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鲱鱼罐头要带去妙林糖水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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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明一个没回老家,一个被父母赶出来,抱团取暖而已,凭什么非要只我孤独,都没好到哪里去。”

    欧静荷正在床上闭目养神。保姆回家七天,房间里已经失序,她除了在糖水铺的时间都一个人待在家里,饿了就叫外卖。高远带着公婆已经去了马尔代夫旅游,也许还有别的女人也不定,欧静荷给高远发了信息:“出去可以,记得不要给我父母看到。”在父母那边,欧静荷自然是撒了谎:“过年总归是要和高远家一起吃饭的。有空了我就回来。”

    她一天没有吃东西,一个人躺在床上闭目养神了很久,手机也不看。仔细思考前一天晚上翻看的话剧。那是自己读书期间话剧社自己创作的剧本,她演女二号,经常有很多和观众互动的台词,俗称破第四堵墙。她还记得自己有句台词:“当你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天花板上也有无数个你看着你自己。结了婚的,生了孩子的,拼搏事业的,天真得不肯变老的……哪一个都有可能是你曾经会变成的样子,而无数个你看到自己时,会不会觉得现在的样子落魄?”

    光是想想就知道自己非常憔悴,准确地,是腐烂。临到晚上她起床点了份外卖,在空荡荡的客厅阳台吹冷风。外卖并不难吃,甚至一整桌塑料盒子里的菜每个都比她妈做的更好——妈妈煮菜一向清汤寡水,油盐随意,对生活不怎么上心。如今这血脉遗传到她身上,除夕夜她都懒得去煮一包水饺和肉汤圆。妈妈还发信息来问是不是需要给高远的妈妈通电话,被欧静荷冷硬地拒绝:“人家怎么接你的电话,祝福你这个拆迁户出卖了女儿换了一套电梯房吗?”

    挂了电话她有点后悔,有些话也不出口——和妈妈聊起自己想念在弄堂过年的日子,十有八九是要再听妈妈夸赞高远有多么神通广大,而她只是单纯想听到有人怀念那个房子而已。和奶奶三代同堂住在里面的时候,她就像父母的包裹,随意住在房间里可以睡得下的任何角落,奶奶离世之后,爸妈拆房子一角塞进了一架钢琴,给她隔了布帘,虽然伸不开腿,走路也需要侧身,少女时光却是她最快乐的日子。

    在欧静荷眼里,有美貌的男女生活顺遂,都是遥远的上古童话;靠脸能带来的好运,都是血债血偿。弄堂里漂亮的女人,流言传得最快;走出去的女人发达了,见不得人的秘密被传回来;脑子钝一点的留在弄堂里,红裙子去店里给人做按摩,大家传来传去,下流话滚遍她全身。欧静荷爸爸的确是英俊的男人,侧脸轮廓分明,五官却又很薄,妈妈憨厚一些,眉眼和嘴角又都是圆钝的,她各取一半,于是眼睛黑亮眼角耷拉,鼻子直挺鼻头圆润,嘴角又是尖的,笑起来是个桃心,长大成人之前都很甜美。爸爸做得一手好菜开了吃店,却是流氓作派,油头配墨镜去学门口接她,同学都笑:欧静荷,你爸是黑帮老大?

    她十几岁想要买一条牛仔裤,工赚到钱去店里试衣间,碰巧听到爸爸在隔壁调情。他正在陪一个中年女人挑衣服,那女人是自己家菜馆的服务员,挑了一件艳俗的粉裙子,指节又粗又黑。在那之后她去了寄宿学校,刚学了一年的钢琴也转卖出去,父母把门面房租出一间给别人开店,自己租了隔壁的阁楼睡。她一度觉得,也许是自己和父母只隔了一个布帘,爸爸才会私自有自己的相好;而后来读了书,看到同龄的女孩住着大平层用顶级的护肤品的时候,她心里冒出一丝悲凉;就算是上海人,住在市中心,自己嘴角异常美丽,闭着眼睛蟑螂抢着在走廊放家什,和什么都不需要操心轻轻松松刷卡买名牌,能露出的笑容是不一样的。

    她大学毕业申请了全奖去日本,临行之前的暑假去开了眼角垫了鼻尖。如果真的要血债血偿,她就先划自己两刀,总要够得到想要的东西。到了日本黑发红唇的扮相,她成了学院里顶尖的上海美人,上课时会有男生特意过来看她;而回到上海后遇到的男人,都不太让她满意。一晃到了二十八岁,欧静荷挑无可挑,和一个销售同居在一起,一个月薪水两万块的医疗销售买不起房,她的工作也一直不太稳定;男朋友问她什么时候见父母,父母住在越来越破的弄堂里,市政拆迁缓慢,她不出口。焦头烂额的时候,同学会遇到了高远。高远个子不算高,样貌一如既往地不显山露水,只了一句,你和我结婚,动迁的事情我帮你搞定。

    正被工作进展缓慢和没钱又要结婚的男朋友拉锯,遇到高远就像遇到一双慢慢把弹簧收到回弹范围的手,尤其是对方口口声声自己曾经是他第一次暗恋的人,这种突然得到一切的感觉,像是鬼迷心窍。她火速从男朋友家里搬离,租了像模像样的电梯房,佯装单身。接下来的事情顺风顺水,哪怕窘迫再暴露,高远也不会介意。她父母对于高远拯救了拆迁这件事,用感恩戴德来,并不过分;以至于只要提起老房子,除了感谢高远,几乎无话可。

    和高远谈恋爱之前,她曾经认真地比对过男朋友和高远的差距,就这么一次算计而已,甚至都算不上处心积虑,而在结婚之后,她算是明白了血债血偿的道理:开过的刀一步步地又回到自己身上,除了钱,什么的都比地狱只高一层而已。

    看到马哥的信息时,欧静荷整个人病恹恹的,觉得随时都能睡着。在没有过年气氛的上海一个人过除夕,大概和往常的夜晚没什么区别,只要不开电视也不上网就可以了。马哥锲而不舍地来了电话,被欧静荷烦躁地挂断,而马哥像是在和自己较劲,电话连续了二十个,欧静荷终于接了电话,马哥的声音劈面而来:“荷姐,在哪啊?”

    “在家。”出口时她也有点意外自己没有撒谎。

    “在忙吗?吃年夜饭?”

    “没有。”

    “看来富婆过年也没什么意思——那出来糖水铺啊。”

    “你疯了吧,除夕夜开糖水铺。再,厨师和服务员都回老家了,没有人给你们做东西吃。”

    “荷姐,大家就是喝一杯,来嘛。要是没吃的,我可以带春节发的年货过来,酱鸭咸鸡油爆虾八宝饭春卷,你就是出个钥匙开个门嘛,哦,简兆文还有鲱鱼罐头,你要不要试一下?味道非常上头,除夕不吃,明年倒霉。”

    这匪夷所思的逻辑。“马,你不在家过年哦?”欧静荷站起身,认真地在衣帽间里找羽绒服,今天很冷。

    “下午吃过饭了啊。没事就早点回家休息抢红包了,谁要在父母那等跨年。我爸妈不肯要我的年货,都带回来了,兆哥要把火锅端过去,你就快点来开门吧。”

    饿着肚子的欧静荷走到路口就看到了他们俩,脚步也变快了。简兆文端着锅,穿着随便;马哥冻得鼻尖通红,拎着一大包吃的在门口寒颤,进了门欧静荷仔细端详了马哥的脸:“马,猛地发现你还挺帅的嘛。”

    马哥捋了一下自己的油头:“头势清爽伐?”

    进了糖水铺开空调,马哥手脚利落地拼桌子:“这么空旷的举架,空调要什么时候才能热起来,还不如在喻之美家吃饭。”

    简兆文拆台极快:“明明是你不肯弄臭自己的房子,才把罐头弄来糖水铺祸害荷姐。”

    马哥用力咳嗽几声:“啊?什么?我不知道啊?”

    荷姐和马哥从不见外,也根本不介意他精致利己,心思都在那一袋年货上——她的确今天晚上馋的就是这一口老上海菜,用手指去拈油爆虾,油有点腻,但依旧鲜甜;冷的糖醋排有股猪肉的腥臊,像极了她儿时藏在米饭下不肯分享的味道;八宝饭油腻腻要隔水蒸熟,她却想悄悄地挖上一块,被马哥了一下手。她只好看着马哥把电磁炉放在桌上,熟练地加热一道道菜,又不停地抱怨:“这年头都男人不愁着结婚,我长得又帅,还这么会烧菜,竟然都没人追我。我要是有简兆文这个身高,大概没有房子都能到处骗婚。”

    马哥的确是卖相极好的男孩,端端正正的上海样貌,带着金丝眼镜,乍一看还有点民国余韵。欧静荷听完还在揶揄:“马,你句句话不离结婚,究竟是多想结婚啊?”

    “我寂寞啊!我孤独啊!我需要妹子温暖我冰冷的心啊!”马哥被油溅到,摘下眼镜,荷姐突然笑了:“天啊,马,你眼睛这么大哦?”

    “我一千度近视啊。怎么,眼睛大不行?”

    “你把眼镜戴上,裸眼看着太色了。”荷姐把眼泪一揩:“马敏敏,结婚之前对着喜欢的女孩别摘眼镜,这是你正派的保护伞。”

    “有没有人性啊。兆哥,我摘眼镜色吗?”

    简兆文抬起头看了一眼:“……你快把眼镜戴上。”

    欧静荷吃得酣畅,任由马哥在店里饶舌;马哥自己得累了,迅速把话题扯到她身上:“荷姐,你老公真的肯放你出来哦?”

    “为什么不行?朋友之间见个面而已。我们又不需要照看孩子,老人也不在身边,基本就是各过各的。”

    “荷姐,你是婚姻不幸福吧?”

    “当然没有,我老公那么能赚钱,不就已经是最幸福的了吗?”

    “荷姐,没关系,这儿就我们三个人,我们都来陪你过除夕了,还有什么不能坦白的。”

    “明明一个没回老家,一个被父母赶出来,抱团取暖而已,凭什么非要只我孤独,都没好到哪里去。施蕊呢,回家就没有消息。”

    “听是回家就在练车练琴,还要年后在老家买房子。她爸妈对她没结婚这件事态度很坚决,似乎想帮她在老家买了房之后赶紧找个另一半结婚,练车为了孩子,练琴为了老公。”

    “我怎么感觉我在冒冷汗。这是父母对成年的孩子的话吗?”

    “当然。施蕊电话给我抱怨,我也是没想到。她今年过了年就是二十六岁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搬走也好,我就可以装修翻倍了。”

    简兆文还在不停地摆弄火锅,牛肉已经烧了太久,马哥把又硬又柴的牛肉扔了,重新换上新的:“兆哥你走开,不要碰这锅了,火锅煮成这样牛肉都被你糟蹋了,你怎么连烧水都不会啊?”

    PS:今晚写一个不孤单的除夕夜~我在最初的简介里都没有提开心果马哥,意外发现他人气这么高,索性满足大家多加点戏份~欢迎投推荐票加入书架,看到大家来回复真的开心,感觉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今天也等你们聊天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