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与子同袍 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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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了孟国祥同志后,齐锐却迟迟没有回来。我百无无赖地开手游厮杀,中途想要解,碍于手背上插着针管,我只得一手揣着手机,一手拖着输液支架,慢悠悠地移向洗手间。

    进洗手间的时候,病房门正巧开了,我当是齐锐来了,便叫他:“你回来了啊,快进来帮我个忙!”

    屏幕上激战正酣,我腾不开手,就让齐锐帮我把裤子褪下来。随后,背后伸来了一双手,我无意识地向下瞥了一眼……

    那双手五指修长,瞧着眼熟,但可以肯定那绝不是齐锐的手,我忽然就冒了冷汗,踌躇时,就听一个清冷的声音在后问道:“还要我帮你拿出来吗?”

    光是这一句,我吓得差点没把手机跌进马桶里去,赶忙回头:“哎哟,师父!你怎么来就来了,连个招呼也不啊?”

    “你这发型还挺有个性啊,跟个河童似的。”安澜看看我缺了一块毛发的头顶,吩咐身后的何启言:“启言,让后勤综合室给孟队准备一套防脱产品。”

    “我这不是脱发,是工伤!”我郑重申明,挪开半个身位,向外张望,就见何启言正带着安琪一同站在了洗手间的门外。

    “我去!关门关门!何,你快帮我把门关上啊,还有孩子看着呢!”我急忙叫道。

    等何启言把门带上了,我赫然发现安澜仍在洗手间里,忙不迭冲他傻笑:“您先去外面等我,成吗?”

    安澜扫我一眼:“你不是要我给你把尿的么?”

    我惊得整个人都结巴了:“哪儿敢啊我?就是……就是尿身上了,我也不敢差你干这活啊!”

    安澜出去以后,这一泡尿撒得我心梗都快犯了,半天才算完事。等我回到病房,江安琪在何启言的鼓励下捧来了一束花给我:“孟叔叔,你辛苦了,安琪祝你早日康复。”

    那场近乎灭门的惨案酿成了如今自闭的江安琪,比起同龄的孩子,她极其话少。现能主动跟我招呼,那全是何启言的功劳,是他不辞辛苦地陪伴和照顾,带着安琪四处寻医就诊,试图治愈那个的本应灿烂的灵魂。

    相较之下,安澜这个舅舅则显得不太称职,他刚中无柔,几乎没什么育儿的时间和耐性。久而久之,江安琪反倒跟何启言亲近了起来。

    我收下了安琪的鲜花,告诉她孟叔叔就快全好了,什么毛病都没有。

    安澜给江安琪报名了一所国际学校,下周就要入学考试了,他问安琪面试的题目准备得怎么样了。安琪低下头,声道:“不想去……”

    安澜瞬间就冒了火,何启言赶紧护住孩子,解释,安琪的情况还不稳定,可能不适合这么快就进入校园。安澜反问他:“那你怎么办,难道成天把她养在市特总队,养一辈子?”

    安澜的气场无比强大,但凡他拍了板,旁人连插嘴的余地都没有。他给何启言、江安琪下了最后通牒,要求这俩人在这个周末必须把面试的问题全捋顺了,该记的记、该背的背,全英文对话,一个单词都不能落。

    到了周日晚上,他要验收抽查。

    安澜这要求属于强人所难,别是英文,就是跟陌生人用中文交流,对于安琪来,也是一件需要勇气和训练才能办好的事。可安澜没有耐心了,他素来强势,没法真正设身处地地理解弱者。

    这时,恰逢齐锐回来了,他回家去给我做了一壶瘦肉粥,才进病房就感觉到一阵硝烟的气息。他深悉在这个病房里,没人会无端地挑起战争,除了安澜。

    安琪叫了齐锐一声“锐叔叔”,她眼睛通红,想哭不敢哭。但和上次不同的是,这一回,丫头没再缠着齐锐了,她乖乖地坐在了何启言身旁。

    齐锐了解了大概,向安澜提出了意见:“安琪的情况比较特殊,去国际学校恐怕跟不上进度。要不我联系一下市教育局,先把她安排去重点学。”

    安澜不置可否,态度却明显柔和了下来。到了齐锐面前,他连骂人都有所收敛了。

    齐锐盛了一碗瘦肉粥给我,雪白的米糊和着零星的肉沫,整碗粥色泽诱人、飘香四溢,我转手端给了安澜,狗腿道:“师父,你还没吃饭吧?快尝尝政委做的粥,可好吃了!”

    “味觉失灵,没这口福。”安澜回了我的好意,转手把粥递给了安琪。

    病床边上,安琪捧着那一碗瘦肉粥,自己一口没舍得吃,就传去了何启言手里,水汪汪的眼睛里透着关怀:“何叔叔,你吃吧。”

    这下轮到何启言棘手了,他看看安澜,发现领导脸色不好,只得把粥又还回了我手里:“我们都吃过饭了。你身体还没养好,还是自己吃吧。”

    一份人情转了一圈,送出了尴尬的效果。何启言主动提出要带安琪去楼下的花园逛逛,我对齐锐道:“政委,你也去呗,我要跟安总汇报点事。”

    “现在你们话,我都不能听了么?”齐锐微笑。

    “那可不!你又不是我们市特的,同行不同类啊!”我强调。

    齐锐尊重了我的意见,带上门,又出了病房。

    我立马拿出一只孟国祥同志带来的雪梨,边削皮边安利:“师父,这是我爸种的梨,我削一个给你尝尝!”

    我手上还着点滴,行动不便,安澜干脆拿过我手里的刀和雪梨,亲自削起皮来:“刚了我没有味觉,是甜是酸都尝不出来,你自己留着吃吧。”

    梨皮去尽,安澜正要切开,我连忙叫住他:“等等,别动!不要分梨!”

    “干嘛?”安澜瞅我问。

    “我不能和师父你分离的啊!”我认真回他道。

    这话像是让安澜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斜我一眼:“你跟着齐锋去了一趟桑区,真是不虚此行啊!这马屁都越拍越肉麻了,就刚才那话,你还是哄齐锐去吧!”罢,他“喀”一刀,把那雪梨一分为二。

    我厚着脸皮讪笑:“政委是我在情感和生活上的依靠,师父你是我理想和事业上的目标,不一样,但都不能分离!”

    “得了吧你。”安澜不屑一顾,把削好的雪梨装在盘子里,“自己拿着吃,我都差点给你把尿了,总不会再让我给你喂食吧?”

    安澜的烟瘾犯了,他摸摸口袋里的烟盒,却又没拿出来。

    我从抽屉取出了一枚银黑相间的火机,着了火,递去:“你抽吧,没关系,我这伤的又不是肺。”

    安澜记起了那枚纪梵希的火机:“你还把它留在身边呢?”

    “必须啊!好放在我这里,用来给你一个人点烟的!它可是点燃我理想之火的重要道具,怎么能不保管好呢?”

    安澜抽出一支烟,点上我手里的火:“警校下个月要办个什么联欢会,各单位都得出个节目。我看市特就派你上吧,单口相声,绝对力压群雄。”

    “我哪会什么单口相声啊?我这人文静起来那叫一个忧郁!”我咬了一口安澜削的梨,油腔滑调地问他:“之前在刑侦总队,我对师父态度不太好,现已深刻检讨过了!你不生我的气了吧?”

    “你那时不是直呼大名,叫我安澜的么?够可以的啊,当着齐锋的面,把我激到发火。”

    我赶忙又向安澜示弱,把收网行动的全过程认真地向他作了汇报。末了,我问他:“师父,你觉得我这次表现得怎么样?”

    “缉毒两吨、押解刘捍、英勇负伤,还给市特争取了集体二等功……怎么着,你算让我夸夸你?”

    “没有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咕哝着,又抛出了个野心更大的疑问:“那……您觉得,我有没有资格参与副总队长的竞聘?”

    安澜一怔,摁灭了烟:“你倒是挺直接啊,领导决定的事就这么听,合适么?”

    “我尊重师父的意见。”我再度表忠心道,“你要觉得我努力下去能行,那我就参与竞聘,但你要觉得还有差距,我就继续带好一支队的!”

    安澜看着我,给出的回复和问题本身并没什么关联:“要是你升了职,代价是不能和齐锐在一起,你会怎么选?”

    我愣了一下,继而斩钉截铁:“那我不升职了。”

    安澜继续追问:“可要是没有地位和权力,你会因为太过弱,而逼不得已跟他分开。到了那时候,你要不要拼命往上爬?”

    安澜的这两问恰恰就是困锁住他的悖论,现在,他要我做出选择。

    这不单是一个问题,展开了,是一个有关价值观的议题,我坐直了,正要跟他深入探讨。不料,何启言又回来了,是安琪在花园里不心跌了一跤,把脚扭了,齐锐正陪着她在骨科做检查,请安澜也去看看。安澜当即把何启言批了一通,风风火火地出了病房。

    安澜走了,何启言却留了下来,他坐来我床边:“孟,你首战告捷,真的辛苦了。我觉得……现在这个特别不合适,但我没办法,我只能来求你。”

    我听得都糊涂了,忙问:“什么事啊,这么严重?”

    何启言有点儿不敢看我了,眼神闪烁:“你能不能……把副总队长的位置让给我?”

    “这……副总队长的位置也不是我了算的,你应该去找安总啊……”

    我话没完,何启言就从包里拿出一本产证,塞到我手里:“我知道这个要求很过份,我不会让你白做的。离婚后,我的积蓄都给了前妻,这是我在市区唯一的一套房,虽然是90年代初的老房子,市价也有个五六百万了。你要是肯答应,我随时可以过户给你。”

    “你等等!”我断他的话,“咱不能买官卖官,是不是?这唯一一套房子都送出去了,那你住哪儿啊?何况就像我刚的,真要求,你也该去求安总!副总队谁来当,不就是他指定的么?”

    何启言急了:“孟,你还年轻,可我已经34岁了,如果这次还不能升职,我明年就必须离开市特了!我不想离开安总,现在的安琪也离不开我,我不能这个时候转业去其他单位!”

    “如果……我是如果啊,真要是我当了这个副总队长,你超龄转业,也不至于就跟安总和安琪分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