    “是谁坐稳,这个我不确定,但可以肯定的是姚永昌绝不会上位。”姚一弦眼里流露出一种恨极的怨念,“这位姚部长的罪证,我掌握得比谁都多,但现在还不是时候,想要让他落马,不借助老总的力量,根本就是天方夜谭。我千里迢迢调来黄江,就为两件事,其中一件就是服齐局您,和我联手,您不必担心成为阶下囚,还可以登顶中国政法界。”

    齐则央觉得越来越有意思了,他从没见过这样不按常理出牌的年轻人,好奇道:“你这么做,动机又是什么?他可是你的亲生父亲。”

    姚一弦向后一仰,双腿交叠,两手摊在座椅两旁,他并没有正面回答,反而起了另外一桩事情。

    “大概您还不知道春节的时候,您的那位大公子在公安部参加完庆典后,是老总派的车,把他接去了中南海。看起来,总书记很是器重齐总队啊,您猜猜,他们见面会聊点什么呢?”

    这一回复听似风马牛不相及,却让齐则央刹时变了脸色。

    姚一弦接着道:“听陈老市长这些年来可一直都在牢里喊冤呢,他老人家女儿绝不可能自杀,她之所以会死,只有一种可能……”

    到这里,姚一弦猝然一顿,随后薄唇一张,清晰地吐出了两个字:“他杀!”

    深红色长案对面,齐则央笑了起来。他笑着笑着,忽地脸色一沉,不出的阴狠,一开口却很是淡然:“一弦啊,姚部长还真是轻看了你!你根本不是一般的纨绔子弟,论手段、权谋和胆识,比起当年的我和他,你有过之无不及。”

    “不过,年轻人话还是得负责,光靠猜测可不行!我内人15年前就死于割脉自杀,这件事早已定案,遗体也火化了多年,他杀这个法实在太过荒谬。”

    姚一弦并不反驳:“这些年来,为了让那位老丈人彻底闭口,您也费了不少心思吧。不过可惜啊,他虽然在监狱里,却连一点意外也发生不了。您觉得除了齐锋和齐锐,谁还有这个胆、这个能力,在暗地里保护这么一个老家伙?”

    “父子反目的原因有很多,您不必过问我和姚永昌之间有什么不共戴天的纠葛,但有一点,您要知道,做儿子的确实不能信任。流着你们血的儿子,你们早年没有好好待他们,事到如今,他们很可能反过来要了你们的命!”

    齐则央指间的烟已有半截烧成了灰,自行断了。

    姚一弦站起身,亲自为他另点了一支:“再告诉齐叔叔一个可靠消息,银行系统的眼线向我汇报,您家那位老二他15岁起就在汇丰银行长期租用了一个保险柜。要是没记错的话,就是齐夫人过世的那一年吧。您齐锐这保险柜里放的会是什么呢?啧啧,会不会是和那桩案子相关的证据呢?我为了亲眼看到那位姚部长倒台,可是苦等了十多年呐!就不知您那两个儿子是不是也跟我一样了?”

    姚一弦这一席话像一碇巨大的砝码,倾斜了齐则央心里的天秤。他突然意识到当年的一念之仁,竟是养虎为患。他早该猜到那两个流着他血的子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他们睿智聪明,还极其隐忍,为等羽翼丰满,十几年来卧薪尝胆,这一切的行事作风都随他。

    齐则央掐灭了烟,心中默想:儿子算什么呢?儿子可以有很多,养不熟的白眼狼除掉了,也不可惜。他齐则央从一名普通刑警登上黄江顶峰,靠的从来不是心慈手软。

    挡他者,他要杀!

    只不过,齐则央也知道他已然错过了最佳时机,齐锋和齐锐都已长大成人。这些年来,这兄弟俩守望相助、暗度陈仓,已经建立了属于他们的势力和人脉。

    现在想来,齐锋急着娶了汉江省省委书记的千金,套路也和他当年如出一辙,动机是为拓展长三角的势力,不为他这个当爹的,为的是死去的陈婉华。

    齐锋和齐锐谋划了多年,终极目的是要为他们的母亲沉冤,为他们的外公翻案!现如今,在他们的背后,竟已经有了老总的支持!

    齐则央忽然觉得脊背发凉,不禁心惊肉跳!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姚永昌也想不到齐则央最终选择的不是他,亦不是老总,而是一案对面,这个以蚁穴之势,侵蚀了千里长堤的姚一弦。

    齐则央的脑海里从来没有免费的午餐,他又问姚一弦:“除了扳倒你父亲,你还想得到什么?黄江市局局长的位置,还是升官,回到公安部?”

    话题终于落到了另一个重点上,姚一弦直言不讳:“我这人没什么官瘾,职务对我来也是可有可无。不过,我在黄江要动几个人,希望到时候,齐叔叔能高抬贵手,睁一眼闭一眼。”

    “哦?谁有那么大的面子,能让你亲自动手?”齐则央同样视人命如草芥,“要不要我派人帮你做了?”

    姚一弦摆手:“一下杀了,这太明显,也不好玩。我要动的不过是两个角色,最麻烦的局面至多是搭上一个安澜。那条凶悍的狗对您向来忠心,只要他不来碍事,我不会动他。至于您的儿子要怎么处置,那全都交给您!”

    和齐则央谈判完毕,姚一弦得偿所愿,布划得当,只待东风。

    天气开始回暖了,姚一弦独自待在俞宁的房子里,百无聊赖。他开始有些想念安澜了,不是想念安澜这个人,而是想念安澜带给他的快感。

    经历了桑区人暴动一案,安澜就变得有些难约了。姚一弦设计陷害了他的情人,那个痴心一片却头脑单纯的何启言,以他为突破口捎带上孟然,让他们揭开了弥天大祸的序章。但姚一弦并不担心,因为安澜和他一样,他们都忍受着无边的黑暗和绝望,这样的人根本耐不住寂寞。

    俞宁出差的半个月里,姚一弦流连于声色犬马的夜场,每一晚都经历着不同的男人,他甚至可以一边和陌生人做爱,一边百般柔情地和俞宁通着电话。

    酒精、音乐、灯光、荷尔蒙和氯氨酮暂时麻痹了他紧绷的神经,姚一弦在夜场的沙发上睡着了,他又进入了同一个噩梦——

    在北京那座萧瑟大院里,年幼的他像条狗一样被牢牢铐在铁栅上。无数的人从院里进了又出,出了又进,他们个个戴着惨白的假面,一个劲儿地夸他:

    多漂亮的孩儿呀!

    姚部长的儿子长得真是俊啊!

    他大声地呼喊,近乎乞求,但那一张张假面却毫无表情,对他的求救视若无睹。

    夜深了,周遭好似旷野,又好似森林。无数的野兽和妖魔正在暗处蠢蠢欲动,发出恐怖的嘶吼,像是随时就会冲出来把他分食。

    最终,暗处的邪恶力量化作了一身藏蓝色的警服。年幼的姚一弦无助地跪在那身警服之下,忍受着鞭和侮辱,瑟瑟发抖。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身着警服的恶魔拽着他最后的一缕阳光、一线希望、他最爱的一炎,强行离开了那座牢笼般的大院。

    院子的大门轰然合上,所有的光明和希望都被锁在了门外。门缝中,少时的姚一弦目眦尽裂,大大的眼睛里写满了绝望……

    画面一闪,成年后的姚一弦站在镜子前,他看到镜子里有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孩。

    那个男孩是那么地美好,那么地纯洁。可他的眼眶却汩汩地涌出血泪,继而整张脸都开始扭曲,他痛苦地呻吟、惨叫,撕心裂肺,痛不欲生……

    “一弦!你在哪里?求你,求你快救救我……”

    “哥,哥!你别怕,我来了!我来救你!”

    梦里的姚一弦正拼命捶着镜子,可任凭他怎么用力,镜面却纹丝不动,就像一道冰冷的生死之门,把他和姚一炎阴阳两隔。挚爱的哥哥惨死在他的面前,他泣不成声却无能为力。

    一转头,他又望见孟然和俞宁!

    他们就在不远处你侬我侬,情意绵绵,站在一片被鲜血染红的旷野上放肆地拥吻。那些鲜血分明就是一炎的血,分明就是从他心底里流出的血!

    姚一弦霍然醒了。

    炫丽、旋转的灯光照在他苍白的脸上,他一垂眼,竟滑下了一行晶亮的眼泪。

    一炎啊,我亲爱的哥哥。从到大,惟有你和我血脉相连,惟有你真心实意地关爱着我。那些伤害过你的人,我必要他们血债血偿,亲手把他们一个个送入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