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灵魂有裂缝的女人——都市男人的精致乡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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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绝对不可能喜欢这样的少妇,虚浮,自大,视年轻男人为救命稻草。可惜,风情的女人偏偏都是受过伤又历尽千帆,稍许落魄就牵着人的心。白纸一样的女孩身上没有那种破碎了又拼起来,月光从裂缝里泻出来的质感。这么有点残酷,但这样的女人,是男人夜里醒来会忍不住挂念的,精致的乡愁。

    欧静荷趿拉着毛拖鞋走了两公里去买书,三岛由纪夫、谷崎润一郎、太宰治……她钟情的作家在商业书店引进,只能买市面上炙手可热的作家。早年读过的作家都忘得差不多,以至于突然的贪婪来得有些肤浅。结过账拎着书走出书店时,她才反应过来,高远的妈妈并不喜欢在碧湖天地的房子里放书,尤其是文学作品——阴气太重影响风水,真的要看,只能看看佛法和生意经。她提着书到糖水铺,半路十几本书太重,书店的袋子罢了工,哗啦啦倒满一地,在路口行人的注视下,穿得珠光宝气的欧静荷忙乱地把十几本书摞成两摞,指甲沿着灰土嵌进地面和书之间,费力地把书往怀里搂,又散开,塑料纸坏了的书已经脏了,脸上的妆掉了大半,半长的头发被汗粘在额头,狼狈不堪;下班时间的绿灯,行人匆匆,没有人停下来帮她。

    郑择演就站在马路对面,无论书被摆成两摞还是三摞,兜在破袋子还是裙子里,都不是可以轻易被带走的。那个愚蠢的女人似乎还在路边决断地想要扔掉几本,就为了可怜的面子。

    他脚挪动了两步又后退,最后在心里骂了一句,还是过了马路。他尽量装作漫无目的,躲过几辆电瓶车又心急地抬起头,十几本书已经分在了三个人的手上——是喻之美和简兆文。欧静荷把头发拢在耳后,如释重负拿起最后几本书,脚步也很快轻盈了。

    而他站在原地,目送着三个人走远,消失在下一个街区的转角;当他意识到自己的视线停在谁的身上,板着脸往前走,动作看起来像是过了马路又等信号灯。

    好不容易回了糖水铺,喻之美和简兆文把书放在一楼就走了,肩并肩搂着对方要去吃大肠面,表情明亮。欧静荷一口气把书全都倒在三楼的地板,挨个拆掉塑料纸放在床上,灰尘让指纹越发清晰,她又突然不敢摸书,只觉得自己脏。直到看到三岛由纪夫和太宰治,她又笑了——这些作家有资格瞧不起在尘埃里的自己。而用脏手仅仅翻了只看了几页就倦了,这些繁杂的文字她竟然一个字都读不进去,来奇怪,只要一段时间断了阅读的习惯,再衔接上就像是病弱的身体跑马拉松。直到翻开一本日剧的原著,翻开掉入视线的第一个词就是——不伦。

    日语的汉字传达出来的意思多么暧昧。欧静荷掏出手机,在昼夜里发布一条状态:“亲密关系里,精神出轨和肉体出轨哪个更不可饶恕?”

    回复褒贬不一:“哪个可以饶恕?这是道德准绳都没有;”“能问出这个的大概就是自己出轨了;”“肉体出轨?哥们儿,你是头顶一片大草原了吗,发这种状态。”“嫖娼没关系,但是精神出轨更恶劣,这就是戴绿帽子。”“敢不敢不匿名?”

    她看着那些评论,嗤嗤地发出笑声,昼面的人有id和基本资料,还会维持一些基本的伪装。换到夜面登录,一直和他聊天的人在对话框出现:“只有欲望太丰沛又得到的太少的人才会出轨。”

    欧静荷吓到:“你怎么会知道是我?”

    “这是热门状态,我猜你会看到,但我不知道是你发的。”

    “你竟然真的给出轨套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谁婚姻里都是幸福的?婚姻不幸福的时候,没必要再把它奉上神坛。”

    “你结婚了?还是童年生活不幸?”

    对方并不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不是谁都有资格结婚。知道自己会出轨的人在婚姻里当变色龙,又再出去觅食,不是更让人不齿。”

    欧静荷在对话里也不肯认输:“谁也不是一开始就愿意做变色龙,对爱有憧憬的人才会结婚——你究竟是多么自私又不敬畏爱情。”

    夜里十二点,糖水铺没有新的顾客来,欧静荷和厨师服务生道了别,关了糖水铺准备洗澡看书睡觉。不能服老,总要把阅读的习惯捡回来。刚拎着链锁准备锁住大门,一个人影出现在门口吓了她一跳,郑择演穿过铁门去抓她的手:“是我。”

    欧静荷吓得脸色煞白:“半夜突然这样过来很吓人。”

    “我想喝酒。”

    “烊了。”

    “不要对我这么有敌意,我只是来喝杯酒,而且——我想见你。”

    他知道只要出这句话,欧静荷就一定会开门。他不会出自己洗过澡穿戴整齐去了喻之美的楼下,站在单元楼下就听见简兆文和喻之美在露台喝酒笑,更不会简兆文喝醉了正在不停地表白,这段恋爱,他似乎没等入场就直接出局;他也想不透出了门就拐到糖水铺,退而求其次并不可耻,却又像是想证实什么,脚步越来越快,听到铁门关起的声音几乎是大步跨到门口,握住即将消失在黑夜的手。

    欧静荷锁了大门,给了郑择演一杯长岛冰茶,让他喝完再叫自己开门,自己径自上了三楼。郑择演捏着酒杯上三楼,欧静荷正弯腰整理地上的书。带着阳台,挑高奇高的老房子里,优雅的女人拥有一间摆满书的顶楼,不炫耀又不再招摇,只用纸巾一点点擦拭在路边弄脏的书页,动作细心又温柔。

    她并不如自己想象的那么虚浮。他从背后抱住暖黄色灯光下的女人,这一抱与往常有些不同。他突然很想知道对方的过去,青春期里的故事,曾经爱过什么样的人。而欧静荷笑了:“追到这儿来,你我究竟谁更欲求不满?”

    她始终没有把自己归类在情欲之外。

    一场情动之后,欧静荷和郑择演并排躺在沙发上,拥挤地盖着一条毯子,欧静荷爬到床上,郑择演就追到床上,赤裸着盖一条被子,总之,他一定要待在自己身边。欧静荷像是灵魂出窍一样开了口:“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什么?”

    “如果你爱我的话,我就好像没什么遗憾了。”欧静荷笑了,手指在嘴唇旁边抹了抹,她想抽烟。

    “未免太没追求。”

    “那假设我现在爱你,你有什么愿望吗?我可以帮你完成的那种?”

    “你完成不了。”欧静荷赤裸着身体跪爬着去掏烟,点着了又把被子拉到胸前:“我想要自己的孩子。”

    “哈。”郑择演不出意外地笑了:“算你有眼光。”

    “谁要和你生。”欧静荷躲在缭绕的烟雾里笑。郑择演有点生气,夺过她的烟夹在手里;欧静荷一把抢过,作势就要往他身上压。火距离皮肤只有毫厘时她又停下,看郑择演一副英勇就义的正色,又看穿他怕。她躺回郑择演的臂弯,抽完一根又点燃,轻声,给你讲个我的秘密。

    “我是弄堂里长大的女孩儿,爸妈一直都没有正经工作,一辈子都等着门面房拆迁的那种。七八岁那会儿我妈开了个理发店,街坊邻里来照顾生意,有一次放学回家听见爸妈在吵架。房子那么,我隔着三个店铺就听到了。有个江苏来的男人到理发店里想看看我,实际是来寻亲。我爸以为我不是她的女儿,和我妈不由分就开始吵,完全不顾及我在门外。而在那一刻我真的以为自己不是他们亲生的,怕得要死。后来破案了,后排里弄经常和我上下学的女孩,是从江苏抱养来的,外地人来悄悄找孩子,进到弄堂迷路了而已。但是我爸妈还是会不停地吵架,当时我冒出了个罪恶的念头,如果自己不是亲生就好了,不定就不会在这种脏乱的弄堂里长大,有这种动辄吵嘴给整条街人听的父母。而二十几岁时的男朋友在别人的婚礼现场和我求婚,我当场就拒绝了,上海女人怎么会嫁给没有房子的外地人。”

    “够坏。”

    “他没有房子,连辆车都没有,月薪就算有一万块,得知我是弄堂里的女儿,竟然也看不起我。因为买房子的事情吵了好几次,他求婚是在逼我就范。刚好现在的老公又来追我,对拆迁又有那么一点点帮助——好吧,很大的帮助。我的脑子只装得下爱,虚荣又轻浮,你尽管瞧不起我。”

    “为什么要和我这个。”

    “和你这些是因为我们不可能在一起。有一天你结婚了,从我的社交圈子消失,这件事没人知道。”欧静荷吐出烟雾:“你如果出去,我也会狠狠报复你的。”

    “没关系,我不怕。”郑择演的嘴角很紧,笑起来总有种独特的绝情:“你能把我怎么样。”

    “我要你一起下地狱。”

    郑择演装作掐住她的脖子,而欧静荷笑着从被子里爬出来,披着那条在车里穿过的披肩,身体只挂这薄薄一层,伴着音乐跳舞。郑择演想和她继续聊下去,而欧静荷手指比在唇齿中间,自己满足地在的空地里转圈,露出半个肩膀陶醉在音乐里。郑择演静静地听着,歌词王菲在唱,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

    他绝对不可能喜欢这样的少妇,虚浮,自大,视年轻男人为救命稻草。可惜,风情的女人偏偏都是受过伤又历尽千帆,稍许落魄就牵着人的心。白纸一样的女孩身上没有那种破碎了又拼起来,月光从裂缝里泻出来的质感。这么有点残酷,但这样的女人,是男人夜里醒来会忍不住挂念的,精致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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