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想过那个梦在预知什么，也没来得及反思那一晚自己的话有没有错，去北京的那一趟是否激怒了喻之美，至于那一句“感情消失”是不是真的，他反问过自己，却一直没有答案。在深夜加班时他突然想到曾经庞聪过，他所谓的感情消失，就是心动机能失灵，这是人之常情，只是在他身上频繁一些罢了。

    昼区引入了视频之后运维成本增加，两个产品经理和一个工程师也陆续离职。提离职时简兆文都没意外，他们一直在理念上和雷正观念更合拍，剩下自己一个人带团队后，有人不喜欢自己，有人不喜欢新来的寇潇，还有单纯不再喜欢昼夜这个加班环境，愿意放弃期权的人。简兆文在这种时候都会坦然放他们离职，同时依旧需要签三个月的禁业协议。对简兆文来，三个月的禁业已经足够，昼夜的迭代速度快，三个月后同行能学到的已经是他们抛弃的版本。其实互联网人莫不如此，观念和心态不及时更换，新出来的App分分钟就可以到自己措手不及。

    他也很害怕自己“迭代”之后，见到喻之美会失去曾经的感觉。她已经第二次去北京半个月了，她为了那些看不透的事业心在北京耗了那么久，只能自己动身去找她。而票还没来得及买，简兆文突然面临着内容部门的整个裸辞——因为他给部门总监的一份合同。

    内容总监是雷正的心腹，被雷正从杭州挖到上海，雷正离职后他自谋出路准备回杭州，简兆文挽留三轮，最终同意签禁业协议放他离开。总监是计算机系出身，懂得简兆文的算法搭建思路，也一手搭建起了昼夜的内容布局，投资人和简兆文了不少次电话，催促简兆文和他补一份合同，拿了禁业期的补偿金，就要承诺与昼夜相同的产品思路不允许在新公司使用，以及目前的业务如果出现疏漏，需要内容总监继续协助跟进。而内容总监在部门里散布的版本是，每个离职员工都要对自己的产品签承诺书，如果出现问题都要负责后果。于是周一清早，整个部门的辞职信整整齐齐地摆在简兆文的办公桌上，邮件也发到简兆文邮箱，堪称示威。

    “协助跟进”和“负责后果”程度深浅不同，用错了词汇，约等于一场完美的栽赃。除去内容总监，内容团队很多员工都是简兆文亲自面试培养了一年多的年轻孩，正义且富有才情，现在站在对立面，只因为自己是“老板”，他们需要捍卫自己的权利。公司里某个员工的离席都会造成团队的动荡，何况是整个部门塌方，简兆文把员工逐个约进办公室，加薪也好升级也罢，没有一个方法谈得拢，越聊心里越慌：这样下去公司要垮。

    在办公室看简历到深夜——投资方微信发来的简历挤爆了他的手机，也在争取尽快找到合适的人选，比自己还心急。简兆文狂躁地抽烟，整个人又变成了香炉，至少要尽快找到内容总监和两个运营，才能保证社区活动正常运作；以及他需要把一些不需要人工的内容尽快用电脑筛选推送，很多时候机器比人更好指挥；最重要的是——尽快维护好昼夜的口碑，内容团队全部离职在业内不新鲜，但他不想要这样的坏名声。

    几乎没聊过微信的寇潇推了三份简历过来，言简意赅：“我前公司内容团队的好朋友，可以约来面试。”

    简兆文开简历几乎是狂喜：“谢谢，明天约。”

    “记得给我提成。”

    “行，单独请你吃饭。”寇潇简直是个雪中送炭的宝贝，简兆文出这句话，依旧在兴奋地翻看简历，何止是优秀，比现在的内容总监水平高出一截。

    而寇潇立即恢复了往常的冷漠：“不吃饭，要钱。”

    简兆文的确没想到，自己在做了昼夜之后，名声可以好坏五五开。一方面他的算法和公司崛起的速度有口皆碑，另一方面他在外界是集权，冷酷，对雷正的同僚株连九族，私生活的花边新闻也不少——高处不胜寒。公司变大之后他已经不便再在公司钻睡袋，只拉了百叶帘盖着外套看天花板。十七度的空调令他鼻塞，心事重重难以入睡，至少要忙完这一周才能周末去北京找喻之美，而此时心烦意乱到已经分不清自己想不想去——到机场，乘飞机，再到喻之美的住处，整个路途要接到无数公司的电话。他多么想回到家里就看到喻之美在302出现，更希望他们能够一起躺在柔软的床上聊天相拥入眠。他并非不能理解喻之美的梦想，只是单单在这个节骨眼上，她在生活里频频缺失，让简兆文产生了一丝负气。

    在酒吧仅仅是放松一会儿，喻之美竟然睡着了。等睡醒的功夫，五在旁边托着腮帮看她。毕竟比他大了五岁，那个眼神里的意思她读得懂——优渥家庭出来的男孩，不是纨绔子弟也不是朝三暮四，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边界，又在没人发现的时候偷偷留下一点关怀。人经常在同舟共济时会有惺惺相惜的感觉，但不是所有情愫都需要发酵。五拥有富庶家庭带来的魅力和善良，喻之美不会轻易误会，何况自己在上海还有一坛老坛陈醋。

    “美姐最近很累哦。”

    “是啊，我也没想到只是喝一杯就睡着了，又不是什么大剂量高浓度。”

    “之前你男朋友是在上海？”

    “对，在上海开公司，他也是北京人。”

    “这么巧？”

    “邱诺没和你？”喻之美很坦诚：“是她的前男友。”

    “真的吗？邱诺也曾经是我……前女友。”

    这下轮到喻之美尴尬了。五倒是笑得开心：“幼儿园时候的啦，我班她大班。”

    喻之美这才发现被他涮了，伸出手轻轻装作他，被五按住拳头握了一把。五是那种清爽的男孩子，会用各种聪明的方式化解难堪，看他阳光灿烂的笑脸，暗暗感叹年轻真好。

    “所以，之前美姐想要改车，究竟是什么车？”

    “都是很早时的普通车型，不提也罢。”

    “是不是担心我觉得你没钱？美姐，只要自己觉得尽兴，无论什么车都是值得的，别以为我只懂豪车，我什么都好奇，什么都喜欢，快乐不是进到银泰SKP什么都买得起，而是你渴了的时候买瓶可乐，一口气喝见底——是不是这个道理？”

    喻之美被这完美的逻辑败：“我一直想找台老车修复，给我自己和我爸圆个梦。我是想收一台AE 86，跳灯不指望了，只要是86就行；我爸就想修复一辆桑塔纳2000，不是什么性能跑车，但是他在驾校好多年，开过的桑塔纳都是破烂，汽油味也大，想给他一辆干净的车。不过桑塔纳也不是那么必要，买一辆新的桑塔纳估计他也很开心，就是86，算是我一个情结。”

    “那肯定。喜欢车子的人没有人逃得过86，这是经典中的经典了。”

    “现在收一辆原厂原漆的86是要加价的，情怀多么可怕。当年新车二十六万八，现在出手还能比这个贵。理财产品级别，而且有这辆车的人不会轻易出手。”

    “情怀可怕。”五思考了一下：“我还真有可能给你找到，你等我出去给朋友个电话。”

    五跳下高脚凳就走了。喻之美回忆了一下在北京的两个月，的确除了拍车没有更多的事情可做，短视频平台依旧在平稳地涨粉丝，但是没有其他的系列节目，也就没法拥有新的突破，他和猩总都在着急地寻找突破口。而五这一边的名车系列正在蹿红，理由却也不是因为她，毕竟五人帅，口才好，车子也足够吸引人，她能做的不过是给五最新的剪辑方法、故事线和人设。来到北京，她暂时除了薪水还没有得到其他的回报。喻之美当然不会满足于这个，如果单纯为了薪水，她可以再压缩时间去接第三个博主的剪辑，但这种毫无突破的做法，总有一天会被身体的承受力拖垮，体力并不是刻意无休止地耗下去的。简兆文只见了三面，和雷正拆伙她也错过了，真的是越发觉得自己……不值得。

    都三十岁是女人的坎，真正坎的是没有人生突破。结婚是世俗变动，年龄是社会压力，年龄最根本的给想要上进的女孩的压力是：没有找到可以让自己持续上升的通道，一味地做重复劳动没有竞争力，体力下降的一刻，就是被价值感抛弃的前兆。

    五回来和喻之美：“搞定了，美姐，下个月让你见86，没改过的原厂车漆。”

    二手车喻之美听到原厂车漆，激动得跳起来拥抱五，两个人在角落欢腾得转圈，下一秒在酒吧里看见简兆文，喻之美还以为自己睡眠不足出现了幻觉。而且——简兆文的表情像吃了火药。五注意到喻之美的眼神，主动去握了手：“兆文哥你好，我是伍光宇，周末她本来能回去，为了帮我做视频一直忙。”

    “我当然知道你是谁。”简兆文礼貌地笑了笑：“能不能暂时麻烦你把女朋友还给我？”

    喻之美吸取上次的前车之鉴没有开车，出租车停在区门口，两个人牵着手慢慢往前走。路灯坏了，喻之美绊了一跤又被简兆文用力拉起来，很轻。他轻声地：“以前和你在上海见一次面觉得稀松平常，现在要地铁飞机加快轨，一次见面要至少八个时。”

    “对不起。”喻之美有点愧疚：“在这边七天都给了工作，我下周安排一下看看能不能回去。”

    “不会有什么根本改变，两份工作排在一起，来回跑也很累，别勉强。只是——至少不要让我在想你，或者想要见你一面的时候，发现你和不同的男人在一起。”

    简兆文现在不仅仅是吃醋，夹杂的还有不信任。喻之美尽量不去碰这个话题，只继续问：“两只猫还好吗？”

    “没来得急看，我请了阿姨每天都在扫，她很细心也很喜欢猫，我们都不在猫反而变胖了。倒是你，一个月不见，瘦了不少吧？”

    “哪有。”

    “和五工作开心吗？”

    “还好。他帮我搞到一辆86，我特别激动——我也要有辆神车了。”完这句话喻之美就收了声，这种关于车的情感和简兆文并不相通。简兆文果然淡淡地回答，我当然知道，你们在一起庆祝的时候，比和我还开心。

    喻之美光是话，心里就开始止不住地难过：“简兆文，工作接触到人是不可避免的，投资人的女儿要来写作业，你空下来也要去车接车送，人情社会就是这样。我想再努力一点换点薪水，上海的车媒都是自家生意，我只能做车媒编导，其他行业超不过一万块，广告的客户执行我能拿到一万五，就要熬夜加班陪客户，依旧也付不起房租……这就是我的现状。我怎么再和你平起平坐？我们的地位阶层已经拉开了。”

    简兆文插着腰，在北京的倒春寒里吐着白气：“先上楼吧。”

    电梯的墙壁上涂满了手写广告，两个海报广告位是信用贷款，功课在线辅导；播放视频的是古典乐唱腔的医美广告——都市人的钱从来都逃不出都市。推开空荡的房子，简兆文叹了口气，没开灯的白墙让房间旷得骇人，客厅里连张沙发都没有，房间的窗边只有一个出租房自带的凳子，连桌子和床都是简兆文订房当晚订了第二天清早运来，喻之美不需要沙发，他才没有悉数准备，因为在喻之美口中，北京只是暂时需要过来帮忙点顺路套点资源的据点。简兆文有些生气：“为什么在根本不值得你付出的公司做那么认真？”

    “因为我把这份工作看得很重要。”

    简兆文笑着：“有句话我知道不该，但你现在的症结在于，你的老板待你就是块砖，只有你还自恃自己是中流砥柱。”

    “你怎么可以这么讲？”喻之美被这句话击得无法反驳，又气得牙痒痒：“谁都可以，但是简兆文，你可是我男朋友。”

    “没有人再会像我一样告诉你真相——喻之美，我给你十分的尊重和十二分的支持，将心比心，你该给我一个出真话的机会。你知道在上海为什么找不到超过一万的工作吗？因为你现在的能力太依赖公司的资源了。而你还误认为这些‘资源’是你能力的一部分。现在的老板，包括五，他们吸粉也好，业务也罢，能力都是自己的，而你只是在沟通，拿着的大把客户看中的不是你，而是他们本人。真的想被人尊重，就要把能力归回自己身上。会开车，会玩车，会想策划，就要自立门户，你仔细想，这是不是自媒体行业的立足之本。包括之前窦羽的那次，沃尔沃也不是看重你的能力多强，而是看重猩哥的粉丝基数，这个和你并没什么关系。”

    “我本人不吸粉。女性博主做车在车媒行业是没人看的，他们只需要你漂亮，身材够辣，根本不会在乎你多懂车。”提起窦羽让喻之美更不愉快：“你只是不想和我异地恋，才贬低我的工作吧？”

    “和异地恋没关系，你从来不把关注点放在我身上，前面排着事业、朋友、赚钱……我从来不是你的第一位。”简兆文笑了：“而我也是……这么巧。我就是过来想看看你，让自己安心一点，看到你的朋友圈还想着给你个惊喜，结果就看到你和年轻的男孩在一起，你站在我的立场想一想，我是不是会发疯？”

    “如果我现在都是误会，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在狡辩？”喻之美看到简兆文执拗的眼神，突然泄气：“早就想和我分手了吧？感情消失很久了吧？自从散伙饭那次，我就看穿你有事瞒着我。没关系，我不会问；你在那么高的位置上，我知道了又够不到，早晚也会被你瞧不起。不对，你现在就已经开始瞧不起我。”

    “我没有这个意思！喻之美，你不要赌气……”

    喻之美闭上眼睛，月光穿过睫毛像穿过一把细密梳子：“你的都对，我承认，所以，在我没有足够的能力去撑起‘资源’之前，我不会回上海。也不需要心疼我，我虽然爱你，但我更想平等地看你。昼夜的每一条新闻我都会看，你的成功和困难我都知道，花边新闻我也看得见，看客的眼里，简兆文的女朋友只是一个‘汽车姐’——你看，大众审视车圈的女人的直觉是把她们看成充气娃娃，哪怕我会漂移，会修车，你的没错，我一直站在幕后是错误，但总要给我个机会努力……”

    “所以……”

    “所以我会搬到北京来，让我努力一次也不后悔。真的失败了我就回上海找一份无所谓的工作，你可以尽情嘲笑我。如果真的想分手，或者对我感情淡了，我都接受……”

    那一晚简兆文狠狠地抱住喻之美，像是想证明自己一般地抓住什么。而喻之美缩在他怀里，变得越发地瘦，骨头坚硬得像颗顽石。睡前她笑着：“北京上海两份房租，真是贵到吐血。”

    “因为你连付房租这点权利都不肯给我。”简兆文叹了口气：“你啊。”

    他们什么都没有做，简兆文就在这黑暗中睁着眼睛度过了失眠的几个时，用充足的时间回顾了他们相识的两年，眼前浮现出两扇窗和隔着空调外机的露台，他们不停地在露台上交替出现，约着一步半的距离碰面，他又不顾一切地跳过去……他和眼前的场景一道在睡眠里沉下去，又随着窗帘泻出的阳光苏醒，半梦半醒之间的回忆似乎增加了许多虚构的画面，大脑库存清得干干净净；反而记得好几次他在睡梦中都想拿出相机拍下露台——梦中的一切怎么可能轻易留存。

    他没想过那个梦在预知什么，也没来得及反思那一晚自己的话有没有错，去北京的那一趟是否激怒了喻之美，至于那一句“感情消失”是不是真的，他反问过自己，却一直没有答案。在深夜加班时他突然想到曾经庞聪过，他所谓的感情消失，就是心动机能失灵，这是人之常情，只是在他身上频繁一些罢了。想起这句话时他在电脑前猛地摇了摇头，各自拼事业并不等于分手，绝不。

    顺利地在公司忙过了一周，终于招到了合适的内容团队，简兆文松了口气回到家，突然发现喻之美住着的302已经悉数搬空。

    PS：明天继续双更……张松口气喝口水要准备明天的内容了……写得好不好不知道，论拼体力我是战神了！欢迎大家加入书架投推荐票，以及购买54章以来的付费章节，今天也在评论区等大家聊天哦！我会一边写一边来聊的，毕竟大家热闹的评论是很大的动力，倒数5天啦，好舍不得……今天也等你们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