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与子同袍 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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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汇丰银行的保险库着了火,火警急鸣,烟雾弥漫。

    消防官兵第一时间赶赴现场,疏散人群,控制火情。在这场突然如其来的大火中,数台保险柜损毁。混乱之间,齐锐的保险箱遭人撬开了,他在此存放的物品也很快辗转到了姚一弦的手上,共计有三样:一把俞宁落下的92式手枪、一个方形的骨灰盒、一张留了言的字条。

    字条上写有八个漂亮的行楷汉字,言简意赅:物归原主,下不为例。

    姚一弦读罢冷笑,深觉是被齐锐玩了一把。他坐在警车的后排,降下车窗,抛了字条,随后轻抚过那个素雅的骨灰盒,把它拥进怀里,心翼翼地摩挲着,久久没肯松手。

    刘捍来了电话,是齐锐、齐锋一状参去了政法委,桑区公安厅顶不住压力了,还是要把他转交给市特,押解回黄江。刘捍一口一个“一弦”,亲热得好似一家人,他要麻烦姚一弦替他尽快点南边的政法系统。

    姚一弦回复得很轻松:“刘叔叔,您不用担心,不是没抓到现行么?就当来黄江度个假,放松一下。”

    警车直接驶向了戒毒所,姚一弦有一个月没见着俞宁了。他掷出了这么一颗棋子,轻松地就把一干对手搅了个鸡犬不宁。

    俞宁这个人,之所以被称为人渣,渣就渣在他模棱两可、纠结反复且还懦弱无能。姚一弦早就料到他最后会狠不下心,没法真的让孟然沾上毒瘾。

    赶上姚大所长亲自莅临,戒毒所的徐所长早早便在大门口恭迎。

    两人进了戒毒所,走在阴暗的寝室长廊上,徐所长有些搞不清路数,不知是哪阵风把太子爷给吹来了,只得硬着头皮,殷勤接待。他见姚一弦手捧一个蒙着白纱的盒子,原想帮忙去捧。不料,姚一弦却猛一侧身,根本没让他碰着那盒子。

    那一瞬间,姚一弦的目光竟带了一缕骇人的杀气,冷冷道:“用不着帮忙,我自己拿就行了。”

    徐所长不由吃惊,讪讪好。

    姚一弦又问他:“我问你的那个人,跟什么样的戒毒人员关在一起?有没有什么特殊‘照顾’?”

    徐所长稀里糊涂地了实话:“哦,齐教导员交待过了,得多‘照顾’他一点儿!所以,我就安排了个混混跟他关在一间,这些天,他也没少挨。”

    姚一弦目无表情地听着,他并不介意旁人代他收拾俞宁,这个玩具在被他亲手摧毁以前,只要还残存一口气,别被彻底玩坏了就行。

    到了关押俞宁的寝室外,姚一弦管徐所长要来了钥匙,就把人发走了。他开门而入的时候,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正把俞宁死死地压在地上,撕扯着他的囚服,一支磨尖了的牙刷柄抵在了俞宁的咽喉上,让他无从反抗,不敢轻举妄动。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姚一弦就差点儿认不出俞宁了,现在的他早已儒雅不在,整个人面色蜡黄、身形消瘦,好似行尸。

    肥硕的男人起身,向姚一弦走了过来,流里流气地问:“你谁啊,新调来的管教?”

    姚一弦连眼都没斜,径自朝俞宁迈了过去。

    同室的男人受了忽视,气极败坏地要去拽他,姚一弦护住手里的盒子,瞬间抽出他的92式,枪指对方,扬起下巴道:“老实点,滚边上待着去!再废话一句,有你受的!”

    同室戒毒的男人愣了,虽是恼怒,却也不敢挑衅姚一弦手里的枪,悻悻地蹲去了墙角。

    俞宁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双黑色呈亮的皮鞋,他的脸被人抬了起来,又看到了一张极其漂亮的脸。

    “不认得我了?”姚一弦在上,淡淡问道。

    俞宁无神的眼睛霎时亮了起来,像在浑浑噩噩中被猛地激醒,他飞快抱住了姚一弦双腿,紧紧揪住他警服的下摆,开口便是求饶:“一弦!你来了……你快救我出去吧!我错了……我往后什么都听你的!”

    姚一弦一根根掰开俞宁的手指,蹲下身道:“我今天带了一个人过来,你们已经很久没碰面了,想必他也很想看看你。”

    俞宁战战兢兢,不明所以,看着姚一弦把一个蒙着白纱的盒子,摆到了他跟前。

    姚一弦冲他笑了一下,“唰”一下扯掉了白纱——登时,一个方形的骨灰盒跃入了俞宁的眼帘,他整个人都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一下跌坐去了地上。

    “怕什么?你过去不是很疼一炎的么?”

    姚一弦边边开了那个骨灰盒,探手入内,轻捻起里面残碎的骨块与粉末,他的神情变得温柔起来,像在爱抚着一件心爱之物。

    那只沾着一炎骨灰的手又扣到了俞宁的脸上,姚一弦问:“你告诉我,要老实,一炎、我,还有孟然,你最爱的那个是谁?”

    俞宁的三魂已经去了七魄,胡乱一想,答是孟然必定不对,只得战战兢兢道:“是你,我爱的人是一弦你……”

    他话音才落,半边脸颊就狠狠地挨了一记掌掴。

    姚一弦的脸色刹那间阴沉得可怕,他直勾勾地盯着俞宁:“我把一炎都带来了,当着他的面,你就公然你爱别人呢?”

    俞宁彻底崩溃了,他“扑通”一声双膝跪地,乞求道:“一弦,我求求你放过我吧!我向你忏悔,我有罪!是我始乱终弃,是我对不起你哥哥……”

    姚一弦硬生生地笑了,他把俞宁的头往畅开的骨灰盒里摁,厉声道:“跟他!”

    俞宁的自尊彻底崩塌了,他原是个体面的人,有体面的生活、体面的工作,以及体面的感情。可当他发现事情发展得有一些不体面的时候,他没有解决的勇气和能力,他选择了逃避。也正因为这个致命的逃避,让他辜负了最爱他的天使,在命运的转角,遭遇了最恨他的恶魔。

    俞宁捧着昔日挚爱的骨灰盒,流下了真实的眼泪,他太怀念姚一炎,他比谁都更渴望重返过去。如果一炎能够复生,那所有的悲剧都不会开始。

    在俞宁痛哭的当下,角落里的另一个瘾君子渐渐抽搐了起来。那个肥硕的男人犯了毒瘾,混乱的脑子里冒出了一个念头,是要冲出这间囚室。他紧握着那把磨尖了的牙刷柄,充血的眼睛朝姚一弦扫了过来,他算夺枪,只要有了枪,兴许就能逃出去。

    姚一弦背朝着那个男人,什么也没曾发现,可俞宁却看到了……

    就在对方猛然扑来的同时,俞宁竟本能地跃了起来,飞身扑倒了姚一弦,替他挡去了一击,尖利的锐器顿时刺进了他的手臂里。

    下一刻,姚一弦猛地反应了过来,他迅速上膛,冲着那瘾君子的一条腿“砰砰砰”连发三枪。92式的威力极大,那个人当即就惨叫着倒地,一条腿已经血肉模糊,像给铁锤砸过了一般。

    威胁解除,姚一弦有些吃惊,他捏起俞宁的脸颊,认真瞅了瞅:“为什么要救我,你不该恨我恨得咬牙切齿吗?”

    俞宁的手臂还在流血,他喘着粗气,一句整话都答不上来,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要救姚一弦,只是在这须臾刹那,身体就行动了。他量着姚一弦,半天才问:“你……你没受伤吧?”

    姚一弦浅笑了一下,竟弯腰狠狠地吻住了俞宁。这个吻实际是带着疼痛的咬,不同于过去的所有,它并不妩媚,也无缠绵,夹杂着一种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枪声引来了外围的警员,徐所长带着干警匆匆而来,“哐哐”敲门。

    姚一弦开了门,从容不迫地吩附:“有人毒瘾犯了袭警,带去医院处理一下吧。”随后,他又朝俞宁扬了扬下巴,对徐所长道:“这个人我要带走,徐所没什么意见吧?”

    徐所长哪敢反对,立马差人去办手续。

    俞宁又回到了姚一弦的身边,他的肉体与灵魂均被收拾得服服帖帖,只能依附着姚一弦的鼻息,苟延残喘。

    午夜梦回,俞宁凝视着沉睡的姚一弦,只觉这个恶魔就像罂粟花的果实一般,令人沉迷上瘾。他一转头,又瞥见了姚一炎的骨灰,它就端放在正对大床的柜子上。

    时值今日,他曾深爱过的姚一炎竟以这样的方式,又闯进了他的生命。而在俞宁的内心深处还有一处角落留给了孟然,他还是忍不住会想孟然,他太想念那个阳光、温暖的孟然。

    俞宁自问,并不是不想认真回答姚一弦的问题,而是他真的不清楚心底究竟爱的是谁?

    “呵,活该!”漆黑无声的卧室内,俞宁阖上眼,自嘲骂道。

    从军区医院出院的时候,我的伤势已经好了大半,可齐锐仍然不放心,回到黄江之后,又安排我住去了瑞金医院的特需病房,吩附我接着休养。

    住院的那几天里,齐锐把我爸孟国祥接了过来,老头提了一篮水果来探望我,一见我就不淡定了,问长问短,问受伤经过。

    我忙问题不大,就是抓坏人时不慎被刀给划伤了,齐锐也在边上替我圆谎,总算把事情给糊弄过去了。

    如今,孟国祥也有了事业,齐锐给他牵线搭桥,让他和老城镇的几个邻居一起办了个农业合作社,老头现在承包了几亩地,用来种植水果。他把一只水灵灵的雪梨塞到我手里,是自家种的,吃完了他再送过来。

    齐锐没妨碍我们父子聊天,识趣地退出了病房。他一走,孟国祥便赞不绝口:“儿子,你眼光可以啊!政委对你、对咱们这个家,那可真是好得没话!”

    尽管他夸的是齐锐,我却不好意思了,岔话提醒:“爸,现在有了合作社,你就发挥余热,踏实地干,但在外头,一定别仗着齐锐的名头办事,影响不好。”

    孟国祥脸一沉,责备我,这点觉悟他这个当爹的怎会没有呢?哪里还需要我提醒?

    我笑,自己这正直的性情就是随他,接着,我又问起张爱英和孟晃情况。

    孟国祥叹气,孟晃仍旧没个消停,最近又搞起了微商,路子却是传销那一套,拉下线、凑人头,这两个月竟还挣了不少。

    孟国祥担心这事有隐患,并不赞成,可张爱英见钱眼开,又事事偏袒孟晃,她没心思和老头一起搞合作社,天天跟着儿子一起挖代理、坑下线。

    孟国祥他已经和张爱英分开理财了,各花各的,互不干涉。他要给我存一笔钱,让我在齐锐的家里多置办点儿大件,电脑、电视、冰箱、洗衣机……所有家电统统更新一遍,哪个牌子贵就买哪个,别显得咱们孟家一毛不拔。

    老头这话听着怎么都像嫁闺女时置办嫁妆,我不禁脸红了,推齐锐家的家电都还挺新的,别费钱折腾。往后,果园要真赚了钱,让老头自己存着,想买啥买啥,不用顾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