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心似刀割,总算醒觉,胜地难闭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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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脸上的神情,笑起来和发怒的纹路,都是和自己在一起的时间刻下的。也许这个时候适合有一场呼啸的狂风,大雨击窗子也可以。而郑择演就是在安静的房间里带着她走到了最后的激情深处,像一场豪华电影平淡落幕。

    欧静荷在那天之后依旧回到了郑择演家,就像万千吵架了的夫妻依旧睡在同一张床一样,不是因为已经完全原谅,只是因为自己没有地方可以去。进了门就被郑择演搂在怀里道歉,欧静荷的心软下来,而那句“滚出去”没办法轻易消弭,看到客厅就回荡在耳边——抚平伤痕和没发生过是两回事——碎了再拼在一起的玉器不再是完璧。

    在那之后,同一个屋檐下的状态如履薄冰。欧静荷偶尔等不到郑择演回家,他刚刚进门就忍不住骂人,像在弄堂里贫贱的夫妻用最难听的方言;郑择演忍不住时会把她关在卧室,自己去客厅逗猫,有时也会动作下作去摸欧静荷的身体,玩味的表情和最初见面时很像,够情色够下作,就是眼睛里看不到爱意。

    这令她发疯。

    为数不多的爱里,她如获至宝般捧着郑择演的温存,搂着郑择演的臂膀嗅他身上的气味,初恋姐姐的头发又在眼前飘过,她用力地摇摇头,把郑择演吓了一跳,只把她搂得更紧。她的头发顺着耳朵钻进来,她像是听见发丝穿过耳膜,声音像是夏日不停鸣叫的蝉。她躲在恋人熟悉的怀里,眼前是飘忽的笑容,那个没有和自己过话的女人像是想钻进她的身体,替换掉她的人,再把她从郑择演的身体里挤出去。

    她推开郑择演跳下床:“不行,我不能让你们在一起。”

    郑择演困倦地:“你什么?”

    “她来了。她想替代我。”

    睡得有点焦躁,郑择演尽力压住脾气,温柔地招手:“过来。”

    “不行,她在往我身体里钻。”

    “她已经死了。”

    “我怕。”

    郑择演坐在床上,身体依旧是紧绷有力的身体,倦容之下也依旧是冷硬的线条:“欧静荷,她已经死了,别这样好吗?”

    “你不会怕,但我会——我分不清你现在想抱的是谁。”

    她等着郑择演慢慢地靠过来抱住自己,再在怀里不停地挣扎,直到郑择演推开自己,她面前的女人才会消失,她才能安心地躺过去环抱住郑择演的身体,这是是她内心里的驱魔仪式。几次下来,郑择演累了,不会再走过来抱她,初恋姐姐的影子就在眼前不停地晃,耳膜边蝉的声音鼓噪,她要把自己关在单独房间里和她独处——曾经装着玩具的情色房间成了好选择。郑择演在门外不停地敲门,欧静荷,她只是个过去的朋友,之前怪你是我的错,我道歉,求你出来好不好?

    郑择演不会把曾经买过钻石的事情告诉欧静荷,关于初恋姐姐的一切,再提起都只会让事态更糟糕。他站在门外听欧静荷唱歌,在初恋姐姐去世之后,她经常哼唱的王菲变成了梁淑怡,歌词他听不清,只认得清她唱一句:自问仍好胜。等她再出来,笑容是惨笑,又是凄苦,她也不再是那个风情又倔强的女人。

    他们似乎进入了从来没有进到的隧道里,在黑暗的巷道里搀扶着彼此往前走,又总是忍不住在某个瞬间厌恶对方,把对方推倒摔进水坑——为了试探牵着的手是不是还活着。

    欧静荷和郑择演在夕阳给城市拉下帷幕时醒来一起吃第一餐,郑择演做了思慕雪,火龙果和香蕉切丁盖在上面,细心地加了燕麦,碱水面包加热了飘出奶香,郑择演吃饭时不注意发出声音,欧静荷突然把一碗思慕雪泼在郑择演身上——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愤怒,只觉得现在就该这样,他怎么能发出那么不堪的声音,就像他把别人的死因怪罪在自己身上一样。

    郑择演站起身来把欧静荷按在凳上,动作并不太疼,像单纯的教训。她跳起来抓对方的衣领,两个人在客厅僵持,他脸上还有燕麦粘着,身上散出一股香蕉和牛奶的味道。她一边一边笑,对方越愤怒她就越想笑。看他怒目圆睁地骂自己疯子,欧静荷想,她曾经做梦都想和郑择演在这空旷的客厅跳舞,墙边黑胶唱片机配爵士和圆舞曲那么合适,而唱片机在上次争吵时摔坏了,现在就换上了新的舞蹈,一个揪着头发,一个在对方身上挠出血痕——原来这也是一个舞种。

    是郑择演先放开了她。两个人在浴室里拥吻,她看着一道道血痕,自己的指缝还夹着郑择演的头发。的浴室看着对方,都不再是方才的斗兽。洗澡出来她看到挂在墙上的日历是四月一日——这么巧,今天是愚人节,今天发生的一切不定都是假的。

    “最近公司有个去新加坡六个月的项目,公司派了我去。”

    “想躲我别找理由,你去就是。”

    “能不能别找茬?”

    “你怎么想的你自己心里清楚!”欧静荷别过头去看猫爬架上的猫,自从那次砸了东西以后,它变得心翼翼,经常躲在角落。她走过去想去抱,猫吓得跳下猫爬架,顺着地板窜进了卧室。欧静荷坐在地上,不话,她终究还是变回了歇斯底里的女人。

    郑择演安静地坐在远处的厨岛,他惯性地离欧静荷很远,淡淡的声音传过来,只是六个月而已,在那之后我就回来了。

    “不爱我了就直。”

    “你他妈——”郑择演一锤击在大理石台面:“你现在这个样子真的不值得我爱。我在和你商量,你怎么总是要像斗鸡一样和我吵架?”

    “怎么,才认清我的真面目?发现迷人的欧静荷是装出来的,这才是我真实的样子?”

    “你什么样子我早就知道。但你……不能用别人的死来惩罚我们。”

    “不是‘我们’,是你惩罚自己,顺便带我遭殃。”欧静荷用手去摸他的脸,又忍不住加了力气去拍他:“前科没什么大不了,我还有前夫,和很多男人约会,你有一屋子的玩具和女伴,事到如今都不用再装作好人。”

    “别以为你和高远的聊天我没有看到。”

    欧静荷跳下凳子,揪着郑择演的头发歇斯底里:“我是为了房子为了钱,至少我不再爱他,我最受不了的是你还爱她明白吗!”

    “我从来没想到,你我之间会出现今天的场面。”

    “继续。”欧静荷像是料到了下面的话:“你出来。”

    “高远冷处理你是有原因的。像你这么喜欢发疯的人,根本不配拥有正常的感情。”

    血从头顶冷到脚趾,欧静荷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脸色苍白。她却只笑着,你继续讲。郑择演曾经多么快意恩仇,第一面就已经识破了她,现在依然要感谢自己教会她凌迟,第一刀可以划在她身上。

    “你只适合在阴沟里自己生苔藓,大家跟着你都要倒霉。我那么爱你,想用自己不多的感情让你满足,让你快乐,但没想到会这么累。你太自私了,自私到要把我吸干。”

    “郑择演,以前你自大得像个笑话,现在你抱怨我的样子,连笑话都不如。因为一个死了的女人就直接和我反目成仇,我只想问问,你怎么做得出?你干脆和她一起去殉情算了。”

    郑择演像一头在愤怒边缘的野兽,用最后一丝理智压住自己:“你真的疯了。”

    坐在办公室想起这句话,欧静荷正面对着两台显示器上满满的求助提示。她需要把昼夜求助区上的人迁移到公众号上去,并且把联系方式换成自己新注册的手机号。她面前的帖子每一条都伤痕累累,肮脏的词汇下藏着令人悲痛的故事,看似婉转的陈述实际是沉重的过往——文字组在一起冷酷得没有人的气味,而屏幕上的世界就是这个世界。她正和这些求助的帖子一道变成万千种情绪,相同点是没有出口看不到希望,不同的是,她依旧要起精神帮助他们。有些事情悟不出来,但也许在一句句感谢和微弱的改变中,她能渐渐明白自己并非毫无价值。

    初恋姐姐依旧会在她面前出现,而坐在电脑前时,她发现自己已经能和她和平相处,甚至还会想要和她聊聊天,很想知道她曾经丰沛的人生和逐渐枯萎的过程——屏幕中还有很多和她一样的女人。

    她在下班之前饿得发慌,在地铁站前的便利店买面包。她已经习惯了坐地铁的生活,加班后换乘人不多,她挑在车头的几列车厢,累了都可以找到位置坐。车子开到南门,门外有个女孩跪在贩卖机前大口呼吸,身边等着的人冷漠地看了几眼,并不上前帮助。无数求助的帖子在她面前飘过,开了门欧静荷就下了车,买了一瓶甜度最高的饮料递给女孩:“低血糖了吧?”

    女孩的手还在颤抖。没有吃饭地铁里空气不新鲜,加过班操劳的人都会遇到这样的情况。更令欧静荷生气的是身边玩手机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上班族,就站在两步开外的地方等地铁却视而不见,欧静荷把口袋里的面包递给女孩,抬起头突然喊一句:“你们上下班是把良心都丢在公司了吗?”

    地铁的门开得很是时候。等车的乘客悻悻地上了车,关门前都继续看起手机,下班之后急着回家休息的人,当然不会在乎这场女人之间无聊的惺惺相惜。而女孩被欧静荷拉起身,非常认真地对她了句“谢谢”。

    天朗气清,欧静荷兴冲冲下了地铁,在subway包了两份三明治和甜饼回到家,准备和郑择演看场电影。郑择演看到她的一瞬间,表情暗淡地笑了一下。客厅摆着两个大箱子,一箱是文件和衣物,另一箱是生活用品——光是看看都知道这是一场远行。

    她不话,只洗了澡躺在床上等。黄褐色的头发吹干了披散在肩头,仔细地回想着第一次来到这儿时,天上的满月是湿黄的,空气的味道潮湿又暧昧,一切都方兴未艾,还没开始的爱情最欢愉。她在被子里窸窸窣窣地去摸郑择演的身体,试探时他的身体温热又不拒绝,暖黄色的灯光下情愫暗涌,他们之间,拥有过迷惑心智的开始。

    收拾东西的声音终于消失了,旅行箱拉到门口,郑择演钻进卧室,过了一会儿赤裸着身体进来。欧静荷闭上眼睛,循着本能亲吻对方的每一寸肌肤,任凭他的喘息变得粗重,静静等待着暴风雨降临。这是她再了解不过的身体,裹挟着欲望让她迷乱,又交织着自己的爱和恨,他脸上的神情,笑起来和发怒的纹路,都是和自己在一起的时间刻下的。也许这个时候适合有一场呼啸的狂风,大雨击窗子也可以。而郑择演就是在安静的房间里带着她走到了最后的激情深处,像一场豪华电影平淡落幕。

    “欧静荷。”

    “嗯。”

    “我爱你。”

    欧静荷眼泪顺着发丝流到耳后:“我们,别再纠缠下去了。”

    “好。”郑择演也在哭:“猫我会找朋友帮忙照顾,等我再回来那天,也许你已经走了。”

    “我会尽快搬出去。”

    “对不起。”

    “别道歉。我只问一句——你爱我吗?”

    “爱。我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爱你,直到现在也爱。我只是没办法让你相信我。”

    欧静荷也许朦朦胧胧地明白这其中的原因,她也一如既往地厌弃自己的暴戾、不近人情和歇斯底里。也许接下来的时光里,他会试着和曾经的恶和解,让沉痛的懊悔在时间里慢慢消散。她轻轻地,郑择演,如果梁淑怡没有死,我们会不会在一起?

    他的话就在耳边:“我不知道。”

    “我想过也许我们会是这样的结局,但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欧静荷笑着:“但我一定要做先走的那个人,不能让你赢。”

    “我永远都会让着你。”郑择演自嘲地笑:“我真心希望你幸福——我不是个能让你幸福的男人。”

    “试过了,你我都尽力了。”

    “是。”

    “我不是你见过的矫揉造作的只会穿名牌的肤浅女人了,努力工作,而且做的事很有意义;一个人对接志愿者也好,有同路人也好,我会尽全力把这件事做下去——”欧静荷舔了舔干涸的嘴唇:“我梦见她很多次,也认真答应过她,不会再撞到别人自杀坐视不管了。”

    郑择演用尽力气搂紧欧静荷:“我真的爱过你。”

    “我比你多一点。今后的时间里,我也依旧爱你,非常爱。”

    来也巧,在郑择演乘飞机去新加坡的那天,施蕊的丈夫来上海接走了她——在施蕊不懈地追问下,医生终于透露B超里显露出五官的影子是男孩,装修好的北方大三居为施蕊准备妥当,临行时施蕊走得太急,忘记了曾经帮她削水果的欧静荷,末了也没有补上一句感谢。也许要上帝把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欧静荷一直都有房子可以住。她整理了十个纸箱,还带走了摔坏的黑胶唱片机,想着找个机会修好了再寄回这里。她在床头放了一根发圈,程度不深不算叨扰,只希望他在头发长了健身时也许还用得上。房子空空荡荡,出门前,欧静荷跟上门照顾猫的朋友了个照面,曾经还在国金52楼见过面的男人有些尴尬,只善意地点了点头。欧静荷回头看过去,猫就在不远处的客厅看着她,眼神楚楚可怜。想起父母过的“猫是奸臣”,她和朋友道了歉冲进去,搂着猫无声地落泪。

    “猫,再见了。答应我,忘掉我不好的样子,以及——记住我,好不好?”

    猫在怀中眼睛又黑又亮,舔了舔欧静荷的手指。松开她放在地板,欧静荷听见了朋友在不远处一声叹息。

    PS:写得我眼泪要飙出来……嗯,他们俩的戏份结束了,大概率郑老师杀青了。欢迎大家加入书架投推荐票,以及购买54章以来的付费章节,今天也等大家来聊天哦?