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北京最后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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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热情不要这么容易消退,总会有个人让你魂牵梦绕的,到时候别怂——你是个重情义的人,我知道。还有,创业要成功,我们医学人探索未来的边界,不要掉队。”

    学着在家自制投影仪,摆弄了好久淘回来的二手原件,发现自己做出来的投到墙上,影像有横纹。实在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又没有喻之美的联系方式,简兆文躺在床上看天花板,心里不快乐的种子发了芽,正在迅猛生长。朋友的消息涌进了手机,简兆文懒得理会大聚会的邀约,至亲的朋友没时间:结了婚的出不来,单身的要加班——他成了最闲的男人。实在寂寞想话,有朋友愿意在值班前一天和他简短地吃顿火锅。

    “进来就点最便宜的羊肉卷,干嘛呢,给我盖帽儿呢?”

    庞聪是简兆文的大学室友,曾经结伴做了五年的校报《医学人》,一口气读到医学博士,博士拥有双导师,其中一位是现在医院的院长。他穿越半个城市来找简兆文,见面就聊医学,简兆文太久不聊本科专业,只能听庞聪滔滔不绝。吃到一半趁人不备,庞聪悄悄拿了纸巾掀开头皮在头顶擦汗,简兆文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你这茂密的头发是假的?”

    “学医我能不秃?我可是个博士。”

    简兆文眼泪都出来了:“……你这个假发挺真的。”

    “不要笑,为了维护在外面的形象。”

    “和老同学见面而已,这么虚荣不至于吧?”

    “我还没结婚。万一在这儿遇到心仪我的女性呢?”

    “亏你是我国医学界的未来。”

    羊蝎子火锅越吃越热,几瓶简岛下去,庞聪摘掉了假发开始煽风,头顶的白色网罩在火锅店的顶灯下尤其性感。简兆文听着他值班和写论文的生活,想想当年寝室里翘着二郎腿游戏的年轻男孩,感叹时间过得太快。庞聪话时双下巴还在动:“我大学时候没有女朋友,每天都愁得很。但是咱们学校的男女比例,再加上我这个长相,算了。”庞聪把筷子往桌上一扔:“但是我也是没想到,到了现在我还是个单身。学医就是为了稳定一点能快点拥有社会地位和家庭,结果年轻时候规培,老了做科研写论文,社会地位没有,女朋友也没有,靠。虽可以靠实力,但是如果有你的脸,我现在的社会地位至少可以多攀升20%。”

    简兆文嗤笑一声,庞聪这种当然不是因为外貌找不到女朋友,人生规划明确又太专注罢了:“可是人生进度都是一样的,不是吗。”

    “搞清楚一点,没结婚这事来,你是不想谈,我是没人可以谈。邱诺呢?”

    “分了啊。从我那儿搬走了快半年了。”

    “当年哭哭啼啼死不分手,终于想通啦?”

    “嗯。”

    “人生困局早晚都能解开,就看活得够不够久。我以为要看你和邱诺相爱相杀一辈子呢。你也是,不爱了就不爱了要和女孩儿分手,谁受得了啊。”

    “没有。”简兆文涮火锅的手停下来:“大概是还没有遇到真正对的那个人。”

    “看,简兆文经典台词又来了——”庞聪像在诗朗诵:“‘我的爱消失得很快,要谈也可以,但是做好一辈子都不会爱你的准备。’”

    简兆文看着庞聪,并不反驳。从公寓搬出去的邱诺和自己的故事,一直是朋友们心中的豪华年度巨制大剧。一直有女孩和简兆文表白,收到信,礼物,各种自制的巧克力,以及经常能看到倾慕的眼睛。邱诺是舞蹈生,地地道道老北京女孩,认识的那一年一直下雪,一群朋友在后海滑冰,天还没黑完了就来和简兆文表白。简兆文对女孩一直都温柔又浪漫,并不真的对谁上心,邱诺的确漂亮,盘靓条顺,简兆文以为这样的女孩只是玩玩,他就出了那句经典台词而已。只是没想到,邱诺的爱情就像每天挥舞着大砍刀,爱谁就让谁见血。她爱自己的方式是——让自己为了她改变:喜欢住有电梯的房子,喜欢ins酒店风的装修风格,买衣服喜欢设计师款和秀款,总之,一切要由着她喜欢。不仅于此,只要邱诺见到他,就要发疯一般争吵,话题永远是自己不够爱她。而简兆文对邱诺最难忘,大概是因为邱诺在所有的恋爱对象里,是最窒息的那一个——轮番质问和痛斥之后,总会哭着离开他自己会死。简兆文怕女孩儿哭,每次看着邱诺的眼睛都会心软,也许两个人长相厮守就会相互折磨,在时日里慢慢消耗。直到一次情人节,邱诺在餐厅泼了酒,酒泼进了眼睛,流过了他的脸和脖子,以及殃及了邻桌的顾客,而泼酒的动机是:如果真的爱她,为什么不能求婚。

    酒进了眼睛只有一个感觉——涩。简兆文被这感觉醍醐灌顶:他一直只觉得谈恋爱像是玩游戏,都是这个年代的人了,无论热恋还是分开,两个人获得一段快乐就可以。而自己默认的这种生活,是以伤害了想要永远的女孩儿为代价——大部分人的爱情是需要结果的。在泼酒的第二天,简兆文平静地提出分手,做了决定去上海。邱诺哭闹了半年,简兆文并不冷处理,飞北京来回很多次,礼物和道歉都很及时,租下的房子她想住多久住多久,破坏掉也没关系,责任全在自己,只要分手。

    邱诺在半年前把他划进了微信黑名单,简兆文推测,在那之后搬了出去有了新的男朋友。那么认识喻之美那会儿,自己算是单身了。至于怕伤害喻之美——他什么时候成了这么照顾对方感受的人。

    “想什么呢。接下来还创业吗?”庞聪在他面前响指。

    “应该是吧,找到合适的方向就冲。”

    “还做社交软件?”

    “应该是。”

    “谈恋爱呢?”

    简兆文笑了,脑海里的确有个影子,却摇了摇头:“没谱。”

    火锅已经凉了,庞聪抖了抖衣服准备离开:“我得回家睡觉,明天还要值班。简兆文,咱们两年见这一次,邱诺那女孩吧,当年是把自己的意愿强加在了你身上,没有早点断掉,是你心太软。当时大家你不对还孤立你,有点过分。热情不要这么容易消退,总会有个人让你魂牵梦绕的,到时候别怂——你是个重情义的人,我知道。”

    “行。”

    “我真的走了。兄弟,创业要成功,我们医学人探索未来的边界,不要掉队。”

    “行。”

    庞聪离开之后,简兆文也不急着回家,站在街头吹了风又盯着公交站牌看了很久,父母就睡在同一座城市,甚至也不知道他回来。坐了地铁晃到西二旗,下车在熟悉的店买了一套煎饼果子揣在口袋,摸进了自己工作过的园区,从楼梯走上了办公的五楼。有陌生的年轻人在加班,嬉游的牌子下台球案换成了乒乓球,除此之外没有太大变化。他留恋地在门口逛了好一会儿,像是在透过玻璃窗看曾经的自己,积极,冲动,发疯一般地在键盘敲,觉得手速配不上自己的才华,为了证明自己可以二十四个时都不休息。

    “你找谁?”

    “没事,我以前在这儿工作,过来看看。”

    简兆文从电梯出来,耳朵和脸颊都在发热。看着嬉游的滚动广告,简兆文坐在路边,不停地把心里那微妙的不悦翻出来想,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曾经做产品分享会的时候,李寅看app只需要五分钟主路径和部分内容,就可以拆解产品思路、用户行为、变现渠道,能滔滔不绝地分享二十分钟;HR也经常,李寅情商极高,话从来不会伤害别人的感情,所以每句话要仔细体会,并且把期待降低20%……如果这样的话……

    李寅究竟用了几分钟就看透了lovedate和自己?

    “拥有自己的代表作”,lovedate从一开始,算是自己的代表作吗?

    是不是在菲利普眼里,自己真的只是个员工?

    是不是在做产品的过程中真的太过自以为是?

    我简兆文,是不是真的还不配做个创始人?

    以及……我是不是从来都没有懂过爱情?

    喻之美又到底……是我算法的意外,还是我真的从一开始就喜欢她?

    回想自己毕业后的生活,简兆文似乎一直起起伏伏,意气风发了一段之后,事业就变成了工作,好像和他每段爱情故事一样,都不那么尽兴,又并不是他的本意。创办lovedate后他经常在上海和杭州的酒店往返,最忙的时候醒来不知道自己在哪,食物没有滋味也住不踏实。上海太过资情调,城市少了一点灵气,人也精致利己,招来的员工按时上下班,比起工作似乎更注重生活质量,不对事业有太多追求。他内心想着,总有一天要回到北京。而现在在北京,他在街头送走一波行人,发现曾经是家一样的北京,他也回不来了。他想很多很多的话,表达很多发自内心的快乐,想实现宇宙一样大的梦想,也不想再在做半途而废的事业,至少能有一件事情证明自己,一个人可以认真地爱,一辈子做成一件他想做的事。

    手机响了。讹诈了他沙发和音响的马哥发来一张自拍,身后堆满了各式的酒瓶和杯子,和他表白过的施蕊朝后看,应该是没有入镜的荷姐,以及眼睛里闪着星星,喝得心满意足的喻之美。

    他认真地看着照片里的喻之美,心砰砰地跳。她瘦了也换了发型,露出了额头之后漂亮了不少。喻之美有饱满的额头和脸颊,眼角嘴角都是尖的,非常耐看,状态好时整张脸都明艳;但总是熬夜又有眼袋,眯着就很娇媚,又有点让人心疼的疲惫。那个从楼道里抱住,快要摔倒的女孩拎着一双鞋,梳着个另类的长发,侥幸的表情让他第一次在上海找到了一丝安全感,有人和她一样狼狈。不仅如此,在老房子认真住着的那段时间,他隔壁的猫和花,烟火气丛生的居民巷,糖水铺经常播放的音乐和聊天的朋友……

    天亮了。简兆文开房门,看到回来就没拆开过的大纸箱,笑了——幸亏都没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